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孤魂野鬼高阳的确不怕,可这里不同。
他挡在阿唤身前时,他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更甚的是,冷汗从面具里滑出,流到下颌,滴落到了地上。
莫名的恐惧支配着他,那滴汗水的落地声,在他脑海深处荡起震耳欲聋的回响。
他凝了凝神,极力不让阿唤和靖安看出他的不安。
与他的囧境相反,阿唤不仅没被吓到,还将一只游魂捧在了手中,好似在与其……聊天。
阿唤转头对二人道:“这些游魂甚是蹊跷,远的死于数千年前,近的也有三百年,至于尸骨为何会在此地,他们也不知!”
“那他们是怎么死的?”靖安急切地问道。
阿唤依游魂所说逐一道来:“这个采药坠崖!这个夜间遭遇雷劈!这个病故!这个溺水……”
“病故、落崖、雷劈?竟没有相同之处!”
随后阿唤又问了他们的籍贯出身,答案更是纷杂。
“迷雾山,方雷氏!”
“大庭氏!”
“列山氏!”
“有巢氏!”
“有熊氏!”
“青阳氏!”
……
其中更多的是连氏族名都没有的寻常百姓。
高阳听下来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来自大荒到此前三百年间,死法和死亡时间都不一样,而且没有特定的身份。
上万人若因战乱天荒而死尚可解释,诡异的恰是他们毫无共性。
那他们的尸骨为何会聚集在此,全部变成绿色?而死亡时间又为何截止于三百年前呢?
高阳越想,脑子越是胀痛得紧。
“看来这锁魂渊,锁的不是凶灵,而是上万游魂!”靖安轻叹一声,恍然道,“他们的死因既非人为之故,为何会变成游魂呢?”
阿唤沉思:“一个人的死或非人为,但一群游魂齐聚在此就未必了。”
“或许是伪装成横死的谋害也说不定呢?”高阳听懂阿唤的言外之意,直点要害道。
“谋害!”靖安骇然,“怎么可能?手法、时机、地域全无规律!”
“恰是规律所在。”
高阳与阿唤异口同声道。
二人相视一眼,阿唤继续道:“这锁魂渊本身便是证明,有人蓄意聚魂于此。”
“那是梼杌所为?”靖安问道。
“非他。”二人再度同声否定。
高阳凝神剖析道:“上万亡魂死法各异,不管是一人还是一族所为,足见其耐心惊人、谋划周密,建此锁魂渊,千年来竟未漏半点风声。有此城府者,所图必是滔天之祸。”
“话虽如此,尚有一处不尽然。”阿唤环视四周,边走边道,“此地虽外观诡谲,内里却无半分怨气。建此渊者,是想藏匿真相,但是否为滔天之祸,尚无可知。”
靖安越听越糊涂:“阿唤姐姐不妨直接问问,他们可知道那人是谁?”
高阳瞥了靖安一眼,靖安“哦”了一声反应过来,这种问题阿唤定是早问过了,他懊恼,怎么连血狱香尊都比他更了解从小看自己长大的阿唤。
再看二人身上的喜服,还别说,着实登对。
为了掩饰这个奇怪的想法,靖安故作沉思,道:“他们中最晚的死亡时间是三百年前,也就是在帝君和先神之神大战之后?”
一声落,两个名字同时迸出,三道目光骤然相撞。
“先神之神!”高阳道。
阿唤与靖安的答案却是:“血狱香尊!”
“跟本尊何关?”高阳愕然,即刻反驳。
阿唤凝视着高阳那头红发,血海的残影回荡在她的脑中,语带审视道:
“先神之神虽然时日契合,但他应该没有香尊方才说的那种耐心和隐忍。”
靖安接话:“正是,明明一个弹指就能杀掉之人,费此般周折作何?”
高阳不满,又问道:“为何本尊就会?”
“以靖安之见,此倒像修某种魔功所需手段。”
言毕他看向阿唤,见她默然,心知那是默认。
“魔功?”高阳气极反笑,“本尊当真受不得一点冤枉,方才已被书手逼得跳崖自证,你说,现在又要本尊才能证明清白?”
“魔尊真想证明?”
“靖安公子,有何提议?”
“香尊何不试试引此幽气入体,看是否与你功体相合?”
靖安试探性的一语,本没想他会同意。
高阳竟纵声长笑起来:“若将军也想知道,本尊试试也无妨?”
阿唤没有回答,默然凝视着他。
“行!本尊明白!”
高阳边说边仰头,只见一股幽气往他的身上聚来,在靠近他时,披风泛出梅花光晕,白绿相接,竟是重合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高阳也为之震惊!
这件事难道真与他有关,可他确定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有做过,更重要的是千年前他都尚未出生?
随着幽气入体,高阳脑中的恐惧越加深邃,他呼吸急促,好似在与那幽气对抗。
“果然是他!”靖安兴奋地断定道。
随即提袖施法,不断召唤飞廉,他心知受伤的阿唤和功体不全的自己非血狱香尊对手,神色一紧。
就在他要动手之际,阿唤扬手阻止道,“且慢!”
