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风骄马跑空立,趁兔苍鹰掠地飞。
长河落日孤烟直,大漠秋风古道斜。
回望白云生翠峨,凯旋红叶满征衣。
沈惇见到师兄虞猷的时候,这人已经彻底喝高了,“咿咿呀呀、呜呜啊啊”个不停。
虞猷,与沈惇一样,师从杨思之。原为宛州通判,现贬为磐兴里胥。宛州地处偏远,却因宛陶名扬天下。这宛陶质地细腻,色泽温润,自古便是皇宫贡品。然而,连年开采,水土流失,百姓生活困苦,怨声载道。虞猷看着街边的摊贩叫卖着宛陶,那精美的陶器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却掩盖不了百姓脸上的疲惫。虞猷素来心怀天下,不忍百姓受苦,便越职上书,直言宛陶开采之弊。这一纸奏章,触动权贵,惹来祸端,他被贬为磐兴里胥。
沈惇得知消息,心急如焚,终于在城东的“醉花阴”找到了虞猷师兄。
酒家的招牌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吱呀”的声响。夜幕降临,酒家内灯火通明,歌声袅袅,笑语盈盈。歌女们身着轻纱,腰肢柔曼,舞姿翩跹。虞猷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壶酒,几碟小菜。眉宇间透着一丝落寞,醉了,却依旧风骨凛然。
沈惇走进“醉花阴”,由人带着走走折折,看到虞猷独自一人醉卧窗边,便背着手轻轻踱步到虞猷身后,低声唤道:“师兄。”
虞猷微微一颤,抬起头,目光迷离地看着沈惇。他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却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醉意:“何……人?”
沈惇依旧保持着微笑:“师兄,是我,沈惇。”
虞猷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笑道:“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你走吧,别打扰我喝酒。”
沈惇在他对面坐下,微微一笑。只见沈惇伸手拿起酒壶,为虞猷斟满一杯,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师兄,来,喝一杯。”
一饮而尽,倒是虞猷愣了几秒。“沈内相,你……还偷喝我花酒……”
虞猷委屈至极,被贬就算了,还来人抢他酒吃!
“……”
沈惇对寅初说:“跟店家说,把陈年的女儿红端上来,账记我头上。”
寅初低声说“是”,转身去找店家,虞猷眨巴眨巴眼睛。
虞猷轻轻摇头,叹了口气:“害,师弟,你又何苦来趟这浑水?我这次越职上书,得罪了权贵,已是身陷囹圄,你又何必再为我冒险?”
沈惇微微一笑,不马上接话,只让寅初为两人斟酒:“师兄,先尝女儿红。”
虞猷望着沈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不装傻,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师弟,你的心意,我领了。身为通判都无力回天,何况现在被贬到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心中有愧啊。”
“可惜贤弟啊,皇上高看咱宛陶,小瞧我这官。”
沈惇轻轻放下酒杯,目光深邃:“师兄为百姓请命,何愧之有?师兄,不必自责。你上书言事,本就是为民请命,虽未成功,却也尽了心力。这天下之事,非一人之力所能为,又何必苛求自己?”
虞猷沉默片刻,抬起头,望着窗外轻声说道:“师弟,你可知,这宛陶虽美,却也是百姓的血泪铸就。连年开采,水土流失,人地关系紧张,百姓无以为生,我怎能坐视不理?”
沈惇微微一笑:“师兄,你的心思,我懂。只是,你如今身陷困境,更要保重自己。待时机成熟,待世道伦理有所改变,再寻机会,为百姓谋福祉。”
靠山吃山,宛陶的开采、淘洗造成尾砂淤塞河道、淹没农田,影响百姓生计、国家税收与社会稳定,虞猷想要救宛州人民于水火,却碍于层级难以直言。
虞猷望着沈惇,心中满是感激,咽下一口女儿红,却又叹气:“自古男人最爱说三个词——女人、野心、怀才不遇。”
史书版面很稀缺,只能记载帝王将相,波诡云谲的朝堂里,一个小人物在历史上是留不下什么篇幅的。
虞猷又灌了一口,高声说道:“以后,我便是磐兴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词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牡丹醉帝皇哈哈哈……”
虞猷深情款款,回忆昔日在对镜思草堂种种,握住沈惇的手,轻声说道:“师弟,有你在,我心安。在草堂求学时就知道,师兄们背不下来的篇目,我们承昭都能对答如流,嘿嘿,免去了师兄们手杖之痛。”
停在“醉花阴”外,飞騊嘶鸣一声,小狗也要叫了!柳喆观着急见沈惇,挨了柳将军一顿臭骂终是快马加鞭偷偷先回京城,在沈府竟一时没有找到人,好一番打听才知道沈惇为寻人去了“醉花阴”。醉花阴是什么地方,他若是再晚一步来,是不是都要住局了?!
