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六百七十二年春,《九州报》以整版报道了谢亭曈遇袭身亡一事;同年夏末,又刊发了点苍山向衍天门提请仲裁的消息;待到秋深,则以大篇幅记述了衍天门查证此事的经过。
但看到最后衍天门的裁定结果,二人都愣住了。
上面赫然写着凶手出自凌云派!
“这……”霍慈有些迟疑地看了谢亭曈一眼,“难道望舒君是因为此事才会……”
“绝无可能。”谢亭曈斩钉截铁道:“师兄公私分明,绝不会因私怨诛灭其满门。”
霍慈连忙道:“弟子自然相信望舒君为人。他出手剿灭凌云派,确实是因为对方修炼邪术。但会不会……此事也是一个诱因?”
他顿了顿:“因您遇袭在前,望舒君对凌云派本就心存芥蒂,后续查到他们修炼邪术的证据时,才没留半分余地?”
谢亭曈沉默了。
他记忆中的关玄度是极为持正的。可他对师兄的四百年一无所知,师兄的性情是否被岁月磨改,师兄如今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他确实不敢断言。
谢亭曈不愿再深想,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这个凌云派我从未听说过。”
霍慈会意地接话:“您看这里,有记载。”
记载中,凌云派不过是个偏安一隅的小宗门,依附于附近的大宗门过活,门中弟子总数不过百人,在修真界中毫不起眼。
“我与凌云派毫无纠葛,想必不是寻仇。”谢亭曈道,“当日我身上带着墨灵芝,这东西虽然珍贵,但也没到让人铤而走险,杀人夺宝的地步。”
霍慈道:“修真界里为了几颗灵石就下杀手的事也不少见。”
谢亭曈暂且将这个疑问按下,继续往下看。
下面详细写了两名真凶的名字,还附有来历,其中一名写着:自幼入派,元婴中期修为,性情暴戾,常在外与人结怨。
“元婴中期……”谢亭曈喃喃重复着,眉头越皱越紧。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出手的两人,分明都是化神期修为!
霍慈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前辈,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谢亭曈缓缓道:“那日截杀我的,是两名化神修士。”
“两名化神?”霍慈惊异,“衍天门的裁定里,从头到尾都没提过还有化神修士。”
霍慈问道:“截杀一事,池长老不也在场吗?她为何没反驳此事?”
谢亭曈摇了摇头:“她当时不过筑基期,只能感觉对方修为远超过她,看不出具体境界。当时我已察觉到自己恐怕走不了了,为了不引起她恐慌,也没告诉她。”
谢亭曈继续道:“就算她当时站出来,说凶手不是这两人,说对方修为更高,又能如何?他们既然能左右衍天门的裁定,自然有得是办法圆谎。大可以重新找两个修为更高的来顶罪,反正只要有个‘真凶’伏法,能给出一个交代就行了。除了点苍山,谁会真正在乎真相是什么?”
霍慈听得心头一寒:“这么说,衍天门的裁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凌云派是故意隐瞒了化神修士的存在,用两个元婴修士来搪塞点苍山?”
“不清楚。”谢亭曈道,“是搪塞还是栽赃还未可知。如果记载属实,凌云派那样的一个小宗门,怕是没那么大本事能够瞒过衍天门。”
霍慈:“那剑仙大人呢?还有宗主、望舒君他们,他们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谢亭曈想起师兄所说黄泉引魂一事,声音发涩:“那时候,他们应该在忙着处理我的后事。”
霍慈沉默了一会儿:“难怪,前辈是春天出事,剑仙大人是在夏末才提请仲裁。这中间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销毁证据、重新伪造了。”
谢亭曈没再说话,继续翻看其他年份的记载。
修真界中生死本就寻常,天才陨落的戏码时有发生。谢亭曈的离去,虽在当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但随着时间推移,便渐渐被新的轶事所取代。再往后翻,关于他的记载便越来越少,鲜少再被提及。
倒是关玄度的名字频频出现在纸页上。一会儿是“点苍山剑仙三弟子关玄度修为再破瓶颈,晋入化神后期”,一会儿是“望舒君剑斩大妖,力挽狂澜”,字里行间尽是推崇与赞誉。
偶尔,还能看到几则捕风捉影的绯闻,说望舒君心中藏着一位“白月光”,多年来孑然一身,皆是为了那位早已逝去的故人。
霍慈如今已知晓谢亭曈的身份,再看到这些绯闻,心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位所谓的“白月光”,定然就是眼前这位前辈!
