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众人才听见渊底传来震耳的落地声,伴随着凶灵的嘶吼。
诗施双眼含泪,拉着靖安的衣领,将他摇个不停:“你,你还吉运命来!还吉运命来!”
事情发生在转瞬间,靖安不知要如何回应,眼中尽是茫然。
如果那人因他而死,他此生都会于心难安。
阿唤上前,安抚诗施,眼神却是穿过人群,落在高阳身上,似要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来。
眼下,最大的嫌疑人还是他血狱香尊。
书手一脸得意道:“血狱香尊,这出戏还要演到几时?什么追查真凶,不过是你
……”
“怎么又是你!”高阳声调上扬,强势打断了他的话,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不如报上名来?本尊倒想见识见识,是哪位高人能将本尊的心思料得这般透彻?”
书手傲慢地抬起头:“方雷氏……”
然而,话刚起头,又被高阳打断。
“方雷氏究竟谁是主,谁是从?”
他语气中自带的威吓之气让魔兵如听了号令般,银枪在地上震出刺耳声响。
“莫非方雷氏无人了,由得你一个下人在此狂吠!”高阳继续道。
两句话怼的书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你,”憋了两声后才想到要说什么,“你既敢作恶,还怕人言?果然魔族尽是蛮横之辈!”
“魔……”短短一字像是诘问,又像是嘲笑,“魔本无道,所以……”
高阳话到此处,故意停下,意味不明地看着书手。
书手眉心冒出冷汗,强压着心口的慌张,转身对众人道:“众家英豪请看,此人行事卑劣至此,分明是起了杀心,要将我等赶尽杀绝!”
台下之人或被书手的话煽动,或被点醒,暗暗拔开了手中的剑。
书手见状,慨然道:“生有大义,死而无惧!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与这些魔族决一死战!”
“哼!欺人太甚。”
“那便和魔兵拼了!”
“除魔卫道!”
……
在书手的鼓动下,群情激愤如野火燎原。
魔使与一众魔兵早已长枪在手,听着场中躁动,齐齐将枪头指向人群。
高阳手一举,将正在列队的魔兵们制止。
书手眼露冷光,本来戏已做足,就等百族与他魔兵开战了。
但,他为何阻止了?
高阳不惧众人眸中的凶光,从中穿过,向阿唤走去。
诗施原本站在阿唤身边,见他走来,心中生寒,收起泪珠,躲到阿唤身后。
阿唤同时向前跨出一步,直视高阳,她的眼中倒影出高阳的一笑。
高阳俯身在她耳旁轻声低语:“让将军为难了么,放心,交给本尊处理。”
阿唤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感觉,不明所以却又有一丝安心。
高阳与所有人直面而视,一双双盯着他的眼睛竟不敢眨动一下。
这样的人,不管何时,不管何为,总能牵引全场目光。
“本尊方才的话尚未说完,所以,你们,还有你们……”他边说边指向叫喊最凶的几人,“不分青红皂白,目的就是要让本尊偿命?”
高阳边说边背身往锁魂渊中的索道退去,他不看那些唯唯诺诺之人,眼中只有阿唤的身影,玉面也难掩一阙柔情。
阿唤心中生疑,没有开口,高阳冷不丁扬起一个灿烈的笑。
“好!既然你们怀疑本尊,那本尊……”说话间他又换了一副面孔,一脸悲绝道,“本尊只有学方才那位忠仆以死明志了,起码还留下个英名,无奈啊!”
情势陡转,惊呼声起时,高阳已经疾步闪身入了洞中。
“他竟然进去了!”
“即便是魔尊,也是必死无疑吧!”
事情又出意料,阿唤来不及多想,疾身向高阳追去,就在高阳即将消失的瞬间,她碰到了他的手。
二人手心相握,二人眼神较劲。
高阳挑眉身下发力,整个人从阿唤的手中掉落。
身影消失的瞬间,传来冷冽的笑声: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恶事。得失安能觉,是非谁人辨。悲哉,笑哉……”
声音渐小,直至消失在众人耳畔。
阿唤举起水波扇向黑不可视的洞中扫去,里面幽气太浓,像化不开的墨。
随即她二话不说,身上散出灵光,也跟着进了洞中。
“将军!”靖安一声声呼喊着,心悬半空。
这两日发生之事比此生经历过的所有变故加起来还多,结果又是一时情绪上涌,跟着消失在洞中。
几人接连不要命的跟去,让众人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
“看这锁魂渊的幽灵之气,积攒了数千年之久,此中或有比凶灵更可怕之物。”
说话之人是明昱叔父,常年遁地的经验,让他知道这里实不简单。
“凶灵在此,是因为他们以幽灵之气为食吗?”明昱问道,见叔父点头,他神色复杂。
“即便打头将军,或也九死一生!”叔父感叹了一声。
“哎!”朱襄氏炎平幸灾乐祸起来,“为正道着想,血狱香尊千万不要活着出来才好。”
旁边一人凑上前道:“他死了,承云岂不是再次失落。”
又一人接话:“算了吧,就我等还痴心妄想,能活命就不错了。”
“难道那人真是帝君,否则为何打头将军和葛天氏少君长不惜殒命也要跟着跳下去?”
“反正都是死,管他是谁!”
“正是,他不死,我等如何活,现在收拾收拾回去吧!”一人打着哈欠道。
不少人应和着,他们以为魔兵失了主心骨,定不成气候,欲强行袭出,场中又起了一番纷乱,不料他们都不是魔兵的对手,惨叫声四起。
“没有香尊之令,所有人休想离开。”魔使厉声道。
他若死了如何下令?