虞猷和沈惇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和小柳大人撞面。
虞猷刚说完:“贤弟才华横溢,虞某为桃青姑娘求翻作一首。”(虞猷开玩笑让沈惇给桃青姑娘写一首唱词)
话音未落,门就被“碰”的一声打开,两人闻声扭头——柳喆观手握长剑,正风尘仆仆地立于门外,塞外的萧瑟混着脂粉香气。
寅初在柳喆观后面急得委屈,公子,他不让我动啊!
柳喆观质问:“你写了?”
沈惇:“……”
虞猷一脸意外,连忙站起身,拱手道:“小柳大人,早有耳闻,今日真是稀客啊!”
柳喆观双手抱胸,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哟,两位哥哥在这儿喝得挺开心嘛!”
“小柳大人刚下戎马,虞某当为贤弟接风洗尘,”虞猷的话里占着酒气,“来,敬小柳大人一杯。”
柳喆观内心不满“谁是你贤弟”,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接过酒杯,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虞猷又开始不停叭叭,“刚才一直是承昭开导我这做哥哥的,本来被贬想着一醉方休,承昭为了振奋精神,还特意拿来了女儿红……”
沈惇扶额:“……师兄,你少说几句吧。”
柳喆观假咳一声,眼神瞥向沈惇,兴师问罪一般。沈惇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沈惇真诚地给小狗顺毛:“我师兄,他喝醉了。”
良辰美景莫虚过,浅酌低歌对芳尊。
空将笺上两行书,直犯龙颜请恩泽。
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我且酩酊大醉。
……
仲夏夜,两人帐。
帐外虫鸣蛙叫,帐内烛光摇曳。
沈惇今日酒意上头,脸颊泛着酡红,靠在床沿,嘴里回味着:“女儿红,真是好酒……圣上还在堂前待小柳大人带兵凯旋,哪料我们的喆观啊……”
小柳大人还在嘟嘟囔囔:“行军尚在途中,快马加鞭只抵心中一念。未曾想,撞见这番笑语盈盈良辰美景。倘我再迟一步,承昭可是要同那劳什子虞……”
沈惇一边宽衣解带,一边说:“你话真多!”
小柳大人眼巴巴:“柳慎言贫,想讨礼物。”
沈惇躺下,准备睡觉:“成何体统!”
“你都能为别家姑娘翻作,我讨个礼物怎么啦?”说着,柳喆观的手就往沈惇腰间滑去,承昭兄不主动给,那只能由他主动要了。
这地方最是敏感,沈惇立刻一个激灵,醉意也被惊醒了几分,瞪大眼睛看着柳喆观,又羞又恼:“你这人,怎么趁我醉了就使坏?”
沈惇被柳喆观软磨硬泡,只得答应:“好好好,给给给。”
柳喆观见他终于松口,脸上笑意盈盈,眼睛弯成了月牙,仿佛得逞的小狗,满是狡黠与得意。柳喆观凑到沈惇身边,故意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那接下来,就看喆观的咯……”
沈惇被他这副模样逗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嘀咕道:“你这人,真是拿你没办法。不过要是你再胡闹,我就真要教训教训你了!”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语气里却满是宠溺。
……
“行了行了,别闹了,讲讲你们在塞外的事。”沈惇眯着眼睛,舒服得像一只吃饱了的狸花猫。
柳喆观这才收起玩笑的神情,靠在床边,仿佛回到了那段惊心动魄的日子。柳喆观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怀念,“风沙大得能把人吞了,白天热得能把人烤熟,晚上冷得能把人冻僵。”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记得大炎行军刚至塞外,就遇到了沙尘暴。那风沙刮得人睁不开眼,马都站不稳。”
沈惇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当地人带着我们卡地形,找到背风凹陷处,然后封七窍,防止沙粒灌入耳道,”柳喆观的声音渐渐低沉,“‘靠天’是福气,‘靠人’才是本事。”
窗外,半个月亮正缓缓爬上第一座山头。
翌日,五更鸡鸣,沈惇隐约听到一阵穿衣声,那声响停下来时,耳畔有一道男声道:“昨夜快意难适(满足),今日朝堂再见。”
小狗:你抛弃我了呜呜呜
沈惇:和师兄只是聊公事
小狗:胡扯,边聊公事边吃花酒?我要告诉沈大人!
“弄风骄马跑空立,趁兔苍鹰掠地飞。回望白云生翠巘,归来红叶满征衣。”出自宋代苏轼的《祭常山回小猎》
通判:府之副职。相当于副省长(或省辖市副市长)。虞猷的上司省长都还没发话,他一个副职却上书,虽有理,但不符合程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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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归来笑看雕弓挂,月照营门酒正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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