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第三天，林疏一打开手机就看见99 的消息，“冉冉升起的巨星”群聊，比橙红的旭日还更早地升起。
季沉舟在网络上也比现实中更加话痨，追问着沈嘉许许多多的事，像是获得了一块遗失已久的拼图，渴望在最短的时间内拼凑出事物最完整的模样，乐此不疲。
至于作业，二天的时间过去，除了沈嘉和苏棠，包括林疏在内的四人几乎没碰。
国庆长假给人的初印象总是漫长和新鲜，仿佛一切都不着急，可以慢慢来，要及时享乐。
林疏早早收拾好房间，对着镜子整理发型，精益求精。
身上的私服被她换了三四套，从白T恤、牛仔短裤到宽松式的浅蓝色短袖衬衫和白色短裤，再到白色长裙，毕竟这是她难得一次不以统一的校服出现在陈雾面前。
最后选定了一套浅蓝色短袖和牛仔短裤。
解密类型的密室，也没有太大的运动量，但玻璃栈道不太方便穿裙子。
等林疏与苏棠结伴到达滨河公园旁边的亭子，沈嘉提着一袋水，从远处徐徐走来。
难怪昨天沈嘉问他们爱喝什么，原来是早有准备。
恰好季沉舟和陈雾抵达路边，一下车就看见沈嘉的背影。季沉舟朝林疏和苏棠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弓着腰，脚后跟着地，如灵活的豹子般迅速接近沈嘉。
陈雾则慢悠悠地走着，他打赌，季沉舟一定会输。
只见季沉舟快要靠近沈嘉时，沈嘉突然一个转身，同时大喊季沉舟的名字。
吓得季沉舟后退一步，捂住胸口，又倍感惋惜。
沈嘉将水递给四人，指了指不远处在玩滑滑梯的小朋友，为季沉舟解惑：“路人不会受到你的干扰，小朋友的目光提醒了我。”
“好吧。”季沉舟撇撇嘴，眼睛又立马亮了起来，“对了，听说启明中学有林轻学长的笔记，可以免费搞。网上有人把林轻学长的笔记录成了电子版，我买了一份，发给你们。”
“多少钱？”
“五块，一点也不贵。”
“发群里吧。”
五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聊得正欢时，陈雾举起脉动的饮料瓶，纷纷默契地碰了个杯。
“Cheers！”
“干杯！”
季沉舟嘴里不合时宜的中文显得有些突兀，他摸着后脑勺，笑了笑，“又学到了一个新单词。”
苏棠立马追问道：“怎么拼？”
沈嘉见季沉舟答不出来，开口道：“c、h、e、e、r、s。”
陈雾挽住季沉舟的脖子，恨铁不成钢，“你这学习，还得加把劲儿啊。”
“一定一定。”
季沉舟缩着脖子，避开陈雾的目光。
很快，面对黑漆漆的密室，他整个身子往后缩了缩，躲在沈嘉身后，“不是说微恐吗？这么恐怖！”
苏棠笑道：“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小。”
“男子汉大丈夫！”季沉舟刚睁开眼睛，就被地上的骨头和突然出现的暗红色灯光吓到，立马合上双眸，弱弱地答道，“能屈能伸。”
林疏也因这突然出现的暗红色灯光下意识地侧过头，抓住陈雾的衣角。
陈雾伸出右手，“没事，我在，握住我的手。”
林疏紧紧握住陈雾的手腕，身子靠在他的手臂上，掌心的温度替她驱逐掉部分脑海中自己的哭声。
陈雾又问：“你在害怕什么？”
林疏用手指了指角落里闪烁的暗红色光团，余光瞥见沈嘉和苏棠两个铁坦像一堵城墙，把季沉舟挡在身后。
陈雾侧头道：“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件你喜欢且颜色类似的东西，像我，就会把它想象成新华字典，你想一想。”
“最喜欢，红色的。”林疏喃喃道，拨动回忆的开关，在记忆的大海里打捞。
那是一段难以忘却的时光，正是不久之前陈雾所做的小龙虾。
“找到了吗？”
“嗯。”
陈雾试探性地问：“试一试？在脑子里想想刚才看到的画面，把它替换掉。”
林疏反复强化记忆，可一旦睁开眼，熟悉的画面又袭击她的眼睛，令她防不胜防，眩晕感也紧随其次。
林疏两脚一软，陈雾后撤一步，用有力的双手扶住她。
坚实的臂膀让林疏稳住身子，继而稳住心神。两人徐徐向前，拐过角，把一闪一闪的暗红色光团抛在脑后。
林疏回头看了它一眼，事实证明，她又失败了。
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杀害自己姐姐的凶手，怎么可以如此安然地生活。
