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笑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相反，过往种种无一不在印证她的想法。
文翊当日叫她去偷沈家的暗账，这个账本上记录的，是沈家和某个藩王之间的粮草交易。若厉锋是燕王的人，那么和沈家有这要命联系的自然也是燕王，文翊作为襄王，已经知道他们或许私下有联系，因此叫百里笑拿到账本……
一切都串起来了。
但百里笑想不明白，账本难道还算不上“确切证据”？
她将自己想象成一个高功能精神病，非常怀疑，皇帝可能从来都知道燕王是什么心思，也知道文翊是什么心思，只是单纯折腾这两人，想看他们斗蛐蛐而已。
百里笑越想越觉得，这个思路相当正确，也能完美解释为什么皇帝不能直接把他们全部杀光光而要摆弄来摆弄去了。
小二敲门进来，带来一名状似掌柜的人士。
那人看到百里笑，只点头示意，而后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抱怨道：“许多年没人亲自来了，要什么东西？”
百里笑指尖轻点桌面，淡声问：“王府近几月有没有什么动静？”
接头人面色一凝，收敛起了散漫的态度，“这方面的事，只有首领……”
啪嗒。
一枚纽扣大的精巧印章被拍到桌面上，百里笑说：“怕你不知，我是地字十五，而今暂代首领统领艮楼。”
这东西文翊有好几个，知道一个被留给十一后，他又给了百里笑一枚，方便她办事。
接头人眨眨眼，有些不可思议地拿起印章，仔细翻看，确认这是真货无疑后，神情复杂地打量着百里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四大高手，只有两人留在云州这事儿，想必您是知道的。”
“嗯，”百里笑收回印章，老神在在地点头，“但这四个人，究竟谁是谁？你们为何从来没有上报过？”
接头人叹气，“不是不上报，是们也是最近几年才摸清楚……没王府的人从里面传消息，我们凡事只能靠打听，还要反复确认才敢报给首领。”
“详细说说？”
“四大高手的真名，我们依旧不知。”接头人心虚地垂下头，“只知他们行走时皆以四象作代号，留在云州的，是白虎和青龙两位。”
百里笑想起就在一楼大厅吃饭的厉锋，问：“见过他们相貌么？”
接头人连连摇头，“他们是何等身手，我们在云州这边只收集情报，哪里敢进一步打探？”
百里笑尽管认定厉锋就是燕王的人，但他究竟是不是“神兽”也不好说。毕竟，有关“四大高手”的故事都以流言为主，没人知道他们的功夫究竟是什么水平。而百里笑还没见过厉锋出手，只能凭气质判定此人颇有几分本事，旁的也不好妄下断言。
“还有别的吗？只要和燕王有关，不是最近的也行。”
接头人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有倒是有……但此事太过重大，您只是地字牌……”
百里笑：“首领印信都不够，还要天字牌才行？你们是听首领的，还是听那十二个人的？”
“不不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接头人极力辩驳，“只是，我没想到，首领既然托您代行掌管艮楼，却不肯……”
“天字十三的令牌，我给你，你敢接么？”百里笑掀起眼皮，冷冷斜他一眼。
提到这个代号，接头人再不敢继续话题，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又做贼心虚地打量了四周一圈，这才压低声音道：“我们手里有几个，疑似燕王私藏火器仓库的位置。”
百里笑：……
什么东西？火器仓库都有了？
她问：“你们为何不报？”
接头人干笑两声，“这不是还没确定位置……”
百里笑也扯起嘴角，“你代号是多少？年末奖金扣三分之一。”
接头人：……
逍遥居的永久免费霸王餐特权抵消了这三分之一的赏金。
接头人也没吃亏，毕竟百里笑摆明了就是临时过来办事的，以后未必还能再来云州，卖个人情也不打紧。
百里笑自然看出他的心思，本来说那番话就是吓唬居多，如今得了好处也没卖乖，坦然收了，全当无事发生。
吃饱喝足，百里笑便溜溜达达出去闲逛，一边在心里记下云州大街小巷的路线，一边顺便踩点接头人说的那几个位置。