他悄悄瞥了一眼谢亭曈,见他正垂眸看着那则绯闻,神色看不真切,既没有恼怒,也没有笑意,只是眼底似乎笼着一层淡淡的雾,说不清是怅然,还是别的什么。
谢亭曈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没想到师兄这“痴情”的名声不仅在点苍山里,都传遍修真界了。
霍慈不敢多问,只是默默拿起另一册刊物,假装继续查找线索,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留意着谢亭曈的动静。
谢亭曈装作没注意到,专心投入到查找中。那些绯闻再动人,也比不上眼前的事重要。
一页页翻过,终于,在昭明七百年的《九州报》上,凌云派的名字再次出现了。
那并非什么记事评述,而是一份名单,一份二流宗门的核定名单。
九州修真界以上三宗为首,其下一流宗门的名额固定为九个。点苍山当年由剑仙时修竹开山立派,后来又出了关玄度这等万年难遇的奇才,加之宗门发展势头迅猛,才堪堪取代了一个日渐式微的门派,挤入了一流宗门的末席。
一流宗门的名额稀少,且根基深厚,除非遭遇到什么大难,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动。如此一来,这二流宗门的头衔,便成了中下流宗门争夺的焦点。
昭明七百年,距谢亭曈当年遇袭,才过去了二十八年。
一个当年只能依附大宗门过活、弟子总数不过百人的小宗门,竟能在短短二十八年里,一路披荆斩棘,挤入二流宗门的行列,这速度,简直快得离奇。
霍慈也凑了过来,看清名单上的名字和年份后,惊讶道:“这……这怎么可能?二十八年……如果是出了剑仙大人或者望舒君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也就罢了,可我从未听说过凌云派有这等奇才。一个寻常宗门想从末流摸到二流的门槛,没有一两百年根本不可能做到!”
“是不可能。”谢亭曈道,“除非,有人在背后一路铺路搭桥,不惜代价地把它往上抬。”
霍慈:“这背后的势力如此倾力扶持凌云派,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查一查二十八年里,有哪些大势力与凌云派有过牵扯,或是给过他们资源倾斜。”
谢亭曈摇摇头:“不管真相如何,明面上凌云派是杀我的真凶。为着我师尊的面子,为着点苍山的体面,这个势力都不会做得太明显,不会留下能让人轻易抓到的把柄。”
霍慈:“那岂不是又陷入僵局了?”
谢亭曈:“先继续往后看看吧。”
往后凌云派一直低调行事,没什么大动作。偶有记载,也不过是些平常事,看不出什么问题。
直到昭明九百七十六年,关玄度一人一剑杀上了凌云派。
“昭明九百七十六年秋,点苍山关玄度仗剑独行至凌云派山门,仅凭一剑破凌云派护山大阵。山门守将拦之,尚未出招,已亡于‘裁雪’剑气之下。
“关玄度所过之处,无人能挡。凌云派宗主率三位炼虚长老、七位化神修士相阻,皆不敌。半日之内,血漫山门,凌云派上下满门尽灭。
“事毕,关玄度收剑归鞘,踏血离去。消息传出,修真界震动。”
文字简练,那股凛冽的杀意却仿佛穿透了纸页,扑面而来。
谢亭曈从未见过这样的关玄度。
记忆里的师兄面上虽冷,心却是柔的。可这段记载里的关玄度,像一把终于出鞘饮血的寒刃。
“再往后翻。”谢亭曈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既然师兄敢当众屠门,后续必然会有说法,《九州报》不可能只记这一笔。”
后面的记载果然没让他失望。此事一出,修真界哗然,不少宗门要求点苍山交出关玄度由衍天门处置,但点苍山始终未有回应。
霍慈咂舌:“点苍山那会儿本就招人眼红。有望舒君这样一个奇才,宗主又治理得井井有条,点苍山发展迅猛,早压过了不少老牌宗门的风头。此事一出,少不得落井下石一番。”
有好事者借机集结,打着“捉拿真凶、为凌云派报仇”的旗号,扬言要上点苍山“替天行道”。可这些人,无一例外,全折在了关玄度的剑下。
霍慈满心不解:“当时还没公布证据,望舒君如此行事,不怕更惹非议?”
谢亭曈垂眸:“师兄若是在意非议,便不会独自去凌云派了。况且这些人执意闯山,说是替天行道,谁知心里究竟是什么目的?劝阻无用,师兄不会手下留情。”
翻过那些指责关玄度“行事无度、太过噬杀”的文章,昭明九百七十六年的冬季刊里,出现了一篇关于凌云派之事的补充评述。
“点苍山公示凌云派罪证:其宗门上下竟皆以邪法修炼,以凡人精血、修士神魂滋养自身修为。近百年来,附近五城失踪的百姓修士,皆为其所掳,尽数殒于其邪阵之中。”
霍慈倒吸一口凉气:“这等邪术早已被修真界明令禁止,凌云派竟还敢修炼,还残害这么多人!”
“如此一来,那些炼虚、化神修士的来历便说得通了。”谢亭曈道,“邪术修炼本就速成,虽有损因果,无法飞升,却能够达到许多人一辈子也到不了的高度。只是……”
他眼底闪过疑虑:“凌云派的邪术是从何处得来的?”
霍慈翻遍了后续几期的《九州报》,除了各宗门围绕“关玄度是否越界”的争论,再无半分关于凌云派的记载。他合上刊物,语气无奈:“就像您说的,这背后的势力,藏得实在太严实了。”
谢亭曈点点头:“凌云派已经覆灭,想来后续光凭《九州报》也难再有新的线索。今日就先查到这里吧,改日再寻其他途径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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