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薛令又叫人过去,不过这次并非单纯为难,而是给他找了份差事。
这人每天要批改的奏折太多了,由侍从来整理,显得忙手忙脚,因此便想到了专门安排一个人来做,而这个人的人选,就是沈陌。
沈陌过去,侍从教了会儿怎么摆放整理奏折——很简单的小事,几句话就足够学会上手。
教完之后,他突然对着沈陌身后行礼,叫了句“殿下”。
沈陌一回头,就看见抱着猫正在看着他们的薛令。
摄政王殿下今天穿了一身绛紫色的长衣,衣裳上黏着不太明显的黑色猫毛,这两天似乎事少了些,整个人看上去都轻松许多。
墨点在他怀里舔来舔去。
他“嗯”了一声,踱步走到案前,瞥眼看向侍从。
侍从立马明白,告退。
沈陌也想告退。
“你过来。”他道:“猫给你。”
沈陌忙过去接过猫。
薛令盯着他的动作,直到沈陌重新抬头,才将目光收回。
“傍晚再来。”他说。
傍晚,霞光满天,烟紫色的云层逐渐被夜色吞没,沈陌黏黏糊糊拖拖延延,往薛令那里走,期待过去时他已经一个人吃完饭了。
路上恰巧遇到一个提着蜜饯的奴仆,由于顺路,便托他带给薛令——沈陌发现,他们看待自己的目光,已经有了明显不同。
真是可恶。
沈陌悄悄摸摸打开盒子,发现是杨梅干和桃脯。
他提溜着又慢慢悠悠往前走,心想,平时这个点薛令都已经吃完晚膳了,现在过去,刚好能错过,到时候借口就用拿了个蜜饯……
谁知到了门口,却见一堆人从薛令的书房里走出,很快便如流水般四散开。
沈陌躲在黑暗里等他们都离开,直到最后才出来。
四周安静,只能听见虫鸣,以及水渠中的叮咚声。
流水的尽头、从温暖的灯光里,走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是薛令。
沈陌的脚步一顿,抬眼,看见他平静的脸,灯光将身体的边缘都勾勒出来,在黑夜中,周遭仿佛蒙了一层沙粒般的雾。
他走下台阶,站在庭中,脸上的的表情好像在说“我就知道”。
沈陌也不心虚,只是微微低头,露出个从容谦虚的笑。
薛令朝他伸出手。
沈陌踩着松竹的影子走过去,想浑水摸鱼,将蜜饯递给他。
就听见“啧”的一声。
只好也伸出手,任由他牵。
薛令的脸色和缓了些,这时,沈陌才知道他处理公务到现在,还没吃饭,现在来正是赶巧。
难怪不怎么生气。
虽然脾气怪,但放松下来,薛令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牵住自己的那只手力道刚刚好,手心的温度与他泛冷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沈陌忽然就想到,小时候,自己也经常这样牵他走夜路。
偶尔是将人送回俞王府,偶尔,是偷偷将他带回自己那里——肃帝不喜欢这个亲弟弟,伯父自然也不希望他们来往,以免影响前途。
可是,沈陌还记得惠妃娘娘的糕点与书,他不能眼看着这个孩子没人照顾。
那时,薛令还只到他的胸前,转眼间,都比自己高一个头了……究竟吃什么长大的??
薛令也想到了以前。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总觉得沈陌的手很大,很暖。
可是如今一牵,却与以前截然相反。
这个清瘦的男人,衣袍中除了空荡荡的风,大概也没有其余东西了。
其实沈陌重生前后,几乎没什么变化,甚至薛令觉得,他的容貌似乎在往以前靠。
这也是他能够及时将人认出的原因之一。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之事?薛令其实不在乎了,只要人在,其余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在乎。
虽然这人有些不识好歹……
沈陌忽然感觉,有人捏了捏他的腕。
他:“……”
算了,薛令都要疯了,让让他罢。
薛令走在他前面,悄悄勾了勾唇角。
风吹得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侍从们已经上好饭菜,又隐身退去,几步之遥,庭前屋中,如隔天地,而天地,又隐身于月色之中。
有人缓缓开口,在竹叶被吹响之后:“今日,他们送了好些春笋,仆从们用了一部分与猪肚煲汤喝,从前母妃最爱吃笋尖,过了春日,便时时盼着春日来,有时想念得面容憔悴,父皇得了进贡的南笋,赐予她,味道也不比春笋差,她喝了汤,高兴,于是父皇也跟着展颜。”
“我亦是喝过无数回,那时不觉得怎么好,现在年纪渐长,反倒觉得确实鲜美可口,回味无穷,是极好的东西……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顿了顿又说:“不过,你大抵也喝过罢……我不管那些,只是想你来与我同坐。就当委屈迁就我。”
沈陌寻思,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以薛令现在的身份,叫谁吃饭都不该说“迁就”,更别说区区一个“苏玉堂”。
而且,平时他可不这么给面子。
于是他道:“王爷此话太客气了。”
薛令:“我也不想和你这样,是你太与我客气。”
如果一开始沈陌就向他坦白,哪有后面那些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不信任。