林疏心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姐姐是她害死的。如果不是她，姐姐不会返回，就不会遭遇车祸。
因此，生活中的种种不幸，既折磨着她，又让愧疚却无法弥补的心感到一丝安宁。
痛苦越多、越深，似乎她便更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毕竟，她怎么配，怎么能够在姐姐所无法拥有的未来里笑着生活呢。
一想到这里，林疏的泪水就在眼眶打转，不由自主地放慢前进的脚步。
陈雾抬起手，又放下，五指紧握的左手在深呼吸一口气后松开，装作吃惊的模样，“我东西好像掉了，回去找找。”
林疏点点头。
陈雾在拐角处蹲下身子，左手在地上随意地摸了摸，“找到了。”
陈雾接着说：“林疏，你为什么怕这个？”
林疏伸出手，不再闪烁的暗红色光线打在她的手心里，过了五六秒，扭头问陈雾：“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关心这个？”
陈雾停顿片刻后，看着她，目光纯真明净：“我担心你，我也害怕，害怕你因此而受伤。我希望你平安无忧，万事胜意。所以，相信我，也相信自己。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一直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陈雾、林疏！”
苏棠的声音落在两人耳边，打断了林疏想要坦言相告的冲动。陈雾回复一声后，拉住林疏的手腕，缓缓站起。
走了几步，林疏说道：“陈雾，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少年笑了笑，扬起手，在空中挥打两下，侧过身说，“你一定可以的。”
林疏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嘴角噙着笑意，望着少年挺直的背脊，眉眼弯弯。
原来她真的有神明相助，那句刻在木桌内的话，不是童话世界里的梦，一切都是真实的，又如此触手可及。
以至于当她进入光线充足的密室内，松开陈雾的手，手心却仍在回味他的温度，那些话萦绕在耳边，像是一道道神奇的咒语，让人心中生出无限的欢喜。
“5＋3=9；6 7=8；3 7=？”季沉舟念出墙壁上的第一道谜题，单手抵住下巴，细细思索。
苏棠一把抓住季沉舟后脖的衣领，“不是靠得越近，就能想出答案的，你让我们也看看题目。”
季沉舟回头说：“沈嘉，你想出来了没？”
沈嘉点点头，“你们先自己想想，我如果直接说出来，就没什么意思了，我去看看其它地方。”
“田-工=8。”
“羊-三=25。”
“中-口=？”
“24589=1。”
“35689=0。”
“18723=1。”
“51787=？”
陈雾请求林疏的帮助，第二道题倒是简单，第一道林疏也没有想出答案，只好摇来苏棠相助。
背后传来咚的一声，大门打开。
陈雾、林疏、苏棠和季沉舟不约而同地看过去，沈嘉拿着已经打开的锁，耸耸肩，“有点简单。”
季沉舟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发出啪的响声，紧抿嘴唇。
沈嘉看向陈雾三人，莫名有些害怕，那样子就像馋上他的脑子，想分走一块似的。
他们也确实从他手里各自分走了一块，不过不是脑子，是碗里的草莓味冰淇淋。
在沈嘉的强烈要求下，他改用干净的勺子分给大家，而不是让季沉舟用已经吃过的勺子。
季沉舟自己的冰淇淋推到沈嘉面前，“可好吃了，要尝尝不，换个口味试试。”
沈嘉摇头拒绝的同时，把身前的冰淇淋向后移了移，另一只手护在碗前，保证制空权。
季沉舟捂住心口，“老沈，你嫌弃我！”
沈嘉对演戏没有太多的兴趣，左手撑着桌面，右手手腕微屈向下，用勺子指着季沉舟，浅浅笑道：“不是你，是所有人。生活习惯不同而已，没有对错之分，自己觉得舒服就好。但如果强求别人必须和自己保持一直，那就错了。”
“就像有的人喜欢草莓味冰淇淋，有的人喜欢杨枝甘露味，有的人喜欢原味。”陈雾身子后倾，目光倾斜，看向季沉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的碗中舀出一大勺，“比如我，就觉得别人碗里的更甜、更香。”
季沉舟高呼道：“还有没有王法了，抢食！”、
