谢霖梨花带雨,凄楚又悲愤:“你来之前,我们家还好好的,你来以后,流民也进城了,爷爷也死了,都是你!”
秦桑暗暗叹气,这话也对,有时候某人的命格过于差,是会影响身边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人与人之间,姻缘相交,谁也不能独善其身,谁遭谁牵连,谁早死,谁长寿,谁福大,谁穷困,那都是命格簿子定好的。
“你滚出去!”说得愤慨之时,谢霖忽然起身来推她。
秦桑看着她架势,忽然就被气笑了,不过不等她动手,谢梧已经推开谢霖:“你抽的什么疯!此事若不是你那没有底线的外祖父,爷爷今日何至被连累?!”
“没有!我母亲说了,外祖父他没有私买赈灾粮,都是被人污蔑的!”谢霖扫了一眼堂内众人,眼眶通红,“母亲去信问过舅舅了,真的没有……”
王惠文冷声道:“此事自然有人去查,灵前吵闹,成何体统?还不快跪下!”
谢霖咬唇,执着地站着,手指向秦桑:“她真的是个扫把星,你们不将她赶走,将来还有更多的祸事。”
堂内沉默了一瞬。
因为这一默,秦桑觉出了不妙。她也抬头不经意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她,目光中带着犹豫和不善。
忽然,谢之远低声斥道:“滚出去!”
秦桑:“??”应该不是叫我吧?
谢之远却抬起手,指尖直指秦桑的眉心:“你给我滚出去!哪里来的乡野丫头,惹出这么多的祸事,我们家不留,滚!”
“二叔!”王惠文的声音微微发颤,红红的眼眶瞥了眼秦桑,劝谢之远:“她是宁安王钦点的王妃……是和父亲定下的。”
岑碧云低着头冷静补充:“她现在必须是咱家的女儿,咱们和宁安王才能是一条船上的人,皇上派静安王漏液赶来,就是怕太子那边……”她顿了顿,“皇上不想让忠臣蒙冤。”
谢之远猛地回头看向岑碧云:“父亲是疯了不成,家中那么多女儿,为何要用她一个身世不明的外人去联姻?还搭上了宁安王,他当咱家女儿都是死的吗?!”
“二弟!”谢朓听不下去了,“父亲灵前,休要无礼。”
谢之远甩袖,看向谢霖:“你跪下,不是你出头的时候!”
秦桑看见,岑碧云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怨愤。
看来这个谢之远宠妾,有些离谱啊。
偌大的家族,放着好好的儿子不喜欢,却回护一个妾生的丫头,看来与那谭姨娘才是真爱。只可惜他的真爱如今被关在屋子里,生死未卜。
很难与这种不讲道理的人争辩,秦桑索性不说话,只是悄悄冲岑碧云微笑一下,既表示慰藉,也表示感激。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在这些特别的时刻用你知我知的眼神建立起来的。
外面忽然有人踩着雨水匆匆而来,取下斗笠,相府内大管家微微喘气:“皇上龙輦,已经过了尚武大街,朝着咱们相府来了,大爷二爷,准备迎驾吧!”
大家愣了好一瞬,才反应过来,然后是又慌又喜。
——“这……这么大的雨,皇上怎么亲自来了……”
——“别愣着了,快出去!”
——“伞呢,叫人多拿一些伞过来,厨房备茶水的,去用好茶……”
管家大概在过来的路上已经消化过这个消息了,忙提醒:“爷们夫人不必急,皇上这个时候来,说明是信任咱们相爷,给咱们相爷主持公道来了。”
谢朓反应过来,头点成啄米的鸡:“对对对,是这个道理,皇上亲自来了,说明事情已经查清楚……是,父亲是两朝元老,又曾是帝师,皇上不该疑心父亲的,那些弹劾的奏折分明都是党争攀污……快,快,走,接驾!”