不过今天薛令的心情还不错,不欲与他计较,总归,人就在面前。
一餐饭下来,摄政王殿下居然还给对面人夹菜,弄得沈陌别别扭扭。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薛令淡淡:“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与人吃过饭了。”
这句话说得轻,很平静,可是沈陌却莫名听出几分孤独与怀念。
——薛令本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不过吃个饭而已,何必扫他的兴。
他的心一软,没再拒绝。
饭后,薛令还问沈陌的伤。
沈陌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皮外伤而已。”
薛令端详了一下,确认他说的不是假话后才放心:“明日叫人为你拿些膏药,用了便不会留疤。”
沈陌心想哪有那么娇贵,男人身上有点疤,多正常的事。
又坐了一会儿,他想起方才拿过来的蜜饯还没让薛令看,又端起盒子走到他面前,打开盖子。
恰巧这时薛令也想起什么,开口:“前几日,我见了萧熹,同他说好了,改明儿去国公府一趟。”
沈陌动作一顿,老国公不是说不见客么。
薛令:“虽然老国公已经许久不曾见客,但只要将门打开,进去后也不至于将人赶出来。”
沈陌:“……”善。
薛令又说:“此次是难得一见的机会,日后还能不能有,我也说不准……”说着说着,他注意到了沈陌手下的食盒,往里看了一眼,发现蜜饯,有些意外:“这是你拿来的?”
沈陌刚想说只是顺路,就见薛令露出个很是欣慰的表情:“难为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若你也想去国公府,我倒是可以将你带上。”
他将喉咙里那个“不是”重新吞进去,点头。
沈陌有些羞愧,这时他才想起来,杨梅干和桃脯是薛令小时候喜欢吃的东西,他完全忘记了,甚至,方才在路上还想过偷吃一口。
可是现在说出真相,估计会惹这人生气,沈陌想去见老师,就不能让薛令生气。
此一时彼一时,他实在需要这个机会,只能在心中暗道一句抱歉。
薛令全然不知只不过是凑巧,在他心中,只有沈陌会这么了解自己的生活与喜好。
其实现在的他,也没有以前那么喜欢吃蜜饯了,可好歹算是一份情谊——这人虽然不愿透露自己的身份,但是还知道表示,说明良心还在。
他点头,“有心了。”
于是沈陌成功混到了一个去国公府机会。
在薛令身边当差,有坏处,也有好处。
坏处是与摄政王殿下朝夕相处,属实有些太“亲密”了些,外面的人指不准误会什么。
好处是除了拉拉手,其实也没有特别过分的事,薛令这个人偶尔嘴硬,其实心软,又没有真的亲他睡他,他还能借着整理奏折的机会,了解了解外面的事。
只是,他记得薛令与萧熹的关系也很一般,而且在宋春嘴里,他们曾经还有过矛盾……萧熹居然会帮他进国公府?
沈陌觉得,或许是游猎那日,萧熹听进去了自己说的话。
有机会有机会。
回去时,沈陌走岔了路,路过了王府内那座高楼。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那座楼,抬头恰见一阵风吹过,吹得楼上青铜铃玎玲珰琅。
春风拂面。
风灌了衣袍、扬起了发,楼外有守卫守着。
站在原地,能看见木质的屋檐支柱上刷了乌黑的亮漆,即使是夜空下,也能显现出几分色泽,青铜铃每层都有,清脆悦耳——沈陌忽然想起,似乎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薛令上去了。
好像,就是从自己被安排到他身边开始。
这样一座高楼,上面的视野大概很好罢?
沈陌忽然想看看,上面的世界。
可是他也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门口有守卫,大抵这里平时也只有薛令能进。
他又往前走了走,想在王府中小范围转转。
然后便到了一处小院前方。
——凄凉无比,荒无人烟。
沈陌顿住。
那门上挂着好几把锁,围墙砌得特别高,周遭长着胡乱的杂草,显得压抑而又阴冷。
不知是不是幻觉,沈陌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鬼使神差下,他走了过去,手放在锁上。
锁上,几乎没什么锈斑,看样子应该经常更换。
他又退后几步打量围墙,周遭无树,这个高度,就算是宋春也得小心,不能轻易攀爬上去。
——里面是什么?
沈陌不由得好奇。
他想趴在门缝上看看,但刚生出个念头,就听见有人正在朝这边靠过来,于是只能打住,快步离开。
但往前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仿佛有一种奇异的、无形的东西,吸引着他。
过渡一下
存稿箱里的东西要发完了,又要吭哧吭哧往里面搬新的了(带着我的五万存稿路过)
试图讨要营养液与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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