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雨来得突然,像一场蓄谋已久的偷袭。苏江姜站在图书馆的廊檐下,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背包带子,帆布纹理在指尖留下细微的灼热感。雨滴打在百年老校的石板路上,溅起一朵朵透明的小花,又迅速被新的雨点击碎。她第三次抬起手腕,表盘上的分针已经无情地划过约定的数字——距离和陆衿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雨天突然亮起,冷光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是陆衿发来的消息:「实验收尾,再等十分钟。」标点符号用得一丝不苟,典型陆衿式简洁。
苏江姜撇撇嘴,把手机塞回口袋时用力过猛,布料发出"嗤"的抗议声。雨幕中,图书馆的玻璃门开合了几次,带进潮湿的风和零碎的脚步声。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水雾朦胧的门口——但不是一个人。陆衿和一个高个子男生并肩走出来,男生撑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面倾斜的弧度像经过精密计算,恰好为陆衿挡住所有雨丝。
苏江姜的胸口突然发紧,仿佛有人往她校服里塞了块湿透的海绵。她认识那个人,物理系的林修远,大二学长,不仅是学术新星,还是校篮球队主力。此刻他正低头对陆衿说着什么,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更让苏江姜心头刺痛的是,陆衿居然在笑,那种放松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连右脸颊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小酒窝都露了出来。那个酒窝明明是她先发现的,在高三那年枯燥的自习课上,她用圆珠笔在笔记本上画了整整一页的酒窝示意图才逗出来的。
“江姜。”陆衿发现了她,招手的动作像在调试某种精密仪器般克制。雨丝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晶,“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苏江姜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嘴角的肌肉僵硬得发酸。她的目光却忍不住黏在林修远身上。他比想象中还要高,白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上面还有一道新鲜的实验器材划痕。
“你好,我是林修远。”男生主动伸出手,掌心里有打篮球留下的薄茧,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常听陆衿提起你。”
苏江姜和他短暂握手,触感干燥温暖,带着实验室里恒温箱的温度。“是吗?她都提我什么了?”她故意用玩笑的语气问道,眼睛却盯着陆衿,试图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
陆衿推了推眼镜,镜片在雨天泛着微光:“说你是辩论社的王牌,上周把政法大学的辩手说得哑口无言。”她复述得像在朗读实验报告,但尾音微微上扬,这是她表达骄傲的方式。
林修远爽朗地笑起来,喉结在脖颈上划出好看的弧度:“难怪看着眼熟,校园网首页有你的比赛照片。”他说话时总是不经意地侧向陆衿那边,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磁力线连接着他们。
雨势渐大,三人挤在一把伞下往食堂走。苏江姜刻意放慢脚步,看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在雨雾中渐渐融合。林修远白色衬衫的后背被雨水洇出一小片灰色,他微微低头听陆衿说话的样子让苏江姜心里泛酸,更让她不安的是,陆衿什么时候和这个人变得这么熟了?上周她们一起看夜场电影时,陆衿明明还说实验室的人都很无趣。
食堂里飘着红烧肉的香气,油腻腻地糊在空气里。苏江姜特意选了靠窗的四人桌,自己坐在陆衿旁边,故意把包放在另一个座位上。但刚放下餐盘,林修远就自然地挪开那个包,坐到了陆衿对面。
“你们实验室那个量子模拟做得怎么样了?”林修远夹了块排骨放到陆衿碗里,筷子在餐盘上方划出一道流畅的抛物线,“尝尝这个,比你们天天吃的三明治强。”
