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之中，一个深色衣袍的身影停在谢望秋跟前，那人笑吟吟说：“又见面了，阿玉。”
谢望秋躲在距离捞月楼废墟不远的断壁下，小宫娥早已清醒，正老老实实被谢望秋抱在怀里，想哭又不敢哭的缩着。
谢望秋听到声音的瞬间，错愕万分。
这语调，这音色，不可能错。
他猝然抬头，宿衡正居高临下地看他，眉目垂下，绿瞳红仁下而视之，视线被长长的睫毛略微遮挡，露出模糊不清的阴狠。
谢望秋脸色难看，咬牙切齿，“宿衡，你还敢来？”
宿衡道：“本王有何不敢？你联合太岁，把本王骗得好惨，本王不该来找你吗？”
“谁能骗得过你？”谢望秋冷哼，火光映在眸中，眼底全是厌恶。
宿衡抬脚踢到谢望秋缠着白布条的小腿，用力踩下，讥讽道：“没想到啊，昔日的仙君，如今这副残疾模样，报应来得挺快。你为太岁殿下办事，太岁乃神中天子，掌管世间福祸因果，他没给你个好因果吗？”
谢望秋额头细汗沿着鬓角滑落至紧绷的下颌，疼得面色苍白，唇色全无，疼到窒息，他闷声强忍，“人各有命，像你这样偷天换日，必遭天谴。”
“天谴？”宿衡像是听到了笑话，忍俊不禁，炙风撩拨他的青丝，鬼火在妖异的瞳中雀跃，“天在我身后，不在你头顶，本王何惧天谴？”
宿衡突然收了笑，“该遭天谴的是你呀，阿玉，你杀了那么多人，导致如今祸患无穷、危害人间的燕帝君没有回头岸，你才是一切之始！”
他高高在上，展开双臂，身后满间屠戮，火光淹没了世界，楼宇摧折，火球下压着凄厉惨叫的凡人，无相骑兵踏着尸山火海，用长□□穿一个又一个无力的凡躯。
“看啊，那些逃窜的凡人，伏尸满间，天灾**，皆因你起，城外更是水深火热，到底是谁造就了那个魔头呢？你们上神总说回头是岸，可你睁眼好好看看！十二仙门一起要杀他，苦海无涯，他身后哪里有岸？”
“闭嘴！”谢望秋暴怒，五指深深抠入地面，尘土染脏了修长白皙的指尖，混着不知哪来的血，即便将全身力气都压在掌中，也控制不住身体轻微的发抖，那是气愤至极，也是难过至极，是躯体承受不住的自然反应。各种难言的痛苦折磨他，生不如死！
宿衡说得没错，是他造就了如今的燕昀，那个曾经总对他笑，总是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声师兄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有的只是禁锢缠身、喜怒无常、眼里只有仇恨的燕帝君。
他抬头看，看见了熊熊业火，火光在他的瞳孔中倒映出昔日残影，和当年的燕国多么像啊，同样是罪恶的火烧着有罪的人，叠影重重，他看到燕国百姓拖着残驱爬向高台，身体重重掉下，衣带飘飞，如秋日落叶，叶落则死。
嘭——
与巨大闷响声一同出现的是掉在他身旁的尸体，一股烤肉香味飘来，谢望秋看清后，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顿时褪尽，胃里一阵翻涌，猛烈弯腰干呕。
小姑娘也看到尸体了，她惊恐地窝在谢望秋怀里，细密颤抖。
不仅看到了，还听完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她虽然不知事情始末，但也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燕帝君如今的心狠手辣全是白衣仙君造成的。
但根据她这几日在宫中的观察，燕帝君明明很喜欢仙君，白衣仙君也很纵容燕帝君，两人何来恩怨？
谢望秋抬头时脸色冷得吓人，“把‘子’还给我。”
“阿玉糊涂了？你都背叛本王了，本王凭什么还要供养你的子？”宿衡讥讽，“早被本王吃了，反正留在那也是要被其他小鬼给吃的，不若给本王吃，还能提升一下法力。”
被吃……
被吃了？
被吃了。
……被吃了！
没了灵核之力的谢望秋本就是虚弱不堪、强弩之末，一瞬间，一滴心血冲破头颅，他呼吸困难，可能是怒极反噬，也可能是这个消息的冲击力过大，让他一时无法接受，耳朵嗡嗡闹闹，比一百只蜜蜂在耳边振翅还响，眼前一会空白一会火烧，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力气被抽空似的，身形不稳，要倒下去。
