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日醒来时,朱玉恍惚了一阵。
雕花窗外是昏黄落日,稀薄的阳光撒进屋内,照出漂浮的浮尘。
她这一觉睡得踏实,整整睡过了一天。
屋子里的灯笼和囍字字画已经被撤走,厢房里干干净净,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
原主本就只是借着结婚的名义强迫谢知则和她行夫妻之实,所以二人没有举办婚礼,婚房更是随便,只用朱玉的房间随意装点而成的。
老实说,昨晚比起结婚,更像是原主为了刺激而举办的某种play。
谢知则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
所以昨晚气恼到极致,放了狠话。
可后头情蛊失控,却不是原作剧情了。
朱玉一想到昨晚的事情,又是一阵头昏脑涨。
她没想到谢知则此人,不通情爱到了可怕的地步。
本该早早就解决的失控问题,硬是被他拖了又拖,直到拖到后半夜,他的动作也只停留在吻,完全没有下文。
朱玉被他吻得嘴唇都发麻了,开口想提醒他该怎么做,可谢知则却根本听不进去,执拗地、甚至略带一些偏执地,不断地吻她。
失控的谢知则她惹不起,只好被动承受着他并不成熟的吻。
朱玉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失去意识了,估计是天降蒙蒙亮时,她在迷迷糊糊之中,直接被谢知则弄睡着了。
清冷剑君在此方面显露出非常人所有的笨拙,朱玉大概知道为什么他会被原主欺负这么久了。
因为他又傻又固执啊!
思绪纷乱时,外头响起谨慎的敲门声。
“大小姐,您醒啦?奴婢带着人进来了?”秋澜的声音。
朱玉思绪还乱着,不想看到太多人:“就你进来吧。”
秋澜自己端着水盆,进来替朱玉沐浴更衣。
“昨日主子好生威风,今早谢知则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站都站不稳了,还得扶着墙走呢。”她开始例行夸赞。
朱玉:“……”
那不是她干的,那是谢知则这个呆子自己干的。
“老爷从南疆带回来的情蛊真不错,能把他这样一个清高孤傲的人拿下。”
朱玉:“……”
拿没拿下谢知则不知道,朱玉倒是拿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天道系统,虽然它现在消失了。
平常说这些话题,朱玉都会开心地赏她几个灵石,可今日不知怎地,朱玉的脸色被越说越难看。
秋澜正欲继续开口,朱玉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们换个话题吧。”
秋澜眨眨眼。
总感觉主子昨天大婚之后就有点变化了,是错觉吗?
压下心里的疑惑,秋澜言听计从,换了个话题。
“无量峰的人过几日就要来天香城收弟子了,那长老和大师兄都会来朱府探望,主子今年有兴趣吗?”
无量峰三个字一出,朱玉立刻想起了原作剧情。
七日后,朱家会遭遇一个魔物的袭击,谢知则趁乱冲破朱家的囚禁,当着无量峰之人的面斩下魔物,而后直接被长老钦点,带回了无量峰。
那没来得及解的情蛊,让谢知则不得不每个月回来朱家一趟,成为他初期修炼升级的最大阻碍。
朱玉自己是不想给谢知则添堵的,她巴不得立刻解除情蛊送谢知则得道成仙。
但这个情蛊在原作里是靠谢知则自己的金手指解的,现下金手指还没解锁,她一个恶毒女配,没办法提前推动剧情。
所以……有什么办法是能让这个情蛊不成为谢知则修炼的阻碍吗?
朱玉再次陷入沉思。
秋澜见场子冷了,又继续道:“大少爷今早也从上梁回来了。上次主子抱怨气血不好,大少爷给主子带了好多补品,还有主子点名要的七彩珍珠首饰,大少爷带了满满一箱,主子今日要戴着吗?”
秋澜口中的大少爷,是朱玉的哥哥,朱齐。他在原作里同样是个脸谱化的恶毒男配,朱玉对他印象不深。
可听秋澜这句话,朱齐该是特别宠溺妹妹的好哥哥。
她忽然想见一见他本人。
“哥哥现在在哪?”
“大少爷听说主子和谢知则昨晚大婚,气得将谢知则关进水牢里,这会估计还在打他吧。”
朱玉蹭地一下站起身子,还没来得及别簪子的盘发瞬间散开,乌发像墨水一样洒在嫩粉色的外衫上。
糟糕!
她都忘了,剧情没有写到的地方,朱家的各个人会轮番上阵,时时刻刻折磨谢知则。
“主子,你去哪啊,只换了衣服,头发还没弄好……”
秋澜的话被朱玉甩在身后。
哥啊,别打了,给你们老朱家留点好感度吧!