陆衿道了声谢,居然真的开始认真讨论起什么“拓扑绝缘体”和“量子霍尔效应”。那些专业术语像一堵无形的墙,把苏江姜隔绝在外。她机械地咀嚼着米饭,米粒在齿间碎成无味的粉末。红烧肉突然变得油腻得令人作呕,她盯着陆衿碗里那块排骨——上面沾着她最讨厌的花椒,而陆衿居然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陆衿明明比她更挑食,上次在食堂因为菜里有香菜差点绝食抗议。
“下周物理竞赛,我和林学长一组。”陆衿突然转向她,眼镜片上反射着食堂刺眼的灯光,“可能会很忙。”
苏江姜的筷子顿了一下,一块胡萝卜从筷尖滑落:“哦...那辩论赛决赛你可能来不了了?”她故意把“决赛”两个字咬得很重,这是她准备了整整一个月的比赛。
陆衿露出歉意的表情,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我尽量。”这是她惯用的敷衍句式,每当她说“尽量”,基本就等于“不会”。
回宿舍的路上,雨已经停了,但苏江姜心里像堵了块湿棉花。路过公告栏时,她猛地停住脚步——物理系的海报上,陆衿和林修远的名字并排出现在“全国大学生物理竞赛”参赛名单里,照片上的两人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相视而笑。陆衿的白大褂口袋里插着她送的钢笔,那支她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限量款。
“看什么呢?”陆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梢还带着潮湿的雨气。
“没什么。”苏江姜加快脚步,帆布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泥点,“就是觉得...你最近好像很忙。”她把“忙”字说得又轻又快,像在逃避什么。
陆衿沉默了一会儿,脚步声在雨后寂静的校园里格外清晰:“嗯,实验数据要抓紧处理。不过——”她顿了顿,这是她组织语言时的习惯,“你辩论赛是哪天?”
“下周五。”苏江姜闷闷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不过没关系,你忙你的。”她说得很大度,心里却希望陆衿能听出弦外之音。
那天晚上,苏江姜辗转难眠。上铺传来规律的呼吸声,陆衿连睡觉都这么克制。她摸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搜索了林修远的名字。校园论坛里跳出一堆帖子:《物理系男神最新实验照》《林修远又发SCI了》《求问林修远有没有女朋友》...
手指滑到一张偷拍照,林修远在篮球场边擦汗,腹肌线条若隐若现。评论区一片尖叫。苏江姜烦躁地锁屏,把自己埋进枕头里。枕套是上周和陆衿一起买的,淡蓝色,印着小小的星星图案。当时陆衿说这让她想起天文馆的投影。
接下来的日子,陆衿果然更忙了。苏江姜经常一整天都见不到她人影,发消息也要很久才回。而回复的内容越来越短,最后变成了简单的“嗯”和“好”。与此同时,辩论社社长周梓毅对她的关照越来越多。
周五训练结束,周梓毅叫住她:“江姜,下周对政法大学的辩题需要再打磨一下,明天有空吗?咖啡厅讨论?”
周梓毅是法学院高材生,眉目清朗,说话时总带着令人信服的气场。此刻他靠在辩论台边,白衬衫袖口别着精致的袖扣,是苏江姜曾经夸过好看的那对。她记得当时陆衿也在场,还认真研究了那对袖扣的机械结构。
“好啊。”她答应得爽快,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像是要证明什么。余光瞥见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陆衿居然来等她了!但下一秒,那人影就消失在走廊拐角,快得像是幻觉。
周末的咖啡厅阳光正好。苏江姜和周梓毅坐在靠窗位置,资料铺了半张桌子。她正低头记笔记,突然听见周梓毅说:“那不是陆衿吗?”
苏江姜猛地抬头,圆珠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蓝色痕迹。窗外不远处,陆衿和林修远坐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共看一本厚厚的书。林修远说了什么,陆衿居然笑着用书轻拍他的肩膀,这个亲昵的动作像针一样扎进苏江姜的眼睛。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青春电影海报。
“听说她和林修远走得很近。”周梓毅搅动着咖啡,银匙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大家都在传他们...”
“传什么?”苏江姜的声音陡然尖锐,引来旁边顾客的侧目。她的指甲不知不觉陷进了掌心。
周梓毅惊讶地看着她:“呃...就是...他们可能在一起了?实验室朝夕相处的...”