共有五个点位，几日过去，百里笑都走了一通，有三个地方基本可以排除，只有两个太过可疑，叫她难以抉择。
一个是城郊的榨油工坊，这地儿人少，除去榨油和运货送货的工人外，平日里相当冷清。百里笑还是打了个“准备开小馆子，看看油价”的借口进去，里面倒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她注意到后院有许多类似库房的房间，管事的告诉她说是储油的，可百里笑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硝烟味儿。
相当可疑。
另一处，则是城内贫民区里的爆竹厂。百里笑其实蛮震惊的，毕竟在现代，哪怕是卖烟花爆竹的商店，附近一定范围内不能有居民区。
虽然这个世界的认知和科技水平接近古代，但连火器都有了，火药相关的产业不能放在人多的地方，这不也该是常识吗？他们怎么敢设立在这种地方的？
总不能是因为，对他们来说，平民百姓压根算不上人吧。
也不是没可能。
这地方百里笑也去了，没什么收获。因为火药气味已经不能判断这里是否藏有“不该有”的东西，百里笑只是鼻子灵，不是真的狗，又没从事过相关行业，没法靠气味区分火药和烟花爆竹。
百里笑在得知火器仓库的存在后，心里就酝酿出了一个缺德主意。
文翊不是叫她搞点大动静出来吗？把他们放火器的地方炸了，动静总够大了吧。
想法很美好，但卡在了第一步。
因为她摸不准到底哪个地方是真正的仓库。再者，如果是在榨油厂，百里笑还能想办法把人赶出去；如果是在爆竹厂，那这地方一旦爆炸，就必定会波及到周围的居民。
百里笑是反社会没错，但她不是纯变态。大部分时候，她其实还挺有人文关怀的。
对她来说，人性是有闸门的，一旦开闸，闸门就很难再关上，积攒的道德会随着人性一起迅速流进下水道，再没有积攒的机会。
百里笑还做着迟早有一天能回去的美梦，如果真堕落成变态了，姐姐把她扫地出门怎么办？
忧愁地回到驿站，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这次任务的种种难题，一会儿又是已经开始模糊的姐姐的脸。
前世今生加起来，百里笑也活了四十岁，竟快和自己离开时，百里柔的年纪差不多了。
如果能够回去，她还是当时的年纪吗？还是自己在这里过的十一年也被算进去，姐姐已经准备奔六了？
如果这十一年的时光都作数……姐姐还记得她吗？还愿意接受她吗？
任何人到了夜里，都容易忧郁，百里笑也不例外。
她患得患失地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前的那段时间。
百里笑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高智商人才，又有百里柔的倾力托举，轻松地度过初中高中，以相当高的分数进入了国内顶尖大学——学金融。
彼时，百里柔才开起了自己的小公司，她大约以为百里笑是打算毕业后帮她管理公司，并未多问，只放手任由百里笑折腾。
然后百里笑就“拉”了坨大的。
百里笑压根没考虑过继承“家业”的事儿，她学金融，主要是为了人脉，能搞垮跟她有血脉关系的亲戚的人脉。
百里柔从没问过百里笑关于她来孤儿院以前的事，大约是以为小孩记不得事。但百里笑记得，还记得很清楚，甚至这么多年都在暗中关注。所以她知道，靠着领养她获得遗产的大伯一家，靠着那笔钱做起了房地产生意。那两口子本没有什么商业头脑，但在对的时间进了对的行业，风口上的猪都能起飞，何况是人？
哪怕在百里笑上大学时，房地产热已经过去，只剩下一个个膨胀的泡沫，大伯一家也已经赚够了钱，只要不再瞎折腾，完全能功成身退，后半辈子挥金如土也不在话下。
百里笑一个18岁的普通女孩，不能左右他们，但是百里笑在同专业里认识的和她同乡的富二代们可以。不管他们有多少是能继承家业的，借他们的手推两把，也能叫大伯一家粉身碎骨。
后面的事就很简单了。百里笑甚至懒得做局，想什么商战的计策，直接出损招，叫富二代骗她的大伯和堂哥去赌博，两人从赢赢赢到输输输只花了半个月。这父子俩开始还游刃有余，后来赌急眼儿了，上百万也是说加码就加码，最后，为了填窟窿，他们不得不紧急抛售名下产业，富二代喜滋滋接手，还得谢谢百里笑的好主意。
