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林疏站在笃学楼和勤思楼中间的走廊边，等苏棠一起回去，耳机里放着英语文章的听力。
这篇文章她已经听了不下30遍，回家后她会再和文字版的内容比对一起，看自己是否有漏听或听错的地方，用红笔做上标记，并在睡前重复记忆。
虽有些麻烦，但林疏靠着这门法宝，听力考试几乎都是全对，偶尔只会错上一个。
林疏在原地踱步了一会儿，转过身，抬眸间正看见苏棠、陈雾和季沉舟从充满明亮的教学楼里迎面走来，便取下耳机。
季沉舟勾着陈雾肩，苏棠和陈雾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季沉舟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说：“林疏，你得评评理，这两个人一直笑我，还是不是朋友啦。”
林疏将mp3和耳机放入书包夹层，靠近苏棠，说：“怎么，沈嘉难道还难为你了？”
季沉舟抬头思索一阵，说：“那倒没有。但他太腹黑了，明明认出来，却故意问我，说让我感受一下尴尬的气氛，就算扯平了。”
“可怕。”季沉舟双手交错，抱住胳膊，转眼之间又喜笑颜开，“不过马上放国庆，七天啊，想想都觉得美好。”
陈雾敲了敲季沉舟脑袋，说：“明天就是月考，你怎么不说。假期我监督你学习哈，别想着整天打游戏，晚上熬夜，白天呼呼大睡，以后身体出问题了怎么办。”
季沉舟拍拍胸脯，昂起下巴，“就我这体格，熬个夜手拿把掐。学习，so easy啦。”
林疏和苏棠站在门口，望着21班后门张贴的成绩表，目光从一个又一个的名字滑过，终于在末尾找到季沉舟的宝座。
39名，27班一共48名学生。
“你不是说手拿把掐吗？”苏棠回头问道，“怎么跑到倒数去了。”
季沉舟低下头，眯着眼睛笑，“发挥不好，发挥不好，下次努力，保证不丢各位大哥的脸。”
“你们多少名？”陈雾问。
苏棠：“226名。”
林疏：“378名。”
陈雾双手指着自己，原地跳了一下，“我！126名，简直太强了，哈哈哈。开了挂是不一样，谁能想到，有一天我也可以名列前茅。小镇做题家，照样碾压！”
林疏眉毛一拧，问：“小镇做题家？”
“就是从小镇出来的做题特别厉害的孩子。”陈雾避开林疏的目光，干咳两声，侧过身，一巴掌拍在季沉舟背上，“老季，还需努力呀，不然以后考不起的大学的。”
季沉舟将水杯拿在手里，左肩挎着书包，“你们倒是开心，我考得差，也不知道安慰我。”
苏棠、林疏和陈雾没有理会季沉舟，背对着他挥挥手，在浓厚的笑声里慢慢离开。三人的笑声越来越大，像是要篮球在走廊上被拍打后发出的砰砰声。
“哼。”
季沉舟斜着头，轻哼一声，咕咕往喉咙灌了两口水，水杯被放至书包左侧，双手在两边的桌面上一撑，如同愤怒的小鸟里蓄力后飞翔的鸟儿，在空中高呼道：“等等我！”
“老季，快点。”陈雾右手揉了揉湿漉漉的头发，膝盖顶住霸王茶姬的长方形玻璃门，左手握住门把手。
林疏慢慢把书包放在座位上，微屈的膝盖久久没有弯下，目光仍停留在陈雾身上。
苏棠回过头，季沉舟眼帘低垂，身体前倾，两只手护住怀里的东西，疾跑进店，甩甩身上的雨水。
“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放学的时候下雨，要命！”
怀里的手抓饼被季沉舟丢在白色圆形的桌面上，接过苏棠递来的纸巾，用力地擦拭头发。
“老季！帮忙！”
林疏见陈雾冲了出去，紧跟着跑过去。
推着三轮车卖水果的老太太佝偻着腰，用蹒跚的步伐追赶着不断滚动的橘子，雨珠击打着她的背、腿和脑袋。
陈雾握住林疏的手腕，音调上扬，稍显激烈，“你来干嘛？老季呢？”
林疏撇开陈雾的手，顺势捡起触手可及的橘子，笑了笑，“怎么，男生做得，女生做不得吗？”