小姑娘连忙将他扶正，焦急呼唤，“仙君仙君？你没事吧？仙君你醒醒！”
谢望秋从来没这么激动过，灭顶的绝望将他淹没。子没了……子没了他怎么办？他觉得自己被恶鬼附体，控制不住地想杀人，即使提不上力气，呼吸紊乱，看不清东西，口中还在倔强地喃喃，“还我……把子还我……还我……”
“啊！”
小宫娥惊叫，他被突然窜出来的白丝缠绕着飞扔出去，一屁股坐地上后，抬头一看，谢望秋已经淹没在漫天狂舞的白丝线中，他低垂着头，不像是在操控白丝线，倒像是白丝线在操控他。
“瞧把你急的。”宿衡后退半步，“骗你呢，一颗子而已，还不够本王塞牙缝呢。”
宿衡趁着谢望秋气急攻心陷入虚弱，立刻甩出梱仙锁将人掳走。
小宫娥坐在混乱的街道中，眼睁睁看着仙君被带走，心脏提起，后知后觉的恐惧了。
完了完了完了！仙君丢了，她该如何向帝君解释？
想逃又不敢逃，帝君法力无边，她能逃到哪里。
她慌张了好一会儿，茫然地坐在火烧的长安街上，看到了翻倒的轮椅，她记得被操控时的全部景象，他们被踢倒后，白衣仙君将她护在怀中。
突然下定决心，她迅速蹦起，拍拍屁股的灰，拉着逃窜的人问：“公子，公子！你可看到燕帝君？”
“滚！别挡老子道！”
小姑娘被暴力推翻，人们都在逃跑，无暇顾及。她只好再次爬起，继续问。
-
燕昀被折磨疯了，仰天惨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被按在死门上，以凡人之躯承受万千亡魂的拉扯拖拽，他们要他下地狱！灵力死活探不出来，他的肉与血都成了那些鬼的食物，它们抠扯他，骨肉分离的痛苦堪比禁锢发作。他恨海翻涌，眦目欲裂，“一群虚伪小人！当年燕国城灭你们为何不站出来？如今你们一个个喊着口号来杀我！我不过杀了些无关紧要的人，灭了无关紧要的国，与谢望秋有何区别？凭什么我当年求你们讨伐谢望秋时都将我拒之门外！如今披着圣人的外衣来讨伐我？凭什么！”
他眼珠猩红，像只被逼疯的野犬，看不出个人样。以往即便常常随意，也是华服在身，有个君王的样子。而现在的他，权威尚在，但更多的是凶狠与狼狈。这若放在乞丐身上，就是纯纯的无能狂怒，只会让人贻笑大方，然后嗤之以鼻地走开。燕昀唯一比乞丐强的是他人界帝君的身份，让他没有太过难堪，但也没多好看。
“燕国被灭那是蜀国战胜的结果！你非说是玉雪君所为，我们凭什么信你！况且修仙之人最忌讳心向凡尘，你已是仙台山弟子，更不应该插手凡尘之事！”
斥责的声音在扩音阵下，从四面八方传来，燕昀眼中的世界是模糊的红色，根本无法辨别声音出自何人，但音色听着像王九阳那么顽固。
制服了帝君，毁天术终于停止，狼烟四起，战乱只在地面。不愧是三界禁术，在没有燕昀刻意的压制下，几乎呈一边倒的毁灭趋势。
“法术对它们没用了！怎么办？再这么下去我们会被团灭的！”
“禁术所化之物并为三界五行之物，既然法术无用，那就只能肉搏！想活命的就全力以赴！”
燕昀看着满世界被禁术屠戮的场景，狂笑不止。报应，哈哈哈哈哈都是报应！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哈哈哈哈哈哈哈……
扫视的目光突然一顿，停在两个熟悉的身影上。他眼上疯狂偏执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定格在不可置信上。
在远离战场的城墙下，宿衡的双臂交叉而立，谢望秋靠坐在城墙脚下，两人都目光一致地望向他。
燕昀脑子一瞬间空白。
谢望秋怎么会和鬼王宿衡在一起？他们俩认识？他俩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怎么会认识？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怎么不知道？
眼下的一切似乎侧面印证了什么……
