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学图书馆的古籍阅览室安静得能听见翻页的沙沙声。方蕴宁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经济学人》合订本。她本该查找项目资料，目光却被一篇两年前的专访吸引——《听澜周汀钰：危机中的商业女王》。
文章配图中，周汀钰一袭黑色套装站在听澜集团新总部大楼前，面容比现在丰润些，但眼中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方蕴宁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张照片，停留在文章中的一段话上：
"...过去六个月对周汀钰而言堪称煎熬。在集团国际化战略最关键阶段，这位年轻董事长因'过度劳累'住院治疗三个月，期间公司股价一度下跌15%。'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期，'周汀钰罕见地流露出情绪，'但也是听澜转型的转折点。'..."
方蕴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六个月前——正是她提出分手后不久。住院三个月？周汀钰从未向她提起过这件事。当然，她们当时已经断了联系。
"方老师？"
许静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方蕴宁条件反射般合上杂志。
"您也对这个访谈感兴趣？"许静禾在她对面坐下，手里捧着几本古籍，"我上周刚读过，周董事长真的很了不起。"
方蕴宁不动声色地将杂志推远："只是随便翻翻。你找到需要的资料了？"
"嗯，《宋代商税考》里有些记载对项目很有启发。"许静禾的眼睛亮了起来，"说起来，昨天在集团资料室遇到周董事长，她对这部分历史也很熟悉。"
方蕴宁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你们经常讨论学术问题？"
"偶尔。"许静禾低头整理笔记，发丝垂落遮住了表情，"周董事长知识面很广，特别是对经济史。"
方蕴宁胸口泛起一阵酸涩。曾几何时，与周汀钰讨论学术是她的特权。那些深夜的辩论，晨间的灵感碰撞，现在成了许静禾与周汀钰之间的"偶尔"。
"对了，"许静禾突然抬头，"下周项目中期汇报，周董事长会亲自参加。程秘书说这次很重要，关系到后续资金投入。"
方蕴宁点点头。自从上次送药后，周汀钰对她的态度微妙地软化了一些——虽然仍是职业性的距离，但至少不再刻意回避眼神接触。这种细微变化给了她一丝希望。
"我们会准备好的。"方蕴宁说，目光不自觉地又瞟向那本合订本。周汀钰住院的那三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到办公室，方蕴宁打开电脑搜索两年前的商业新闻。一条条标题跃入眼帘：《听澜集团董事长突发疾病，缺席重要签约仪式》《周汀钰健康状况引投资者担忧》《听澜股价受CEO住院消息影响大幅下挫》...
最早的报道出现在她离开后的第六周。方蕴宁的心揪成一团。那时她刚到哈佛不久，沉浸在新的学术环境中，刻意屏蔽了一切关于周汀钰的消息。她甚至换了手机号，只给程兮月留了一个紧急联系方式："如果有重要事情..."
显然，对周汀钰而言，没有什么事情重要到需要通过程兮月联系一个已经选择离开的人。
方蕴宁关上电脑，走到窗前。校园里的樱花已经凋谢，取而代之的是初夏的浓绿。两年前的这个季节，周汀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她在大洋彼岸的图书馆里，假装自己不在乎。
手机震动起来，是程兮月的邮件：「周董事长要求中期汇报增加国际比较部分，特别是德国工业4.0经验。汇报时间改为下周三上午十点。」
方蕴宁立刻回复确认，然后犹豫了一下，又追加一句：「周董事长近日身体可好？」
回复来得很快：「感谢关心，一切如常。」
方蕴宁叹了口气，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小笔记本。里面记录着她这些天搜集的各种胃病调理方法，从西医用药到中医食疗，甚至包括几个穴位按摩技巧。她撕下最新的一页，上面详细写着一种养生茶的配方，对缓解胃部不适有奇效。
第二天一早，方蕴宁提前一小时到达听澜集团，将一个小纸袋交给前台。
"请转交给周董事长，"她说，"是项目相关资料。"
纸袋里装着那页配方，还有一小包她亲自配好的茶料。没有署名，但周汀钰一定能认出她的字迹。
中期汇报当天，方蕴宁提前半小时到达会议室做准备。让她意外的是，周汀钰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
"周董事长来得真早。"方蕴宁站在门口，不确定是否应该进去。
周汀钰抬头看了她一眼："方教授也是。"她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坐吧，正好有些问题想提前沟通。"
方蕴宁小心翼翼地坐下，注意到周汀钰今天的气色比上次好一些，唇色也红润了不少。她面前放着一个保温杯，隐约飘出熟悉的药草香——正是方蕴宁提供的配方。
"关于德国工业4.0的部分，"周汀钰翻开文件，"我认为可以更强调一下中小企业的转型案例，而不是只关注大众、西门子这些巨头。"
方蕴宁点点头："有道理。其实我们准备了一些案例，只是担心时间不够..."
"时间可以延长。"周汀钰打断她，"质量比速度重要。"
两人就汇报内容讨论了二十分钟，气氛比预想的要轻松。周汀钰甚至几次赞同方蕴宁的观点，眼中闪过熟悉的光彩——那是她投入思考时才会有的表情。
"茶很有效。"讨论结束时，周汀钰突然说，手指轻轻敲了敲保温杯，"谢谢。"
方蕴宁的心跳加速："不客气。你的胃...好点了吗？"
"好多了。"周汀钰合上文件，"那篇关于组织记忆的文章，我发给几个子公司CEO看了，反响很好。"
方蕴宁眨了眨眼。周汀钰不仅读了她的文章，还分享给了其他人？
"我...最近在写续篇，"她试探性地说，"关于如何打破有害的组织记忆。如果你有兴趣..."
