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半，方蕴宁的书房仍亮着灯。电脑屏幕上是她刚写完的项目进度报告，光标在最后一行闪烁。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为夏夜增添几分静谧。
她的目光落在邮箱界面——上周那场深夜通话后，周汀钰没有再联系她。项目例会上，她依然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态度，仿佛那个在电话里软声说"没有人像你"的周汀钰从未存在过。
方蕴宁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犹豫了几秒，还是点开了新邮件。收件人：zt@tinglangroup；主题：关于转型阻力的数据疑问。
"周董事长，"她斟酌着措辞，"在分析子公司数据时发现一个现象：越是历史悠久的分公司，数字化转型阻力反而越小。这与我们之前的研究假设相悖。不知听澜集团是否有类似观察？如有任何见解，将不胜感激。"
发送后，方蕴宁立刻后悔了。这个时间发工作邮件太不专业，问题也显得刻意——她完全可以在明天的例会上提出。正要点击撤回，屏幕突然显示"新邮件提醒"。
周汀钰的回复，发送时间凌晨00:37。
"这种现象在听澜确实存在。附件是东南亚分公司的案例分析，可能与你的研究相关。简而言之，老牌企业往往有更强的'求生意识'，而中间梯队最容易陷入'创新者的窘境'。"
方蕴宁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周汀钰不仅秒回，还分享了内部资料。她急忙下载附件，发现是一份详尽的报告，甚至附有周汀钰手写的批注。
"谢谢！没想到你这么晚还在工作。"回复发出后，方蕴宁咬了咬嘴唇，又补充一句，"胃好些了吗？"
这次等待了三分钟。
"好多了。你的穴位按摩很有效。"停顿一下，"最近在赶董事会的材料。"
方蕴宁几乎能想象周汀钰蜷在书房的样子——她工作时常把头发随意挽起，戴一副金丝眼镜，累了会无意识地揉捏后颈。
"别太熬夜。"方蕴宁打完这行字又删掉，换成，"需要帮忙吗？我对董事会报告有些经验。"
发送后，她紧张地盯着屏幕。这次等待了足足五分钟。
"谢谢，但不必了。你的项目已经够忙。"接着又一条，"不过如果你有关于传统零售数字化转型的案例，可以分享。"
方蕴宁立刻翻出自己去年在哈佛做的研究，精选了几个典型案例发过去。邮件往来持续到凌晨两点，从具体案例延伸到行业趋势，再到学术理论与商业实践的差异。就像从前无数个深夜的讨论一样，只是现在隔着冰冷的屏幕，而非共享一张沙发。
最后一条邮件来自周汀钰："天快亮了，休息吧。明天例会见。"
方蕴宁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仿佛能从中解读出什么隐藏信息。最终她只回复了一个"好，晚安"，却在心里默默补上：梦里见。
次日的例会比往常更加正式。听澜集团来了六位高管，周汀钰端坐主位，一身剪裁利落的藏青色套装，妆容精致得看不出半点熬夜痕迹。方蕴宁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却被程兮月警告性的眼神制止。
"关于上阶段的数据分析，"周汀钰翻开文件，"我认为样本选取存在偏差。方教授团队过于关注成功案例，而忽略了失败企业的教训。"
方蕴宁一怔——这与昨晚邮件中周汀钰的观点截然相反。当时她还称赞方蕴宁的案例分析"视角独特"。
"周董事长说得对，"她谨慎回应，"但我们侧重成功案例是为了提炼可复制经验。失败分析是下阶段重点。"
"商场如战场，只研究胜利者会让人低估风险。"周汀钰的声音冷了下来，"特别是对中小企业而言，一个错误决策就可能导致灭顶之灾。"
会议室气氛骤然紧张。几位高管交换着眼色，显然不习惯有人公开质疑周汀钰。许静禾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方蕴宁的膝盖，示意她退让。
但方蕴宁太了解周汀钰了——她不是那种喜欢唯唯诺诺附和的人。真正的尊重，是敢于与她针锋相对。
"失败教训固然重要，"方蕴宁直视周汀钰的眼睛，"但如果只盯着失败，会扼杀创新勇气。听澜能从一家小工厂发展到今天，不正是周董事长敢于冒险的结果吗？"
一片倒抽冷气声中，周汀钰眯起了眼睛。方蕴宁熟悉这个表情——不是愤怒，而是被挑战时的兴奋。
"有趣的观点。"周汀钰轻轻敲击桌面，"但冒险不等于鲁莽。我的每个'冒险'决定背后都有详尽的风险评估。"
"这正是我想说的，"方蕴宁乘胜追击，"成功企业不是不冒险，而是更善于管理风险。我们的研究正是要提炼这种能力，而非单纯模仿具体做法。"
辩论持续了二十分钟，最终周汀钰做了让步："有道理。下阶段请加强风险评估维度的分析。"她合上文件夹，"今天就到这里。"
会后，方蕴宁故意慢吞吞地收拾资料，希望能与周汀钰有眼神交流，哪怕只是一个暗示昨晚邮件往来的微笑。但周汀钰迅速被高管们围住，讨论着什么紧急事项。
"方老师，"许静禾小声说，"您刚才太勇敢了。我从没见过有人敢那样反驳周董事长。"
方蕴宁苦笑："学术讨论而已。"她没告诉许静禾，这种辩论曾是她们日常相处的一部分。周汀钰讨厌阿谀奉承，最欣赏敢于坚持己见的人。
"对了，"许静禾突然想起什么，"周董事长邀请我明天去听澜的资料室查些古籍。她说有些明代商税记载可能对项目有帮助。"
方蕴宁手中的文件夹差点滑落："就你一个人去？"
"嗯，程秘书会接待我。"许静禾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周董事长说她有会议，但会尽量抽空过来看看。"
方蕴宁胸口一阵发闷。周汀钰什么时候对许静禾这么关照了？还"尽量抽空"？
"挺好的，"她强作平静，"记得做好记录。"
回到学校后，方蕴宁一直无法集中精力。脑海中不断浮现许静禾羞涩的表情和周汀钰可能的动机。是单纯的专业交流，还是...？
傍晚时分，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程兮月的短信：「方便通话吗？」
方蕴宁立刻拨回去："程秘书？出什么事了吗？"
"周董事长今天会后胃痛发作，"程兮月的声音异常疲惫，"医务室给了药，但她不肯休息，坚持要看完所有文件。"
方蕴宁的心揪了起来："是因为会议上的争论吗？我太冲动了..."