苏江姜的指尖发凉。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控制不住地数着陆衿对林修远笑的次数——三次,短短五分钟内笑了三次,比过去一个月对她笑的次数还多。梧桐叶飘落在他们之间的空位上,像一块渐变的金色地毯。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没有等陆衿一起回宿舍。深夜,当陆衿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时,苏江姜背对着门口假装睡着。她听见陆衿在两张床之间站了一会儿,呼吸声轻得像羽毛扫过耳膜,最终只轻轻说了句“晚安”,声音里带着实验室特有的金属冷却剂的味道。
第二天清晨,苏江姜起床时发现陆衿已经出门了。桌上放着她最爱吃的肉松面包,包装纸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还有一张字迹工整的纸条:“辩论赛加油。—陆”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她的眼眶发热。面包还是温的,不知道陆衿几点就去排队买的。这家面包店七点才开门,而头班校车要六点半就出发。
苏江姜把纸条小心地夹进日记本里,突然觉得自己昨天的赌气很幼稚。日记本里滑出一张照片,是去年校运会她和陆衿的合影,两人脸上都涂着夸张的油彩,陆衿难得地比了个剪刀手。照片背面是陆衿工整的字迹:“永远的最佳拍档。”
物理竞赛前一天的午后,苏江姜正在和周梓毅讨论辩题。咖啡厅的空调开得很足,她却莫名烦躁,第三次看错了资料上的数据。
“你今天心不在焉的。”周梓毅合上文件夹,皮革封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是因为明天决赛紧张吗?”
苏江姜刚要回答,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号码:“你好,是苏江姜吗?我是陆衿的实验室同学,她在实验室晕倒了,现在在校医院...”
后面的字变得模糊。苏江姜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角也顾不上疼,木质桌面的震颤让咖啡杯里的拉花扭曲变形:“对不起,我有急事!”
十月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苏江姜跑得肺叶生疼,推开校医院大门时,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粘住了。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护士指了走廊尽头的病房,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帆布鞋在光滑的地板上打滑。
病床上,陆衿静静地躺着输液,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镜放在床头柜上。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马尾散开了,黑发铺在白色枕套上,衬得她脸色更加苍白。点滴瓶里的液体以恒定速度下落,像某种残酷的计时器。
“江姜...”听到动静,陆衿试图坐起来,输液管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却被苏江姜一把按回床上。
“别动!”苏江姜声音发抖,手指碰到陆衿的额头,烫得吓人,“怎么搞的?”她的质问带着哭腔,像是要把这些天积攒的情绪都倾倒出来。
旁边穿白大褂的女生解释道:“她连续熬了三个通宵准备竞赛,今早测数据时突然晕倒了。校医说是过度劳累引起的高烧。”
苏江姜心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握住陆衿滚烫的手。那只总是执笔写公式的手,现在虚弱得像片落叶,指节处还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薄茧。她突然注意到陆衿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那是上周帮她开汽水瓶时划伤的,当时她还笑话陆衿连开瓶器都不会用。
“竞赛...”陆衿虚弱地说,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明天...”
“还管什么竞赛!”苏江姜突然红了眼眶,声音哽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她的眼泪砸在白色被单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陆衿愣住了,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实验室的同学识趣地离开,轻轻带上了门,金属门锁发出“咔嗒”的轻响。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点滴瓶里药液滴落的声音。苏江姜打来温水,浸湿毛巾,轻轻为陆衿擦拭额头。水珠顺着陆衿的太阳穴滑落,像一滴眼泪,消失在鬓角的发丝间。
“对不起。”陆衿突然说,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对不起什么?”
“让你担心了。”陆衿的声音很轻,“还有...最近冷落了你。”她说话时目光落在输液管上,仿佛那里有什么重要的数据。
苏江姜的手顿了一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陆衿脸上投下细密的光影。她这才发现,陆衿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锁骨在病号服里显得更加突出,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笨蛋...谁在乎那个啊...我只在乎你健不健康...”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抽泣。
陆衿抬起没输液的那只手,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常年做实验的手指有些粗糙,触感却异常温暖:“别哭。”她说得那么温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实验器材。
那天晚上,苏江姜坚持留在医院陪护。护士搬来一张折叠椅,她就这样守在陆衿床边,数着点滴瓶里落下的每一滴药液。夜深时,陆衿的高烧退了,却开始说胡话。
“江姜...别走...”
