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又沉又闷,像是要下雨。
秦桑出门带了把团扇,一路问了下人才找到去谢霄院子的路。
临近时,园中景象变得粗犷高阔,没有假山流水,没有娇花美草,道路都是捡的碎石头铺的,踩上去,细细簌簌地响,两旁都是高阔的杨树,和姜姨奶奶院中那棵一样。
先前不知这树的来头,昨日听了宁安王的话,一下明白了,这是从以前的夜枭国移栽过来的。
虽然走在树荫下,空气依然闷燥。
秦桑想起圣上下的那道旨,和宁安王的猜想不谋而合,果然是,要鞭尸,还不允许尸体安葬,只能丢弃乱葬岗。
秦桑与那位夫人只有一面之缘,她听了这旨意尚且觉得齿寒,何况她的亲儿子。
走到院子门前,上书“清风”两个字,门口还有两个官兵看门的。
她觉得讽刺,这跟看守犯人有什么区别。
且不想问是谁派来的了,秦桑只问:“谢四爷在里面?”
官兵答:“今早凌晨昏死过去,我们抬进去的。刚还叮叮当当的,这会儿没什么动静,想必睡着了。”
秦桑点点头,抬脚往里走,却被拦住。
秦桑看两人,一人解释:“王爷吩咐,严加看管。”
“看管谁?谢四爷?他又没犯错。”,秦桑不解,但也知道他们只是听令行事,于是并不与他们争辩很多,只是给他们讲道理,“再说了,你们看管他,我也进去看他,又不妨碍你们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放下手。
秦桑走进去,不知怎么,老觉得荒芜和萧条,或许因为院子内杂草太茂盛,或许是昨晚风吹落的树叶还没来得及清扫。
或许单纯因为心情沮丧。
三开的屋子,堂屋门关着,窗户也都关着。
秦桑伸手敲门,没人应。想起外面人说的,或许睡着了,她敲了两下,没好意思继续敲,怕人果然刚睡着,自己这样太打扰。
她在廊下站了会儿,伶仃陪着,说:“一个下人都没有。”
“是啊,”秦桑感叹,“比我过得还心酸。”
但是反应过来:“不对啊,每次见着他,他身边都有个小厮的……”
伶仃:“或许小厮也睡着了。”
秦桑看她:“也是,小厮陪了一天一夜,肯定也累了。”
她准备走,忽然面前有什么东西闪过,从屋檐上落下的,随后“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是瓦片。
秦桑抬头,瓦片怎么会无端端地落下来。
这时,外面的两个士兵也听见动静跑进来,一个问来“怎么了”,一个抬头看着屋顶呆楞住。
秦桑小心翼翼从廊下出来,顺着那位的视线往上看,要站得远一些才看得清,那屋顶上,堆了好些瓦片啊!
于是敲门,咚咚咚,没人应。
两个看门的脸色一沉,其中一个脾气爆点儿,一脚踢门,破门而入,然后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堂屋正中的地上有一滩血泊,血泊之中躺着一只死了的猫。猫被绳索缠住了四肢,分别拴在四条凳子上,门口两人先前听见的动静,就是猫咪被割得全身刀口,疼痛之时挣扎闹出来的。它是血尽而亡的,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大约是被毒哑了。
除了这只死猫,人早没了。
“快去禀报王爷!”
官兵慌了神,一个转身就跑,一个留在原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看看破烂的屋顶,看看地上的惨状,又看看地上那个不规则的光圈,最后看看秦桑。
秦桑正色:“你看见了,我都没能进得来,肯定不是我干的。”
那官兵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看个人都看不住。焦虑之余,想着如何将功补过,开始飞上屋顶追踪痕迹。
秦桑也觉得愕然,谢霄跑了,为什么要跑?他跑哪儿去了?
***
灵堂上,谢家人得知谢霄跑了的消息之后沸腾了。
谢之远阴沉着脸,微眯着眸子叹道:“事到如今,也不是我不顾兄弟之情,将他逐出谢家,方能保全我们所有人。毕竟,母债子来偿,我们也要拿出个态度给百官看看……”
“但是他娘已经受到了惩罚,罪不在他,为何要将四叔逐出家家门?”谢岁安端端正正跪在灵堂中间给谢仲旭守孝,脸色青白,眼下乌青,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相府接连发生大事,能睡得着才有鬼了。
他是第一次有了唇亡齿寒的体会,也是第一次有了背上背负千斤重担的责任感。他父亲固执桀骜,大伯性格温厚不争,谢景泽虽然看着还不错,可他太过多情,沉湎过去。
皇上让他进羽林卫,是T恤他谢家,还是别有深意,他暂且不知。可让他继续袖手旁观做个闲散公子哥,大概是不能了。
“有那样一个不知死活的母亲,他生来就是错!”谢之远稍稍提高了声调披头骂向谢岁安,“而且他若没有错,跑什么跑?你整日跟着他厮混,他到底教了你些什么你这么护着他?!”