"不全是。"程兮月叹了口气，"她这周本来就不舒服，董事会又给了很大压力。"停顿一下，"方教授，我知道不该说这些，但...她最近睡眠很差，经常工作到凌晨。"
就像昨晚。方蕴宁握紧手机："我能做什么？"
"离她远点。"程兮月的话像一盆冷水，"每次与您接触后，周董事长的情绪波动都很大，对健康没好处。"
方蕴宁如遭雷击："我...不明白。"
"您离开的那段时间，她差点把命搭上。"程兮月压低声音，"三个月住院，两次胃出血，体重掉到八十斤。医生说是长期应激反应导致的免疫系统紊乱。"
方蕴宁的眼前一片模糊。她知道周汀钰生过病，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现在她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程兮月继续道，"如果您真的关心她，请保持专业距离。"
电话挂断后，方蕴宁在办公桌前呆坐了许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校园里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一串遥远的星辰。
她打开电脑，调出周汀钰昨晚发给她的案例分析。仔细重读后，她发现那些看似冷静的数据背后，藏着周汀钰细腻的观察和独特的商业直觉。附件最后甚至有一页手写笔记，字迹有些颤抖，像是在不舒服的状态下写的。
方蕴宁轻轻抚摸那些字迹，胸口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做了什么？两年前一走了之，现在又回来搅乱周汀钰平静的生活？
手机再次震动，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头像是一片水墨山水，昵称"汀"。方蕴宁的心跳几乎停止。这是周汀钰的私人账号，她们分手后就删除了。
通过申请后，对方发来一条消息："明天下午三点，听澜38层小会议室，关于风险评估的补充材料。"
方蕴宁盯着这条公事公办的信息，却注意到发送时间是22:15——通常这个时间周汀钰应该在工作，而不是发微信。而且为什么不用邮箱？
她犹豫了一下，回复："好的，谢谢。另外，程秘书告诉我你胃痛又犯了，记得按时吃药。"
消息显示已读，但长达五分钟没有回复。正当方蕴宁准备放下手机时，一条新消息弹出：
"静禾明天也会来。她很细心，上次带的古籍帮了大忙。"
方蕴宁的手指僵在屏幕上。这是...故意的吗？周汀钰为什么要强调许静禾会来？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许老师确实很优秀。"她最终回复，努力保持专业口吻，"明天见。"
发完这条，方蕴宁关上电脑，走到窗前深深呼吸。夜风带着花香拂过面颊，却吹不散心中的郁结。周汀钰到底在想什么？一边深夜与她讨论学术，一边安排与许静禾的单独会面；一边让程兮月警告她保持距离，一边又主动加她微信。
最让方蕴宁心痛的是程兮月透露的那些细节——三个月住院，两次胃出血，体重掉到八十斤...她离开的阴影竟在周汀钰身上留下如此深的伤痕。
手机又亮了一下。方蕴宁以为是周汀钰的回复，急忙查看，却发现是许静禾发来的消息：「方老师，您有《明代商路与货币流通》这本书吗？周董事长明天想讨论相关内容，我想提前准备一下。」
方蕴宁闭上酸涩的双眼。那本书——正是她三年前送给周汀钰的生日礼物，当时市面上只剩最后一本绝版。周汀钰珍爱得不得了，常说这是她收过最用心的礼物之一。
而现在，她要和许静禾讨论这本书。
"书房右边第三个书架顶层。"方蕴宁机械地回复，"明天记得带回来。"
放下手机，她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打开衣柜最深处，取出一个尘封已久的盒子。里面是她与周汀钰的合照、往来机票、音乐会门票...所有回忆的物证。最下面压着一把钥匙——周汀钰公寓的钥匙，分手那天她忘了归还，后来也没机会退还。
方蕴宁将钥匙握在手心，冰凉的金属很快被体温焐热。明天，她要把这一切做个了断。如果自己的出现真的对周汀钰的健康有害，那么她愿意再次离开——这次是永远。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方蕴宁想起曾与周汀钰在山顶看流星雨时说的话："它们燃烧自己照亮夜空，多傻啊。"
周汀钰当时笑着回答："但那一瞬间的美丽，值得用一生去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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