之前还诅咒血狱香尊死之人,眼下又在心中为他祈祷起来。
趁着场中乱起,无人注意之时,小瞎子跑到小六身边:“坊主,你怎么样?”
小六摇了摇头,脸色却煞白无比,眼睛盯着洞口,眉头紧锁,不禁在心中默念:“坊主,可千万要平安回来!不然翠珠得扒了我的皮。”
高阳被吸入黑色幽气后,开始快速下落。
披风飘动,如翅膀般承托起他的身子,悬空起飞。
此时的人间大地已是日照周天,但即便包纳天地之光的太阳也穿不透这幽界云海。
高阳盘旋下降,亮光从披风上绽开,一朵巨大的梅花携带着耀眼的光晕从他身后跃动而出。
幽森湿暗的谷底迎来了降世的第一缕曙光。
那光照到陡峭的崖壁上,照到嶙峋的大石上,照到茂盛的树木上,最后照到一望无际的苔藓上。
随着光照临近,高阳的眼皮猛然睁开,迎面而来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方才远处所见的林木,近看竟是由无数根幽绿色的骸骨交错垒叠而成,森然矗立,望不到边际。
这片骸骨林,数以万计。
仔细看骸骨上已长满了苔藓,枝桠上还泛着万千萤火似的磷光。
风穿过肋骨似的树冠,整片森林发出骨节磨戳的回响,仿佛是无数幽灵在呻吟,令人毛骨悚然。
这需要多少亡者的尸骨,才能拼凑出如此恐怖的景象?
高阳的指尖轻触树干,胸口涌起强烈的不适,仿佛胸口被千斤巨石压住一般。
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难以言说的恐惧在心底蔓延。
以梼杌的修为,绝无可能制造出这般规模的骸林,想是他发现了此地,将凶灵安置于此。
凶灵以绿骨上的苔藓为食,所以口中才能喷出绿汁。
奇怪的是,这里的怨气应该比凶灵更猛上千倍万倍才是,但他却感受不到。
甫一落地,凶灵便如群蜂向他涌去。
还好他早有准备,手起时骨笛已在唇边,承云的乐曲再次响起。
凶灵还没攻到他近前,已动弹不得,声嘶力竭地哀嚎着。
一声声肃杀的旋律在骸林中回响,一朵朵莹白的梅花悬浮在骨枝间,薄如冰绡的花瓣将周围嶙峋的骨架染上一层柔光。
骸林之上,阿唤足尖轻点骨节枝桠,在磷光藤蔓中穿梭,裙角飞扬,凌云而至。
高阳指尖的乐曲仍是杀气不减,却在阿唤的仙姿映衬下,多了几分柔情。
他身后的梅花绕枝成辇,为阿唤开路,阿唤踏着漫天飞瓣落身。
玉足一抬,花瓣跟着她移动,迅速在她脚下铺成一条新路,让她尘埃不染。
“果然,事情没这么简单!”阿唤眸光一凛,直直望向高阳。
高阳挤出一个笑来:“将军就这么离不开本尊,竟不顾生死跟呢下来,眼下见本尊安好,是否心生欢喜呢?”
“血狱香尊似乎格外钟爱这副面具。”阿唤语带讥诮,“此时此地唯你我二人,还要说这些虚与委蛇的话,就这么舍不得卸下伪装?”
“若真只你我二人,本尊倒真要欣喜一番了。可惜啊……”高阳挑眉轻笑,“有人偏爱听墙角,有人专好凑热闹。”
阿唤冷眼相对:“哦?是么?”
高阳的目光向上瞥去,阿唤顺势抬头,忽闻一声惊叫。
靖安直直向下坠来。
他试图召唤飞廉相助,可那家伙竟躲着不敢现身。
阿唤扔出水波扇将他稳稳接住。
他惊魂未定,落地后仍面色发白。
“阿唤姐姐,这、这是什么鬼地方?”他声音发颤,连私下称呼都脱口而出。
阿唤看向高阳似要考他,高阳摇头,做了一个“请指教”的手势。
“此地幽冥之气深重,除凶灵外,还萦绕着极浓的游魂气息。”阿唤蹙眉道。
“什么是游魂,和凶灵有何不同?”靖安不解地问道。
“一般来说,常人死后会变成鬼,入冥界,若有魂魄因故滞留人间,便成游魂。”
阿唤看着前方被高阳控制住的凶灵,继续道:“而‘灵’一般是人在将死之际异化出的灵身,被身前所残留的意识影响,又分出不同级别,如:怨灵、凶灵、极阴灵、游灵等等。”
“所以游魂算是鬼?”靖安四下一瞥,慌忙收回目光,“难怪!”
阿唤唇角微扬:“难怪什么?”
靖安抓抓脖子:“没、没什么!”
阿唤凝神巡视,指间现出一道水灵符。
符光流转间,无数游魂显形,如浮萍飘荡空中,竟有上万之众。
高阳瞳孔骤缩,下意识抬起手臂,侧身挡在阿唤身前。
他知道从前的阿唤最是怕鬼。
“啊!”靖安一个箭步跳到阿唤另一侧,双腿直抖。
高阳与靖安一左一右站在阿唤身边,靖安偷看了高阳一眼,他没想到堂堂血狱香尊也怕鬼。
二人的举动,惹得阿唤一脸莫名,她知道靖安怕鬼,却不知道身前之人的举动为何意,颇有些想笑:“血狱香尊,这是做何?”
边说边将高阳的手推开。
高阳见阿唤神色中没有半点惧意,一时尴尬万分。
敢情这两人,都觉得他是在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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