“父亲喝杯茶吧,小心气坏了身子。”谢霖温温柔柔地端来茶水送到谢之远面前,谢之远怒火稍减,端茶喝了。
竟然道:“你若是个男儿就好了,听话懂事,省我多少烦心。”
一旁岑碧云脸色如黑炭,忍了半日,终于忍不住:“老爷您是猪油蒙了心吗,偏心也要有个度,我儿如今已是陛下亲封地羽林卫,这丫头的母亲因为家里人私自买卖赈灾粮,现在还被禁足在院子里不得出来呢,今日我们谢家之祸,焉知没有此事为导火索?”碧云面色通红,越说越来气,她道:“照我说,这丫头的母亲也该打发了出去,壁虎断尾求生,要断就该断个干净!”
“这两者能一样吗?”谢之远瞪眼,“婉娘她又没犯错!”
“有什么不一样额,母债子偿是老爷您说的,父债女偿也该天经地义!谭婉她父亲在外打着父亲的旗号做生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们母女整日穿金带银的钱究竟是哪儿来的老爷心里当真没点数……”
“够了!”谢之远打断岑碧云,“现在是说老四的事情,你扯旁的做什么??!”
“父亲说四叔的母亲犯了错要母债子偿,母亲便说谭姨娘的父亲犯了错也该负债女偿,分明就是一桩事,不是旁的。”谢筱稚嫩的女声条理清晰又冷静,“父亲爱重谭姨娘,是以就算她的父亲犯了错,父亲也愿包容她,可是祖父生前,也很爱重姜姨奶奶,祖父在天之灵,或许也愿意包容四叔,父亲,您要违逆祖父的遗愿吗?”
众人都没说话,却都看着谢之远。
谢霖眼泪在眼眶内打转,眼睛一眨,泪水就顺着嫩白的脸颊往下落。
那边,疲惫的老大谢朓一声长叹:“罢了,别吵了,此事终归不是老四的错,皇上那边也没有旨意要连坐谁,走了便走了吧。”
谢之远哼声:“妇人之仁,且看着吧。”
谢岁安起身,负气而去。
***
秦桑在谢霄屋内仔细转悠,他的屋子算不上豪华,但总是别致,和他的马车装潢一样,都带着点粗犷的异域风,从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
他的母亲是怎么跟他讲的呢?跟他讲他们的国家,讲南无国的灭国之仇?
他是怎么想的呢,恨南无国,恨丞相?还是恨自己?
都很难吧,过去的恩怨,关他什么事呢。
难怪每次见他,都觉得他眼底透着莫名的忧郁。无能为力的遗憾或者仇恨,从什么时候开始加诸在他身上的呢?
她走进他寝房,被子叠得整齐,八仙桌上还放着没喝的茶水,茶汤清亮。
蓦地想起那双洁净修长的手……她捻起茶杯,凑到鼻尖闻了闻。
“你在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边响起。
秦桑回头,见到谢岁安。
不过一两日未见,好像很久远的事一样。
他下巴上长出青色的胡茬,眼皮叠出了三层,正半蹲着去看死在地上的猫。
秦桑放下茶杯:“你这是多久没睡觉了?”
谢岁安没理她:“王妃娘娘来这里做什么,你跟我四叔很熟?话说回来,你还真是招人喜欢。跟谁都比跟我熟。”
这酸话说的,让人不好接。
秦桑放下茶杯,转移话题:“你四叔平常,除了喂鱼还有什么爱好?爱去哪儿消遣?”
谢岁安抬头看她,眼神充满疑惑。
秦桑给他解释:“我觉得,他是一时经受不住这种残酷的打击,想不开,所以跑了。如果我们在王爷之前找到他……说到这里,宁安王为什么要派人盯着他?”
谢岁安一听她说起宁安王,脸色就更沉,垂下头没好气:“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么?王妃娘娘。”
“没过门呢,别这么叫。”
谢岁安的心本就在谷底,这下跌到无尽深渊中去了。
这个女人太没良心了,她就是个女中浪子,她忘了之前在衢州之时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感情了?怎么到了京都,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只顾着攀那高枝去……或许,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就是为了攀高枝。
也不知道笑她还是笑自己,谢岁安喉头发涩,喉咙发干,眼尾也红了。
“秦桑。”他叫她的名字。
秦桑方才只是觉得他一直调侃自己,顺嘴气他一下,现在听他这么叫自己,觉得很不安。
“嗯?”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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