话音未落,高阳周身梅花光晕暴涨,硬生生将幽气逼出了体外。
他踉跄喘息,面色惨白如纸,却偏勾出一抹讥诮:“靖安公子……果真好骗。”
高阳话虽这样说,但他知道要不是调用了所有神识来抵抗,那幽气真的会与他相融。
阿唤将这幕看在眼里,手中抛出几张水灵符,嘴中念着咒语,一滴滴水露从天而降,游魂们随即化入水中。
她将水波扇一扫,水露汇合成一滴碧色水珠。
“将军这是要作何?”高阳蹙眉。
“洗魂渡灵。”靖安自豪地替她道。
“洗魂渡灵?”高阳玉面下的表情深沉。
他不是不知道阿唤要渡灵,只是他不敢相信,她竟是要给上万亡魂渡灵。
“渡灵者或为众生脱离苦难、远离轮回,或导归正见、破迷解悟之人。但怨灵、凶灵、极阴灵,所造业力极恶滔天,即便是游魂,也是千奇百态,难调难伏,是为神通亦不能敌过恶业。但凡渡灵者都有被所渡之灵的恶业反噬之险,将军是在冒生命之危行此事。”
靖安从不知渡灵原来是会伤及渡灵者元神的,急忙确认道:“阿唤姐姐,香尊之言当真?”
“凶灵、怨灵、极阴灵所造恶业却有会被反噬之险,但这些人生前大多都是寻常百姓,怎能坐视他们承受百世沉沦之苦?”
阿唤所言,高阳早已有数,她所做的决定没有人能阻止,他也并未想阻止,只是担心罢了!
“阿唤姐姐,可否让靖安也出一份力?”靖安望着阿唤,心中一股热血奔腾而过,将方才的害怕抛诸脑后。
阿唤笑道:“你……我记得小时候可被鬼吓得哭鼻子!”
“姐姐,家丑莫要外扬,更何况靖安现在不、不怕了。”靖安故作气势,挺起胸脯道。
“某人以前还不是怕鬼!”高阳冷不丁道。
怎料二人听到了此话,竟然心照不宣地点起头来。
那位“某人”真不是他!
可他知道怕是此生都无法澄清了。
靖安道:“水滴虽微,渐盈大器。靖安虽能力不及,却以姐姐为榜样,还望姐姐成全。”
阿唤摇头:“这幽气累积千年,非同小可,非是你现在的修为可承受的!”
说着阿唤调用灵能,伸出手掌去接那颗碧珠。
那一瞬,高阳看见了她的手腕,上面还有无数颗大小深浅不一的水珠状印记。
原来她这些年都在九州为百姓奔波渡灵。
在那滴碧珠快落到阿唤手腕时,高阳伸手截住了它,任其融入血脉。
剧痛如万刃剜心。
他脑中闪现出一幅自己被上万人围困的画面。
那些人笑着、哭着、喊着,站在他身边,声音一阵阵传到他的耳中,一张张面孔渐渐清晰。
令他震惊的是他好似真的见过他们,对他们的声音、样貌甚至死因都有印象。
可这绝无可能。
回忆与脑识较量,他的头像是要被撕裂一般,顷刻就已招架不住,他单膝跪倒在地,额头汗珠直冒。
靖安见状,不由惊住。
他心生同情,遂望向阿唤:“要不还是将之移到靖安身上吧!”
阿唤同样没有想到,此般恶业的力量如此之大,对靖安道:“已经与他骨血相容了。”
阿唤拿出一张绢帕递给高阳。
“在此,阿唤提醒香尊,你既已将这业力招至己身,务必要查出真相,否则反噬之苦阿唤也不知究竟会到何种程度,甚至有丧命之险。”
“本尊知晓。”
高阳声音微弱,额头上的汗珠此时已渗出了他的面具,一滴一滴落下。
他没有接阿唤递来的手帕,独自低下头消化着那份痛楚。
他习惯了这样的疼痛,也习惯了不去用惨痛换取同情。
“转过去,不要看我!”他用尽全身力气对二人道。
阿唤和靖安相视一眼,虽是不解,却也照做了。
眼前飘散的梅花虽美,却在这沉渊中多了几分孤清。
这些梅花究竟是白梅染血,还是本就生得这般红艳。
阿唤暗暗觉得,这位血狱香尊的脸上又多了一副面具,更让她看不透。
善恶不可怕,就怕伪善!
半晌后,高阳的喘气声均匀。
他站起身来,凝神吐纳,挤出一个笑来:“本尊成魔,就是要光明正大做好事。将军,现在可信了?”
阿唤默然不语。
靖安道:“靖安不知香尊你洗灵之目的是否出于善心,但九曜神君之死未明,一切尚难定论。”
“真正的善行不必人见,志诚的善心亦有天知。你信不信无妨,至于谋害神君之罪,本尊此刻便可自证!”
“如何证明?”
“本尊已经找到凶手了!”高阳骤然抬眸。
“是谁?”靖安急切道。
“尊驾这出戏看得可还尽兴?该现身了!”
一语震颤骸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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