“数据...还没处理完...”
“林学长只是...队友...”
“游乐园...生日快乐...”
这些断断续续的梦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江姜心里某个锁着的盒子。她轻轻握住陆衿的手,小声回应:“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窗外的月光被云层遮住又露出,像在玩捉迷藏。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病床上画出一道银线。苏江姜凝视着陆衿的睡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那些酸涩的情绪,那些莫名的烦躁,都是因为害怕失去。害怕陆衿的世界里,不再有她的位置。这个认知让她心脏紧缩,像是被人攥在手心里。
第二天清晨,阳光洒满病房时,陆衿的烧退了。她睁开眼睛,看到苏江姜蜷缩在椅子上睡得正熟,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手里还攥着半湿的毛巾。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陆衿轻轻动了动,苏江姜立刻惊醒,像只受惊的兔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还带着睡意,头发乱蓬蓬的翘着。
“好多了。”陆衿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像老旧的收音机,“谢谢你。”她看着苏江姜眼下的青黑,眉头微微皱起。
苏江姜摇摇头,帮她倒了杯水。水温刚好,不烫不凉,是她反复调试过的温度:“医生说你再观察一天就能出院了。竞赛的事...”
“不参加了。”陆衿平静地说,接过水杯时指尖轻轻擦过苏江姜的手背,“林学长找了替补。”
苏江姜惊讶地看着她,水杯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可是你准备了那么久...”她知道陆衿为了这个竞赛熬了多少夜,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全是演算过程。
陆衿抿了口水,喉结轻轻滚动:“有些事比竞赛更重要。”她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苏江姜的心脏漏跳一拍。
阳光在两人之间流淌,苏江姜突然觉得心跳加速。她低头看着陆衿的手——那只能写出最美公式的手,此刻正轻轻覆在她的手腕上,脉搏相贴。她能感觉到陆衿的脉搏跳得很快,和她的一样不规律。
“江姜。”陆衿突然叫她的名字,镜片后的眼睛清澈见底,倒映着两个小小的她,“我和林学长只是队友。”
苏江姜的脸一下子红了,连耳尖都发烫,像是有人在她耳边点了把火:“我...我知道啊...”声音却透着心虚,尾音微微上扬。
“那你和周梓毅呢?”陆衿问得直接,目光却不自然地飘向窗外,那里有只麻雀正在啄食面包屑。
苏江姜愣住了,随即恍然大悟,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你该不会...吃醋了?”她凑近一些,闻到陆衿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熟悉的洗发水香气。
陆衿别过脸,耳尖通红,像是晚霞染红的云朵:“只是问问。”她说得一本正经,却暴露了紧张时习惯性推眼镜的小动作。
这个反应让苏江姜突然笑出声,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周梓毅只是社长啦!我们讨论的都是辩题!”她故意又凑近一些,近到能数清陆衿的睫毛,“倒是你,什么时候学会用‘吃醋’这种词了?上次看爱情电影你还说这种剧情不科学。”
陆衿“嗯”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阳光在两人之间跳跃,谁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却又舍不得移开视线。点滴瓶里的液体已经见底,在阳光下像一颗即将融化的小太阳。
护士推门进来换药,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苏江姜帮忙举着输液瓶,突然注意到陆衿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一下。锁屏照片赫然是她们在游乐园摩天轮上的合影——那天夕阳西下,她们靠得很近,发丝都被染成金色,陆衿难得地对着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悄悄珍藏着这些瞬间。苏江姜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地,像一片羽毛终于找到了归宿。窗外,十月的阳光正好,梧桐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在为某个无人知晓的秘密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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