朱家作为修仙界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仙府近乎占了五分之一的天香城,水牢安置在府里最西边一处独院的地下,还好朱玉今早待在了西厢房,莫约半柱香后,她就赶到了水牢。
阴暗潮湿的水牢格局方正,四周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中间是一块用灵力隔绝出来的透明水牢。
谢知则正被封在透明水牢里。
他依旧穿着昨日那单薄的白色衣衫,乌色长发藤蔓一样四散在水中,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伤口被水泡得发白,不断溢出丝丝血迹,将水牢都染成触目惊心的殷红。
而朱齐正在站在水牢的正东方,左手捏诀,将灵力化成十支水箭,气势汹汹地浮在水牢上方。
“一个乡野孤儿,妄图嫁给朱家大小姐,攀龙附凤?”
朱齐说这话时应当是气恼到极致,浮在上方的水箭都因为他的情绪而颤抖。
“今日便让你看清楚,你谢知则和我们朱家的差距!”
水箭蓄势待发。
朱玉气喘吁吁,撑着膝盖,铆足全身上下的力气,吼道:“哥哥——箭下留人啊——!”
中气十足的一句话打破水牢剑拔弩张的氛围。
朱齐和接近昏厥的谢知则一齐看向了水牢门口的朱玉。
身着淡粉色襦裙的少女,披散的头发被阴风吹乱,她的小脸发白,可那双杏眼无比明亮坚毅,像某种被灵火淬炼出来的珠宝,看着绮丽到脆弱,实则坚硬无比。
“阿玉,你怎么来了?”
朱齐在看到妹妹的一瞬间便解除了水牢的禁锢,顺带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水箭。
他是不愿意让妹妹接触到这些血腥腌臜事的。
谢知则重重栽倒在水牢正中心,呕出一大口血,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朱玉还没缓过劲,朱齐便乐呵呵地要扶着她出水牢。
“正好你醒了,哥哥带你去看上梁的珍珠,都是按照你的喜好挑的。”
“哥哥,”朱玉握住朱齐的手臂,摇了摇头,“谢知则好像晕倒了。”
朱齐的笑容僵住:“他晕了便晕了,你……”
话音未落,朱玉已经挥开他的手,冲到了谢知则面前。
离得近了,朱玉发现,谢知则身上的伤势比她想象中得还要重。
少年的肤色本就偏白,如今更是血色尽失,惨白到透明,像一张被水泡烂的宣纸。
他似乎又比昨日瘦削了些,浑身湿漉漉的,打湿的发丝贴在额头和脸颊上,或许是因为失温,他整个人都在小幅度地颤抖,眉头紧锁,漂亮的喉结格外突出。
看着又破碎又可怜。
朱玉吞了吞口水,蹲下身子,正准备扶起他时,谢知则冷冷的声音,响起。
“看够了吗?”
谢知则抬起沉重地眼皮,直直看向朱玉。
四目相接,朱玉又从他眼里看出些漠然和恨意。
但现在的他太虚弱了,朱玉非但没感到害怕,甚至还从这种锋利与破碎中品出几分不该有的心动。
“怎么说话的!”
朱齐怒喝一声,一支水箭朝谢知则脸上飞去。
朱玉侧身,用身体护住谢知则:“哥哥!”
这时,秋澜带着一众侍女侍卫赶到,在看到朱玉扶着谢知则与朱齐对立后,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朱齐神色一凝,收回灵力,不解地看向朱玉:“阿玉,你要为了谢知则顶撞哥哥?”
朱玉真是有苦说不出。
她不是在为了谢知则顶撞朱齐,她是在为了朱家的结局考虑啊。
虽然原作没有详细的描写,但朱家确实是在谢知则强盛之后,灭门在了某次不知名的大战中,惟有朱玉靠着谢知则妻子的名义得救,活了下来。
看书时,她对霸道的朱家无甚好感,可她现在是朱家二小姐朱玉,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给朱家一个好结局。
至少现在,要让朱家从不继续得罪谢知则开始。
“哥哥,先给他找个医师吧,他伤太重了。”
语罢,身侧的谢知则呼吸轻了些许,朱玉侧头看,撞进他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
“你……”谢知则开口时不慎扯到嘴角伤口,他疼得嘶了一声,朱玉连忙劝慰道:“你先别说话,有我在。”
……
此话一出,站在朱玉对面的朱家一行人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没听错吧?
那个从小蛮横到大,娇气又自私的二小姐,竟然在保护人?
还是保护那个她捡回来的草包剑修谢知则?
这太奇怪了。
秋澜最是不解。作为与她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秋澜清楚朱玉的性格,这样一个霸道刁蛮的小姐,怎可能在乎一个男宠的生死?
“主子……自从昨夜大婚后,您究竟是怎么了?”
朱齐听到大婚二字,脸上的厉色更浓,但对朱玉依旧温柔。
“阿玉,大婚一事我们知道你是闹着玩,哥哥和爹爹都不会当真的……你也别闹了,好不好?”
“就是啊主子,大婚是假的,您还有那么多个俊俏的小仙君在等您,不差这一个谢知则呀!”
