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入夏,下朝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赵明懿连日奔波、昨日又未休息好,胸前的伤口正隐隐作痛。他的脚步并不快,不知不觉便落在人流后面。
然他早年在太清宗修炼,已是筑基后期,相较常人耳聪目明,远远地就能听见前面的细碎声音。
“这位秦王殿下,前几日才击破北郡。大军尚在边境,竟然无召私自回京,真是胆大妄为”,是督察院御史杨大人,此人愚忠古板,不过两年便被逐出上京了。
他旁边的吏部员外郎严大人说:“毕竟是本朝的唯一一位异姓王,身份尊贵,才及冠两年,又立下大功,正是少年冲动的时候,莫要说得这般严重。”
此人是个八面玲珑的老狐狸,谁都不得罪,还算识时务。
“我看他不是冲动,就是目中无人!圣上已经下旨将安嘉长公主下嫁给他,那可是玉山派宗主的外孙女。这秦王府虽然门丁零落,但和皇家攀上了亲,又有修真界的两大宗门作保,眼看就要权倾朝野”,礼部侍郎曹大人叹道:“圣上糊涂啊!”
赵明懿冷冷地盯着他的后背。
此人是寒门出身,虽然有些真才实学,但心高气傲,总叹怀才不遇、嫉恨他人,下半年就将祸从口出,被赐死了。
“秦王殿下!秦王殿下留步!”
赵明懿回头看去,却见是皇上的亲信王公公:“秦王殿下,圣上有旨,请移步昭和殿。”
他露出个笑来,一下淡化了朝服的板正和冷厉,显得玉树临风,像个难得的翩翩公子:“好,有劳公公。”
王公公引着赵明懿进了殿门,又关了窗户、点上烛火,随后,便自行退出门去。本来明亮的大殿一下变得昏暗起来,两侧香炉的烟气散不出去,连空气都浑浊起来。
赵明懿走到大殿中央,笔直地跪了下去。他前方的书案后坐着的便是当朝的皇帝,俗世王朝的最高统治者。
皇帝像是没有留意他,并未抬眼看,自顾自批着折子。
赵明懿的耳朵听见香灰落下的声音,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听见略显老态的声音传来:“你跪什么?”
赵明懿匍匐下身子:“臣有罪。”
“行了”,皇帝连眼都没抬,不耐烦道:“朝会上听得朕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起来吧。”
赵明懿久未起身。半晌,面前的人终于放下笔,浑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重复了一遍:“朕说了,让你起来。”
还未等赵明懿有所动作,就听见不远处的屏风后传来个清润的声音:“皇上不要吓着贤婿了。”
那人走到他身边,及地的长袍轻柔雪白,细细看去,上面用金线绣满了丹鹤,隐隐感觉到灵力的流动。他微微弯腰扶起赵明懿:“请起吧,秦王殿下。”
赵明懿借力站起身来:“您是?”
“太叔公,朕何时吓过他,是这小子自己心里有鬼”,皇帝叹了口气,才介绍道:“今日叫你来,只为家事。这位是安嘉的外祖父,玉山派掌门丛煦丛掌门。”
赵明懿的未婚妻子安嘉公主桃李年华,她的母亲妍贵妃也年近半百。面前的这位外祖父却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竞和明懿差不多大。
他礼节周全:“丛掌门。”
“都是一家人,称我岳丈便是”,丛煦手中的折扇连忙托住他,并未受他这个礼:“想当年,你拜在太清宗衡芜仙尊门下,她老人家要算我的师祖辈,你这礼便不必行了。”
“礼不可废”,皇帝打断他:“你们修真界的辈分,还是不要带到王室这边为好。”
赵明懿于是退后一步,还是端正地给丛煦行了个礼。
丛煦笑脸不改,绕着他走了一圈,像是越看越满意:“秦王殿下这样的年纪便为一军统帅,大胜而归,又这般俊朗,真是少年英才。六年前试剑大会,你也在场吧,可有见过我?”