"发给我吧。"周汀钰的语气依然平淡，但眼神柔和了些，"现在该准备正式汇报了，方教授。"
汇报进行得非常顺利。方蕴宁的团队准备了充分的数据和案例，特别是德国中小企业转型部分，获得了听澜高管们的一致好评。整个过程中，周汀钰专注地听着，偶尔提出问题，但都比平时温和许多。
"精彩的分析，"汇报结束后，周汀钰罕见地公开表扬，"特别是文化差异对技术落地的影响部分，正是听澜国际化过程中遇到的痛点。"
方蕴宁感到一阵暖流涌过全身。周汀钰的肯定对她而言总是意义非凡，无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
"谢谢，这是我们团队的功劳。"她看向许静禾等人，"特别是许老师对历史沿革的研究很有深度。"
周汀钰的目光转向许静禾，嘴角微微上扬："许老师对宋代商税制度的见解确实独到。"
许静禾的脸瞬间红了："周董事长过奖了。"
方蕴宁注视着两人的互动，胸口泛起一丝异样感。周汀钰对许静禾说话时的语气有种特别的温和，是长辈对晚辈的欣赏，还是...？
会后，方蕴宁故意放慢收拾资料的速度，想找机会与周汀钰单独交谈。然而许静禾先一步走到周汀钰身边，递给她一本装帧精美的书。
"周董事长，上次您提到的《江南经济史》，我找到了复刻本。"
周汀钰接过书，眼中闪过惊喜："1982年版？这很难找。"
"我在母校图书馆发现的，特意申请了借阅。"许静禾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您想留着看多久都可以。"
方蕴宁站在不远处，手中的文件夹边缘被捏出了皱褶。那本书——她记得周汀钰多年前就想要，但一直没找到。现在许静禾就这样轻易地送到了她手上。
"方老师？"团队成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资料都收好了，我们回学校吗？"
方蕴宁勉强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正在热切交谈的周汀钰和许静禾，默默离开了会议室。
当晚，方蕴宁在书房工作到深夜。电脑屏幕上是她正在写的文章草稿，但思绪却不断飘向白天的一幕幕。许静禾看周汀钰的眼神，周汀钰对许静禾说话的温柔语气...这些细节像细小的刺，扎在她心上。
她打开邮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那篇完成一半的文章发给了周汀钰，主题简单写着："如你所愿 - 关于组织记忆的续篇"。
发送时间显示凌晨1:23。方蕴宁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关机睡觉，邮箱突然提示新邮件。
来自周汀钰。
"还没睡？"邮件只有这三个字，却让方蕴宁的心跳陡然加速。
她迅速回复："写文章入神了。你也熬夜？"
回复来得很快："习惯了。看了你的开头，有些观点不同意。"
方蕴宁几乎能想象周汀钰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梢。
"比如？"她回复道。
接下来的一小时，两人通过邮件展开了一场小型学术辩论。周汀钰批评方蕴宁过于强调文化因素而忽略了制度设计；方蕴宁则反驳周汀钰的商业视角忽略了人性维度。言辞越来越犀利，却又透着熟悉的默契——就像他们过去无数个深夜的讨论一样。
争论正酣时，周汀钰突然发来一句："你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固执。"
方蕴宁盯着这行字，眼眶发热。这是分手后周汀钰第一次对她流露出类似亲昵的情绪。
"你也是，"她小心翼翼地回复，"还是那么完美主义。"
邮件发出去后，长达五分钟没有回复。方蕴宁开始担心自己是否越界了。正当她准备发邮件道歉时，新邮件来了：
"胃又有点不舒服。你那个穴位按摩方法，具体按哪里？"
方蕴宁立刻拨通了周汀钰的电话。响了五声，就在她以为会被拒绝时，电话接通了。
"...喂？"周汀钰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比平时更加柔软，还带着一丝疼痛导致的虚弱。
"足三里穴，"方蕴宁直接说道，声音因紧张而略微发颤，"膝盖下方四指宽处，胫骨外侧。按揉三到五分钟，配合深呼吸。"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像是周汀钰在调整姿势。
"找到了...有点酸痛。"
"那是找对位置了。"方蕴宁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别太用力，持续按压就好。"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电话并未挂断。方蕴宁能听到周汀钰轻微的呼吸声，想象她此刻可能靠在床头，黑发散落在枕上的样子。
"好点了吗？"几分钟后，方蕴宁轻声问。
"嗯..."周汀钰的声音带着困意，"谢谢。"
又是一阵沉默。方蕴宁握紧手机，生怕错过对方的任何一个字。
"那篇文章，"周汀钰突然说，"其实写得很好。只是我想找理由和你...讨论。"
方蕴宁的心跳漏了一拍："我知道。"
"静禾她...只是对学术有热情。"
方蕴宁没想到周汀钰会主动提起："她很优秀。"
"但不像你。"周汀钰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快要睡着了，"没有人像你..."
电话那头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周汀钰睡着了。方蕴宁轻轻说了声"晚安"，却没有挂断。她听着那熟悉的呼吸声，仿佛回到了两年前那些共眠的夜晚。
直到手机电量警告响起，她才依依不舍地结束通话。窗外，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方蕴宁却丝毫不觉疲惫，心中充满久违的希望。
也许，只是也许，那些破碎的东西还有机会重新拼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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