朱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劝阻朱玉。
他们把朱玉当成沉迷情爱扮演游戏的大小姐,哄孩子一样哄着她。
可朱玉又何尝不是清醒的?她只是太清醒了,太知道这个谢知则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剑君,才不愿意让步。
“就算这个大婚是假的……”
她一句话没说完,那个冰冷的机械音突然响在脑海。
【警告,宿主需要谢知则妻子的身份,否则无法以完成杀妻证道指标。】
……这系统这个时候就知道出来了?!
朱玉气不打一处来。
想好的话术被打了回去。
唉,本来不想把自己弄得这么恋爱脑的,没办法了。
她环视一圈脸上写满震惊的朱家人,深吸一口气,豁了出去。
“这个大婚不是假的。”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在水牢,将朱家上上下下劈了个里焦外嫩。
朱玉全力扮出无辜少女坠入爱河的姿态,认真道:“我是谢知则的妻子,我要救他。”
……
沉默,无比诡异的沉默弥漫在水牢。
朱齐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平常太骄纵你了,”朱齐闪身到朱玉面前,发怒的他不复方才的温柔样子,满脸写着严肃,“今日之事,我会当没听到。”
说罢,他伸出手,想要将妹妹拽回怀里,远离谢知则。
朱玉摇着头退后,“哥,你别过来。”
“不要闹了,过来哥哥这里。”
就在朱齐的手即将抓住朱玉手臂的一瞬间,一只瘦削的手臂,挡在了朱玉面前。
是谢知则,抬手,拦住了朱齐。
瘦削白净的手臂横在身前,朱玉看清上面新老交错的疤痕和伤口,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下掩盖不住的玉兰香。
“她不想你过来。”谢知则低低道。
他这一下拦得实在太有礼貌,根本不像在对峙,而像在谈判。
没想到谢知则会护着她,朱玉先是一愣。
然后,她很快意识到,这是谢知则在一报还一报。
她刚刚护了他,那他现在就要还回她。
这君子之风,当真是要贯彻到他谢知则的方方面面。
“滚。”
朱齐恶狠狠准备打掉谢知则的手臂,正欲再牵朱玉时,一道深蓝色惊雷重重劈在他面前。
他猛地退后,堪堪避开那一道灌满灵力的雷。
方才站立的地方被劈出一个焦黑的小坑,若是不躲,朱齐肯定会受不小的伤。
“她,不想你过来。”谢知则又重复了一遍。
一个阶下囚男宠敢对朱府大少爷动真格,朱齐彻底被激怒,身上灵力聚集化作一条墨绿色的巨型水龙,填满半个水牢。
谢知则身后的朱玉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是为了调解矛盾才救下谢知则,怎么和昨日一样弄巧成拙,反而让他们矛盾加深了?
深蓝色的闪电和墨绿色的水龙分别占据水牢一角,蓄势待发。
两股精纯的灵力摩擦碰撞,迸发出来的威压让在场的其他人胸口发闷,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虽然谢知则现下表面是个练气中期,但依靠着金手指——精纯雷灵根,实战中,他是不虚筑基中期的朱齐的。
真打起来,只会两败俱伤,朱玉不想让朱齐背负这些。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场冲突终止,还能顺便坐实自己谢知则妻子的身份?
……
有了!
朱玉猛然回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抬起手,往谢知则的脸上打去。
啪!
巴掌声在水牢里发出清脆的回音。
两波人马都因为朱玉的行为,停住了动作。
水龙化成一瀑布的水,淋在朱齐头上,将他打湿透;谢知则的雷电落下来,劈在水牢墙上,击落各式刑具。
一时间,唰唰落水声、铁器落地声、众人惊呼声不绝于耳。
……
……
谢知则右脸留下一块红色的巴掌印,方才的无波无澜碎成了满脸的不可置信。
朱玉第一次从他漠然的眸子里看到些委屈,转瞬即逝,像是她的错觉。
朱齐也愣住,完全没明白自家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朱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装出一副严厉的生气姿态。
“怎么跟你大舅子讲话的,入赘就要有入赘的样子!”
谢知则:……
朱齐:?
朱玉皱起眉头,又回身向朱齐作揖:“哥哥,抱歉,都说妻为夫纲,这次是妹妹教夫无方,这就带他下去好好管教管教。”
说完,她拉着谢知则的衣角准备要走,扯了一下,没扯动,是谢知则皱着眉头拒绝她。
都什么时候了,还闹小脾气?
朱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干脆大大方方一把搂住他的腰,用二人只能听到的声音呵斥,“别闹别扭,跟我走。”
谢知则十八年的人生里,没有试过被人碰过腰。
奇妙的酥麻从接触到的地方炸开,蔓延至全身,他浑身一僵,不知该作何反应,竟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朱玉带走了。
朱家一行人还沉浸在朱玉莫名其妙的行为带来的冲击中。
直到湿透的朱齐被冷得一个激灵,他这才反应过来,狠狠叹出一口恶气。
他盯着朱玉和谢知则离去时留下的水脚印,愣愣道:
“这……究竟是谁给谁下了情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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