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岁安抄着手走到秦桑面前,洒下的阴影将刚好她笼住:“现在的靠山,够你兴风作浪了吗?”
他离得这样近,温润的气息几乎扑在脸上,若是换了别人,她早就三步并作两步往后退了,可惜对他,并没有那种抗拒的感觉。
莫名其妙的,还很欢喜。
秦桑抬起头,唇边眼角都染上了淡笑:“还好,比预想的好一点。”
他也笑:“那么现在,我们也在同一条船上了。”
秦桑拧眉。
谢岁安:“你真的相信姜姨奶奶就是杀了我爷爷的真凶?”
“这个……有待考察。”
“你既然要复仇,想必京都局势比我还要清楚,我爷爷的死,和你爷爷的死肯定有某种关联。所以……”
秦桑终于后退一步,看着眼前这个之前还被自己归类为“纨绔”的青年,一夜之间,眼神中就凝了浓郁的稳重。
细细一想,不无道理,的确是这样。当年的谋逆案是一条线,如今谢仲旭的死是另外一条线,两条线的末端,必定通向同一个终点。
“你待怎么做?”她轻叹。
谢岁安将视线挪开,环视一周以后将目光定在桌上青瓷茶杯上:“姜姨奶奶认罪,四叔却跑了,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在他眼里,谢霄仿佛身上蒙了一层雾,时常叫人看不懂。明明满腹才华,却不肯去考官入仕;明明时常安静沉默,却装得贪玩爱笑。可是祖父从来没有吝啬过对他的关爱,也从没干涉过他的选择,他何故装得那般不求上进?那般无所事事,连个媳妇也不肯娶。
他有秘密,从前不问,是没必要问,到现在这些疑问就成了关键。
秦桑轻嗤一声:“是个人都能想到,但你知道去哪儿找他吗,消息传出去,找他的人不会少,派人看着他的宁安王就不会善罢甘休。”
“但你知道他在哪里,”谢岁安的视线重新转回来,语气坚定,目光却温和,就像是,舍不得用过分凌厉的眼神待她,“对吧?”
她刚才的确在琢磨谢霄可能会去的地方,而且心里一直有个可能的地方,但谢岁安是怎么觉察出来的?自己脸上刻着字?
一霎那的停顿,谢岁安脸色变了:“你果然知道?”
“……”秦桑转身往外走:“不知道。”
知道了也进不去啊,那么个鬼地方,有去无回,谁知道这回进去还能不能像上次一样全身而退。
而且就算要去,也要先去谢景泽那里打探一下消息吧。
谢岁安紧跟其后:“你去哪儿?”
秦桑边走边快速看他一眼:“皇上虽然没有给谢相封侯,可给了你机会钦点你进羽林卫,你确定要跟着我趟混水?万一查出什么,连累了谢家怎么办?”
谢岁安一顿,这么一顿,秦桑已经走远了。
***
她带着伶仃在园子里东拐西绕,胡乱走了一通,见谢岁安并未跟上,在一处石凳上坐了。
伶仃方才在门外,两人说话声音不大,她什么也没听见,但见秦桑出来以后就毫无目的地乱走,此时又出神,她有点担心:“刚才二公子进来,与姑娘说了什么吗,姑娘怎么这么生气?”
“我在生气吗?”她抬头。
伶仃见她眼中含着愁,犹豫着点了个头。
秦桑叹气低头,她只是觉得人的成长总是太残忍,就像第一次试飞的鸟儿总要经历一次惊险的坠落,她不想看见这个过程罢了。
“走吧,去灵堂。”
她重新披麻戴孝到灵堂,今日来的人依然不少,之前来的是高官重臣,后面来的则是些亲朋下属。家属忙了两三日,都已经身心疲倦。
谢景泽跪在那边,虽然疲累,但脊背挺拔,相较于一旁跪得弯腰驼背的谢朓和谢之远,谢家的孙辈显然更出色。
她趁着大家不注意,跪在他边上。
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谢景泽侧首,见到是秦桑,有一点惊讶。
“你去无忧岛,是四叔带你去的吗?”秦桑单刀直入,一点不带铺垫和拐弯的,“四叔不会就是无忧岛岛主吧?”
说前一句的时候谢景泽神色自若,到了后半句,他眼睛微微睁大。
显然,他不知道,或者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或许相信是他那位贪玩的叔叔带他去了这么一个神秘荒唐的地方玩乐,他是上面的熟客,和老板或许有关系,但他从没想过谢霄就是岛主这个重要且荒唐的问题。
秦桑通过他的表情已经了解了一半,继续问:“大哥可知怎么上岛,我有些事情想问他。”
谢景泽蹙眉:“你想问什么?”