赵明懿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未曾,晚辈并未结丹,一直在外场,早早便淘汰了。”
“行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皇帝皱了皱眉,道:“明懿,今日叫你来,便是太叔公云游至此,朕提起你与安嘉的婚事,他便想你见一面。没什么事,你便退下吧。”
赵明懿应了声“是”,便行礼退了出去。殿门再次关上的时候,他余光瞥见丛煦还站在远处,笑眯眯地看着他。
出了宫门,赵明懿在街巷里吃了顿早饭,又牵着马慢悠悠地走回府邸。
他把徐嬷嬷叫到书房门前,这才推门进去。刚才在昭和殿内见过的白衣男子正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案后,仿佛自己才是主人一般:“贤婿,回来了。”
*
绣房内,映雪正在准备婚服袖口的纹样,突然冷不丁听见旁边传来一句:“有个化神修士进府了。”
她险些落错了针,诧异地看向身旁。谢寰正坐在她旁边,半个早上过去,桌上空空的,几乎什么都没有做。
“我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谢寰站起身,自然地命令道:“你在这里等着,万一张嬷嬷来了,就说我去如厕了。”
话音未落,一闪身便不见了。
映雪一头雾水,心说化神又是什么。
“修士修炼分七段,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大乘、化神、渡劫飞升,化神便是次一级的高阶修士”,与此同时,她脑海中响起了谢寰的声音,竟又是跟他意识相连了:“这种修真通识都要我教,你们太清宗的老师真该把你扫地出门。”
“……”,映雪手下一顿,道:“你既能随时窥进我的脑海,为什么不直接也窥进秦王的脑海算了,还要专门跑过去。”
谢寰小声嗫嚅了一声,映雪没有听清:“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破罐子破摔地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的识海我进不去。”
像是知道映雪还想追问,他抢先说道:“回头和你说,我到书房门口了。”
脑中的声音瞬间消失,映雪再说也没人理会了。恰好此时,桃儿起身喝水,看见“环环”不在座位上,便顺嘴问了一句。
映雪道:“他五谷不化,走泄不止,如厕去了。”
桃儿:“?”
*
秦王书房的庭院空无一人,连风拂和叶落的声音也不曾有。
一个上了岁数的妇人正站在门前,她的身形看似臃肿,实则全身紧绷,已是在蓄力状态,眼神凌厉地审视着周围。
谢寰认出她是昨日见过的徐嬷嬷,便掐了个法术隐匿身形。好在这院中的三人,一个大乘后期,一个筑基后期,一个化神中期,皆不如他,倒也不算难。
他屏气凝神,切断了和映雪的连接,将识海沉浸到身后的书房之内。
入目是数排高大的书架,清一色的兵书。谢寰控制意识走到边缘,仍隐匿在几排书架之外。
却见房间正中央的书案前坐着个带笑的白衣男子,衣袖上的丝线处处都流动着灵力。谢寰依稀记得这个人,是玉山派的掌门丛煦。
此时丛煦先开口道:“你见过清清了吗?”
赵明懿答道:“此次回京,还未曾拜见公主。但听奶娘说,小时候是见过的。”
进府这几日,谢寰有所耳闻,皇帝将长公主安嘉赐婚给赵明懿。这便不奇怪了,看来这位公主与玉山派有些亲缘关系。
修真界三大宗门,太清宗、点苍门、玉山派。
太清宗有两位渡劫期修士坐镇,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宗门。点苍门略逊一筹,只有一位渡劫修士,这两大宗门便将天下尚存于世的三位渡劫高手瓜分了个干净。
一直以来,玉山派虽技不如人,但它长居修真界前三,是因为他有着修真界独一份的财权和俗世权力。区别于其他宗门轻易不入世的原则,玉山派的嫡传女性一直保持着和俗世王朝通婚的传统。
谢寰早年听说过,皇室需要繁衍具有修炼资质的子孙,以制衡修真界独大。而玉山派会选中适婚的嫡传女弟子、打散修为,与皇室联姻,来维持宗门在俗世事务中的地位。宗门内与皇室血脉最近的那个人,便是当世玉山派的掌门。
想来这位安嘉公主,必是和掌门丛煦血缘极其相近了。
那厢丛煦和赵明懿已不痛不痒地聊了好几个回合,无非是什么“公主其实早就心悦于你”“多去看看公主”之类的废话。谢寰听得无聊,甚至悄悄打了个哈欠。
此刻,赵明懿似乎也懒得应付他,隐隐有送客的意思:“明懿省得,明日便进宫求见公主,届时再与岳丈相见。”
“你明日自行过去便是,我待会儿便回宗门了”
谁料丛煦说:“前日我刚好去太清宗拜会裴宗主,可惜那位常年闭关。谁想到醉酒后,我不小心闯进去,一下被她的剑气震伤了。好生倒霉,得回去好好养养。”
丛煦的折扇抵住下颌,他靠在椅背上仰视着面前的乘龙快婿,笑眯眯地问:“你猜猜看,震伤我的人是谁?”
乘龙快婿露出个恰到好处的迷惑表情:“是我师尊?”
在赵明懿几步远的书房窗后,谢寰也无声地睁大了双眼。
常年闭关、能剑气震伤化神修士的,只有太清宗现任座上长老常映雪。
可是……谢寰下意识往绣房的方向望了一眼,如果说常映雪尚在太清宗,那上京的这个映雪又是谁?
上京的这个映雪,她体内流转的金丹、能与他相连的识海,都造不了假。
谢寰皱了皱眉。
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两个常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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