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郑魁从下面过来了。看人的个子不高，胖墩墩的，眼窝子发亮，脸上最丰富的表情就是笑。站下问：“见没见我的老爹？”说：“昨个你就问了，到现在还没找着吗？”说：“最后在煤堆后头找着了。刚才又不见了，也不知走了哪里了。”听话的人左右一望，看见老汉子正往路北面挪。因指给他看，“那不是嘛！”郑魁看见了，自语：“悄悄我看，还想哪里去？”解刚正笑着开玩笑：“人说的‘老汉、娃娃’，老汉就跟小娃娃一个样，是哄的。你的女人可能说了啥话了，伤了老汉的自尊心了，屋里直接不蹲了，——老子就是死掉都行，不跟你们一起住了。肯定就这个想法，结果把你害得一顿好找。”解浑正说：“一个家里生活，再不说这个话。”郑魁说：“矛盾谁家也有。”解浑正又附和：“肯定有，因为人就在矛盾中生活，你不能说是没有。”解刚正听了一笑，说：“脾气比你的还大！”郑魁听了，没有作答，自是模仿老爹的情形，“我看那些几个黑娃娃！怎么掂摄又啥没啥了？你赶紧看，左边是几个红娃娃，右边怎么又变成几个黑娃娃了？——老爹的眼睛里冒开花花子了，又是红娃娃了，黑娃娃了的，一晚上都不消停。”解刚正笑下了，说：“实际太老了，意识不清楚，见神见鬼的，说明就快了。”解浑正说：“人到这个岁数，朝这么做就没办法。原先杨五的爹，病的时间太长了，就这个样子，把娃子们真真就害死了，黑地里一个不睡呀，就啊那个劲儿。茶壶里水开了，娃子们提掉睡下，起来又就放到火上吹开哨子了……”郑魁说：“你也不要快了，像这种情况，有的得好几年，四五年的都还不死！”转过又问“几点了”？解刚正说：“四点二十五，还早呢！”郑魁说：“刚才思想先把老爹找着，然后再给甘鼎峰给红包去。四点二十五就不能去了，已经就后响了，这会子过去，又得管下午的饭，还得七八百。我干脆到明个早上再走。”问他：“你给他给的是干下啥的红包？”说：“就为兄弟的事。我思想先贷出来些款；再说我的煤场里也得贷些。”问他怎么了？说：“你听，上年弟妻跟上人跑掉了，留下了个三岁的娃娃。兄弟没事干，也想跟上我卖煤，所以我把煤场子让给了，心思想叫我的热窝子里干去，就算挣不上，最起码他赔不掉。我才又搬到这个上头了。一开始也行，天天儿没个多有个少，多少不说还能赚几个。一天，有个人要下了一车煤，心思想今个就能好好儿挣几个，装好上到磅秤上称完，倒车的时候出了事了，——就称斤数的空隙，磅秤高头上给了一个两岁的娃娃，结果一下就压扁了。”
说了半天，就这家子的外孙子，一直在外婆家。丫头是早上来的，专门跑上领娃娃来了，结果没有看好，又出下事了，娃娃啥时候上给的，谁也不知道；司机没有朝车底下看，数儿一见就走。解浑正说：“哎呀，教我说就是臊气。”解刚正说：“这个事故，两家子都有责任。你安地磅的人，不能叫秤上有人，这是一个。再一个你司机在开车之前，怎么不观察车周围的情况？”因问他：“最后怎么处理了？”说：“怎么处理了？一开始，我请的人说去了，本来打算就那个场子里一万多块钱的煤，还有那个大三轮子都赔给。结果事主家要下了一百万。说不到一账里，就放下了，放下兄弟就抓掉了，抓掉谁也说教里头蹲着，判给几年，相当于一年挣了几千块钱，出来反而挣不上。再我也没有办法。尕侄儿子，先就领过来管上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的本事也使尽了，只能是听天由命了。”说：“人抓掉，兄弟的娃娃，还有你的老爹，全部到你的这些了。现在是老的小的都得你管。”郑魁说：“到底人多了费事。我的两个都在高中里，正是花钱的时候。现在婆姨就天天唠叨，说不行把这个娃娃放到孤儿院里。就为这个娃和老汉的事与女人们讨气，你以为。”解浑正说：“挨家有个靠家，你是老哥，这个担子你就得挑起来，能把这个娃娃拉大，也是一桩积德行善的好事。”说：“再还没办法。前几天法院调解，事主家一口咬定六万块钱，最后协调成功了。有个好处，车是全保。保险公司能出三万。我现在得拿出来三万的现金，才能把这个事情了结掉，所以说必须得贷款，贷下了兄弟出来再还去。”解刚正说：“钱多钱少，人家的一个人没有了，精神上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你现在赔给几个钱，虽然一时之间困难些，但对事主家来说，也是一种安慰，就是自己也算是一种解脱。你不想吗，要是这种事遇到自己头上，你能不能接受，又怎么想？”郑魁点点头，说：“原委我也是这么想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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