秦桑略显惊讶:“我不信大哥没有问题要问他,他在这种时候突然……”
“我当然知道,可你为什么这么好奇?”谢景泽打断她,眼神中全是打量。
是呢,她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姑娘,操心未免太多了。
还没回答,谢景泽又垂眸叹气:“听说你给过爷爷一封信,事涉当年的逆案,你可知你这么说,会给谢家带来多大的麻烦?我不管你为何而来,当初爷爷又为何接纳你,可现在爷爷已经不在了,你有冤也好,有仇也罢,都不要再牵扯我们,我父亲不像爷爷,他们容不下你。”
秦桑心里闪过无数话头,最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把话题扯回来:“现在不止我在找四叔……”
谢景泽不为所动。
行吧,无功而返。
秦桑站起身,和旁边的谢大少夫人四目相对,擦身而过。
突然感觉到了一点点茫然,谢家人,除了谢岁安和谢梧,其实根本没人欢迎她的呢。
***
又三日后,谢相的棺棝由以前羽林卫护送回老家,魂归故土安葬。声势之浩大,给足了这位执政四十余载的老臣体面。
然而繁华是一时的,体面仅仅给了谢仲旭本人,繁华落尽后,尘归尘土归土,再抬头,只有满目荒芜。
与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的道理,国也不能一日无右相。
从前门庭若市的谢相府,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已变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再几日,御赐的相府如料被收回,给新丞相腾位置,但这似乎不是那么难以让人理解。好在王惠文贤惠,早早布置好了新宅院,阖府搬迁,既浩荡,又悲凉。
新宅院要小一些,谢朓和谢之远就此分了家,各自立府。秦桑身份尴尬,本是想要借机搬出相府算了的,可她和谢府上的人都知道,有了宁安王金口玉言在前,她这个谢相义孙女的身份不能不成。
她被王惠文安置了,分得新宅院还不错,依旧是三开的院落。
而且很快举行了认亲仪式,虽是认了做干女儿,但也没说一定要改姓,改成谢桑不好听,谢朓性子随和,觉得认个干女儿这种事本来就不大,没什么值得大操大办的,哪个富贵人家没有两个义子义女呢,吃顿饭,喝口茶便算。
之前还说要分享礼佛呢,现在一切从简。
但也算是了,这样以后宁安王真要来下聘,也是有理有据的。若是联姻不成,这姑娘长得还不错,或许送入宫里还能混个将来。
认亲的那晚,谢岁安不在。
他跳上新宅院的屋顶吹夜风,喝寡酒。
当初置宅子的时候就买了并排的两处,就为了今日,两家人两个门楣,但也是挨着,相互帮衬,这是谢老夫人在世时候定下的规矩。
缙云盘腿在一旁陪着,想说又不敢说,嘟着嘴,跟着他主人难受。
相位旁落,树倒猢狲散,这些日子,谢家的地位一落千丈,直如断崖的流水。
别说他家少爷了,就是缙云自己出门去,往常爱招呼他的伙计也都开始怠慢了。
谁也没料到,谢相死后未封爵。
两朝重臣,一个爵位没捞着,圣上这是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
于是所有的富贵繁荣好似镜花水月一场空,曾经那些高高在上如天上洁云,倏地一阵风吹落,零落成泥。
他嘟着嘴看一眼自家公子,心想,跟夏侯家的婚事必定也黄了,公子如今就是个羽林卫小兵,无依无靠,得熬多少年才能出头?
光想想,缙云都能想到公子被人欺负的模样。
毕竟你身处高位之时,总有人在阴影里嫉妒,巴着盼着你落下来后踩几脚,以抚慰自己幽暗的心灵。
这位公子从前还那么嚣张跋扈……想想都肉疼。
公子怕是也在忧愁这件事吧,否则怎会日日以酒浇愁,郁郁寡欢?
缙云看了又看,扔着瓦上的枯枝,一筹莫展。
今日月明星稀,月光倒是清明,照得地上都有树影。
秦桑敬了酒,慢慢踱回到自己住处时抬头望了望,就看见一个白衣身影慵懒地斜靠着坐在另一边的脊上,久久地望着自己这个方向出神。
刚抬头,就四目相对,她一愣,这是等了多久?
目光幽怨,这是有多少的不甘?
她有点心疼,低下头继续走,想假装没看见。
但是走了两步又忍不住抬头,见他还看着自己,秦桑有点难受了,啧了声,足尖一点,飞身上去。
堪堪站上屋顶,嘿嘿一笑还没,就要往下掉。
谢岁安只看见她傻笑了一声,人就倒了,立刻飞扑过来把人往回捞。
他闻见,她一身酒气。
“喝这么多酒?”他嫌弃地蹙眉,“入了我们家你就这么高兴?”
这话说的,看怎么理解了。
秦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怎么一杯一杯就喝了那么多,可能是米酒太甜,可能是心里愁闷。
明明没有由头,明明之前都不觉得惋惜,偏偏在这种时候,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点难受,仿佛多喝几杯甜酒,就能填满这深不见底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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