而百里笑，只远远看了眼那一家子的丑态，就索然无味地转身离开。
倒是大伯母，似乎认出了她，喊了声“笑笑”，可百里笑压根没又回头。
之后，百里笑审了藤校的研究生，继续读书，镀了身足够闪瞎人眼的金边后，才施施然回国。
她那会儿是打算帮百里柔打下手的，但回到家，玄关处除了自己和百里柔的鞋子以外，还有双男人的鞋。
百里柔这才不好意思地解释，说自己有男朋友了。
百里笑一直都知道，姐姐是个坚定的丁克和不婚主义者，不然也不会刚到年龄就选择去孤儿院领养她。
百里笑也知道，过去那些年里，姐姐也谈过恋爱，但那些男人也从没能进过她们的家。
所以这是……百里柔老房子着火了？
百里笑开始很怀疑男方的目的。毕竟百里柔已经快五十了，按照社会对于男女性价值的普遍看法，这个年纪的女人，除了身上有利可图，不然男人只会去找年轻鲜活的□□。
如果百里柔单纯找个小男友谈谈也没什么，但带进家里，明显就是动了真感情。
百里笑觉得，自己不能让姐姐被骗。
然后她发现，两边好像都是认真的。
世界上，原来真的有能和姐姐灵魂共振的男人，而且百里笑看得出，那男的看姐姐的表情相当深情，他超爱。
百里笑心里后知后觉涌上了失落与不甘。
她不再是百里柔的唯一了。
百里笑没进百里柔的公司，去了龙城的风投公司。她从来干一行成一行，没几年就混成了总监，算不上头部，却也大小是个“总”。
日子本该就这么平淡无奇地继续了，但一场意外把她送来了这里。
百里笑记得很清楚，那天早上她准备去小区门口的店里买个豆浆，然后回去开车上班。才走出小区，她就撞上了持刀无差别伤人的危险分子。
这地方人流量相当大，要想报复社会，几乎一捅一个准。
人群蠕动着四处奔逃，有个小姑娘腿脚慢，被杀人犯一眼相中，立刻就被捉住。
这人看着精神不太稳定，百里笑没有犹豫，立刻踢掉高跟鞋，拎着鞋跟朝他砸过去。
准头不错，她射箭推铅球的功夫没白练，犯人吃痛松手，转过头将目光对准百里笑。
她几步上前，眼疾手快推开那原本被挟持的小女孩，和男人扭打起来。
一交手，百里笑越发确定他精神有问题，力气大得摁都摁不住，挥刀的动作毫无章法，也不像是有计划袭击。
百里笑找准机会，夺下他的刀扔开，继续试图制服犯人。
大约是这几年的安逸生活让百里笑有些懈怠，和犯人纠缠没多久，她居然渐渐失了力气，好在警笛声已经隐隐从远处传来，百里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只是，这种时候，松懈才是最大的危险。
犯人不怎么聪明的脑袋瓜福至心灵地转了转，挣脱开百里笑的束缚，摸上那把尖刀，就向她冲来。
百里笑听见周围人的惊叫声，也看见有几个女人男人似乎要过来帮忙。
但这拿刀的神经病哪还能治得住，他毫无章法地冲着百里笑的胸腹连捅几刀。肾上腺素飙升，她居然感觉不到多少痛，还有力气趁机夺走刀，对着犯人脖颈上的颈动脉，用力插下去。
剩下的事很模糊了。
百里笑倒下，犯人也倒下，周围人声嘈杂，有人想来帮她止血，有人在打120，但这些声音都逐渐远去，她的意识最后被一阵风吹散。
笃笃笃——
百里笑猛地睁开眼。
她刚怎么梦到自己“死前”的事了，还是原模原样一比一复刻。
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上挨刀的地方，“笃笃笃”的声音再次从门外响起。
百里笑打开窗户，看一眼月色 ，丑时初，不是正常人活动的时间。
会是谁？
她走到门边，袖中短剑蓄势待发，在门再度被敲响前，猛然打开——
“好久不见，”来人说，“长话短说，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来送情报。”
说罢，她笑了笑，又问：“不叫我进去坐坐？”
百里笑：你工号多少？我要投诉你。
接头人：贿赂一下。
忙昏头了，没及时更，滑跪一下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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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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