林疏和苏棠相视一笑，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冰淇淋，没有理会这场自作自受的闹剧。
下一站，玻璃栈道。
季沉舟没有先前在密室里的局促，反倒是一马当先，甚至有些如鱼得水。
林疏和苏棠倒是不急不慢，要在每一个角度合适的地方拍照，季沉舟催促几下后便被苏棠赶走，陈雾和沈嘉仍跟在两人旁边。
不过，陈雾的拍照水平实在有些差，看上去像是把林疏的脑袋放大了，脸也变肥了。
临到玻璃栈道的入口，林疏已经和苏棠拍了五张照片，陈雾和沈嘉仍止步不前。
见陈雾试探性地伸出右脚，微眯双眼，紧紧抓着左侧的护栏，林疏努力收敛笑意。
季沉舟已经飞速滑至入口处，像看小动物一样注视着陈雾，两秒后捂着肚子大笑，“没想到，你还恐高。”
陈雾试了个眼色，奈何季沉舟全然不顾。陈雾的脚在空中踢了踢季沉舟，却没有伤他分毫。
“老沈，你呢？”季沉舟问。
沈嘉直直地站着，手指敲了敲旁边的护栏，发出清脆的响声，头偏向一侧说：“双层钢化夹胶玻璃，单点强度在80Mpa至160Mpa，也就是800公斤至160公斤，远远大于人体所施加的重力。我只是不爱走这个而已，你们玩，我在这儿等你们。”
苏棠放下手机，笑了笑：“承认自己的脆弱，并不是一件多么羞耻的事。在我们面前，还需要掩饰吗？”
季沉舟和苏棠扶着沈嘉，在行人的注视下，缓缓向前。
陈雾也迈出了一大步，双脚踏踏实实地站在玻璃栈道上，可眼睛一向下看，腿立马就软了，整个人瞬间就矮了五分之四。
林疏蹲在他身边，悄声道：“眼睛向上，看我。”
陈雾睁开眼，望向林疏，风吹起她额前的发丝，眼睛一眨一眨的笑着，像是星星在说话。
陈雾起身，林疏跟着站直，在他的眼睛里看自己的倒影。
陈雾盯着她，格外用力地说：“林疏，每个人都会害怕，都有恐惧的事。但并不意味着我们会一直这样，有些事，我们可以跨过去，就像我现在这样。”
“如果很多人都说那是我的错呢？”林疏眼角发涩，有些犹豫地问道。
“那就是他们的错。”
“反正不是你的错，你真的很好很好。”
林疏没有听过这样话，少年明净的双眸落在她的眼里，暖暖的，像雨后见晴的湿被套，内心的潮湿少了。
自从姐姐走后，母亲对姐姐闭口不谈，有关姐姐的一切都被掩去，仿佛她从未来过这个世界。
按照老家的习俗，死去的尚未成年的孩子，要葬在离家很远的地方，以免她的灵魂徘徊在家的附近，不肯离去，会给在世的家人带来灾难。
一家人，为什么会伤害呢？
林疏不懂，现在懂了，也许是由爱变恨吧。邻居的闲言碎语，她从小就听过，说是她害死姐姐。如果不是她贪玩，姐姐也不会出事。
老人们带着小孩，一看见她就避之不及，以免给自家的孩子带来麻烦。
她就像头顶恶名的杀人犯，走到哪里都不受待见。从小到大，还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陈雾，你为什么这么好？
“你看，我们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挣脱掉那些日夜侵扰我们的噩梦。”
“我可以，你也一定可以做到。”
林疏垂眸，看向陈雾控制不住的发抖的腿，看着眼前步履艰难却屡屡向前的少年，温柔地笑了起来。
“陈雾。”
“我想试一试。”
“那就试一试。”陈雾张开双手，迎风说道。
林疏快步行至陈雾身边，笑得眉眼弯弯，“不过，苏棠说的确实没错。承认自己的脆弱，并不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对吧？”
“当然。”陈雾左手扶住林疏伸出的手臂，右手紧紧抓住护栏，“我听过的最勇敢的话，就是‘帮帮我’。请求帮助不意味着软弱，相反，它表达着拒绝放弃。所以，你遇到的任何困难和烦恼，都可以麻烦我。”
“陈雾，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们是朋友嘛。”
林疏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雾，谁要和你做朋友啊。
少年的衣角翻飞，生命正在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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