燕昀也不知怎么了，心火噗噗的烧，烧得他神志不清，但某个模糊的答案却越来越清晰。他就说怎么宿衡突然来人界了，是来救谢望秋的？或者说，是谢望秋为了离开他，为了逃出去，联合宿衡与十二仙门来杀他！
世界越来越模糊，他看不清了，皮肤如干涸的大地那样皲裂开，露出的血肉如同灼热的熔浆，血液停止流动，眼白被黑色吞噬，猩红之瞳亮起，思绪越来越弱。但这次燕昀没有反抗，任由着相将他吞噬。
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出宫之前他还幻想谢望秋对他有好感，被人暗算他还想着要回去陪谢望秋共进晚宴。他一个人界帝君被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还自以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可笑……愚昧……该死！
都该死！
-
“斯——”
杨小六痛的倒抽一口凉气，捂着肚子吭吭的咳，燕帝君那一拳真的下死手了，腹部到现在还在剧痛，已经感知不到五脏六腑了。他趁着首席们正全力以赴封印帝君时，偷偷靠在城墙边调整休息。他不是一个当逃兵的人，但现在确实自顾不暇。
耳边风动，铁链舞动的噌噌声从后面传来，他心脏缩紧，迅速卧倒，粗壮铁链从脸上不到一掌距离横扫，他与尖叫的骷髅头对视而过。城墙被万恶王挥舞的铁链削平，碎石飞天，砸得杨小楼嗷嗷叫着翻身闪避。
不翻身还好，一翻身就疼得他直打滚，胳膊突然一空，杨小六急忙停下，脸色苍白地看着数丈城墙，差点掉下去了。真要掉下去，别人是奋战而死，他是被摔死的，那也太难看了。
他心惊胆战地准备翻回去，视线突然一顿，看到了城墙下的师尊和宿衡。他激动地准备喊师尊，与此同时意识到不对，声音硬生生卡住了。
师尊怎么被梱仙锁拴着？绳子的另一头紧握在宿衡手中。
宿衡……不是在救他师尊？
“陛下！不好了陛下！仙尊被人抓走了！”
一道焦急的声音从城墙另一头传来，只见一个小姑娘在城墙上奔跑，毫无淑女的样子，她应该只知道帝君在这边，却没看到城墙外被钉在半空中的燕帝君，不然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仙门弟子的面找帝君。
杨小六瞬间就爆了，他强忍着腹部疼痛，提刀从数丈城墙上跃起，“宿衡！放开我师尊！”
“怎么回事！怎么控制不住了？”
“阵法失效了！燕帝君失控，所有人速速封了他！”
“快快快！为首席护法！”
“救命啊——廖门主被拉进棺材了！救命啊——”
“保护门主！快来保护门主！”
“顾门主！！”
禁忌之术摧枯拉朽，八方首席齐围剿，海战不绝，残垣断壁，满目疮痍，修士们惊恐地看着燕帝君着相，满身禁咒，鬼火阴炙，铺天盖地的死气淹没他们，入骨生寒，寸寸夺命。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燕帝君为什么能和阎罗王起齐名。
城外旷野，乱战不休，一条长长的队伍自远方而来，黑白无常分列两侧，罗刹女一步一舞，后面的牛头马面躺着巨斧大摇大摆，五仙抬着木轿高歌而行，跟在轿子两边的是样貌出众的金童玉女，他们撒着黄纸一路哭泣。而在队伍的最后，跟着一个丧服之人。
阴官道上的小鬼探头张望，纷纷惊叫让道。
“这阵仗，拉的是什么绝世人物？”
“黑白无常开路，玉女金童哭送，牛头马面护卫，蛇鼠镇灵，五仙抬轿，白衣红伞罗刹女。这轿子里怕不是十殿阎罗级别的！”
乐子：睡吧好大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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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围剿燕帝君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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