秦桑盯着眼前渐渐安静下来的灵堂,有点错愕,前头不是还审着呢么,宁安王都猜不透皇上的心思,昨夜还提醒自己谢府保不住……
她将视线投向那口用料雕刻都精美的棺材,叹服地想:这人果然厉害,能得皇上如此信任,可惜就是,死得太早。
想了想,自己应该是不必去接驾的吧,也没人招呼她必须一起去,她站着不动,等到所有人走完,却发现堂内还有两个人。
一样的跪得端正,一样地一动不动。
她认出谢霄的背影,旁边那个是谁呢?不由往前走几步,绕到正面,那是个风韵犹存的窈窕女人。
看着大约三四十,可……谢霄叫她做母亲。
“母亲,人都走了,要不要休息一下?”谢霄语气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地呵护,仿佛他母亲是什么易碎的花瓶。
真年轻,也真好看,秦桑心想。
女人却连头发丝都没有动一动,她唇色苍白,双眼疲惫地盯着面前的棺材,忽然抬头看向秦桑。
猝不及防的目光相接,秦桑眼睫微闪。
可她什么都没说,又恢复之前的姿态,淡声道:“你走吧,不用管我。”
谢霄沉默着没开口,姿态却固执,良久,方道:“我陪您。”
“你还年轻,还有许多事情做,我不用你陪了。”
谢霄脖子上隐隐可见青筋凸起。
秦桑听不懂他们俩的话,也看不懂谢霄。
空气忽然又安静了,秦桑这才觉得自己呆在这里很不合时宜,刚准备抬脚离开,谢霄忽然伏身下拜,揖了一个长长的礼。
女人的眼眶红了。
谢霄拜完,起身离开,看也没看秦桑一眼。
这可真是,看来自己果然是被讨厌了。不过没关系,他们现在讨厌她,却也赶不走她,毕竟她是宁安王亲口承认的未来王妃,前途不可限量呢。
“他喜欢你。”又抬脚走了一步,耳边传来女人沙哑的声音,秦桑驻足回头。
女人没有动,却继续说话:“可你不要喜欢他,也不要让他喜欢你,他不是个可托付之人。”
秦桑:“???”
等着女人说更多,那人却再也没动静了。
某一瞬,秦桑吓了一跳,心道她不会服毒殉情了吧?
可看她呼吸平缓,才放下心来。
她走出门,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走近那女人之时,忽然闻见的一股幽香,仔细回想,那是檀香的气味。
是了,下人们都说,姜姨奶奶最爱呆在佛堂礼佛了。
***
皇帝亲自来吊唁右相,这个消息怕是刚出寝殿就被迅速传遍京都大小街巷。那些持观望态度的群臣们,率先一步赶来了。
相府门口马车排起了长龙,伞遮不住暴雨,淋湿了他们的官帽和官服,每一个人都神情痛楚惋惜,被谢朓他们迎着走进灵堂,洒香跪拜,哀悼痛哭。
昨日还上书弹劾谢仲旭的官员们,此刻小心翼翼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承受着那些维护丞相的官员的指责和数落。
秦桑是走出去后看着形势又倒回来的,回来以后姜姨奶奶和谢霄都不在灵堂了。
查案的那群人大概也都听说皇上要来,也都涌到院子里,之前还宽阔的院子,骤然变得拥挤。
秦桑和女眷只能远远站着,但她耳力好,隔得老远也能听见那些人在吵什么。
忽然,吵闹的庭院安静下来。
大家默契地看向同一个方向——
皇帝终于来了,百官静默,鸦雀无声。
呼啦啦跪了一地,秦桑也跟着众人下跪,然后抬头,远远看见一个身着道袍布衣,不戴冠冕,身形高挑的中年男子自园门缓步走入。
他面上神情不知是严肃还是天生淡漠,目不斜视,只沉沉看着灵堂方向,看着那口棺材。
那里头,装着他的老师,他的能臣。
人影挡住了视线,秦桑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太监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谢仲旭,北辰晦耀,栋梁倾颓;其秉德贞亮,翼赞两朝,昔从文帝,勘定祸乱,辅政于朕,光启鸿业;今遘疾薨逝,朕恻怛伤怀;其令:郡国衙门素服半日,发羽林骑千,列阵护灵,赐黄肠题凑,金缕玉衣,藏以诸侯礼。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秦桑听懂了一些,但没完全懂。
听懂的是皇帝要厚葬丞相,且令全国哀悼。
听不懂的是,那边还没查清楚真相,这边却已经下结论,称丞相是因病薨逝。
这可真是,怎么死的全屏上位者怎么判。
这么个判法,谁都不得罪,这位皇帝真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
虽然但是,这已经是目前极好的结局。
相府这群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的家眷,终于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
至少不会有莫须有的罪名落下来,一夕之间抄家砍头。
秦桑看见一旁的王惠文明显身体软了一下,被旁边的岑碧云给扶了一把。
待如今当家的谢朓带头谢了恩,又听一个平静的中年男子声音从安静的人群中传出:“谢相进宫与朕下棋时,常说起自己有个小孙子,长得模样甚好,就是有些调皮……是叫……谢岁安?来,给朕看看。”
中气不大足,说话的这位,正是当今皇帝,赵拓。
下一刻,秦桑听见谢岁安的声音自院门口响起:“小民在!”
皇帝道:“走近些,太远了,朕看不清。”
就看见一身白衣素服,身形高挑的谢岁安自人群中走过,走到那位同样衣着朴素的皇帝面前,跪下。
皇帝声音依旧淡淡的:“唔,长得的确一表人才,丞相所言非虚。你看着不小了……可有任官职?”
谢岁安:“正准备参加今年的秋闱,还不曾有官职。”
皇帝:“听说你自小练武?”
谢岁安:“是。”
皇帝默了默,道:“朕的文官不缺你一个,但是朕的羽林卫,倒是缺个像你这样,年轻,又长得养眼的孩子。你可愿意加入羽林卫,从头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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