陈雾愣了一下，望着林疏的背影，说：“不是，我是想关心你。”
林疏回过头，冲陈雾浅浅地笑：“我知道。”
“看着点啊！都踩到橘子了。”季沉舟的怒吼声从身边传来，林疏看见苏棠把三轮车后的板子紧紧锁住，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要来，早就来了，快点捡吧。”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引得陈雾、林疏、苏棠和季沉舟陆续看过去，正是沈嘉。
周围的人冷漠地看着他们，在撑伞路过的人眼中，无疑增添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五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心中有的是愤概，有的是力量去呐喊，但天地间只有他们震耳欲聋的沉默，一座火山的爆发被生生压在喉咙里，藏在滚滚发烫的心脏深处。
老奶奶不停地说：“谢谢，谢谢。”
急着避雨的行人又不小心踩碎了一颗橘子，银发奶奶叹息片刻，捂着腰站立在雨中，奔赴下一个橘子。
路口处，一辆摩托车却直行而来，经过装着水果的三轮车，从银发奶奶的身前呼啸而过，往下行驶。
“要死啊！骑那么快！”季沉舟差点就把手中的橘子扔出去，幸好及时收住了手。
两名头戴黑色宽松帽，着黑色T恤的女生，撑着伞急匆匆走出来。一人给老奶奶撑伞，一人把伞给苏棠后，调头回到店内。
苏棠撑着雨伞，站在林疏旁边，伞面传来滴滴答答的响声，却没有一滴雨落进林疏的心里。再大的雨，也敌不过这把小小的伞。
“来，使劲儿。”
“慢点来。”
“往里走。”
“好嘞！”
林疏见陈雾松了一口气，双手撑在膝盖上，额前和背部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沈嘉取下眼镜，用校服的一角将其擦拭，重新戴上，还有学校的大头像所没有的长长的笑。
季沉舟原地起跳，转了个圈，举起右手，陈雾大步上前后与他击掌。
“nice。”
苏棠回头与林疏击掌，陈雾和季沉舟一前一后将手搭在沈嘉肩上，举起另一只手。
沈嘉与他们击掌，浅浅笑道：“合作愉快。”
陈雾和季沉舟异口同声道：“合作愉快。”
返回霸王茶姬的路上，季沉舟提着一小袋橘子，突然倒退着走，说：“最后到店里的是小狗！”
苏棠喊道：“季沉舟，你耍赖！”
沈嘉刚刚提速的脚步被他止住，苏棠和林疏想也没想，便跟了上去。
有些犹豫的林疏回头见陈雾拉起沈嘉的手，肆意地跑起来，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却又是如此的开心。
对于林疏，没有哪一天比今天更喜欢奔跑了，什么也不管，跑起来就好，仿佛所有的烦恼都烟消云散，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和人可以阻碍他们的前进。
黑色鞋、白色的鞋，脚踏大地的步伐就像是手指在钢琴上弹奏一曲，他们仿佛不再是五个单独的个体，而是同一个手的五根手指，不分彼此，灵魂相通。
进入店门，先前两位穿着员工服的女生，依次递给林疏、苏棠、陈雾和沈嘉一根毛巾。
“谢谢。”
内侧工作台，一位取下黑色帽子，露出平刘海齐肩发的姐姐，指着角落说：“虽然店里只有两把伞，但毛巾还是很多的，不用客气。那里有吹风机，可以吹吹头发，奶茶马上做好。”
林疏这才发现角落里的季沉舟，陈雾开口调侃道：“老季，你这个样子，特别符合一个成语。”
季沉舟将下巴扬起约十五度，手指从发间穿过，说：“英俊潇洒，还是风流倜傥。”
“抱头鼠窜。”
陈雾说完这话，捧腹大笑。沈嘉抿着嘴，背对着季沉舟向林疏和苏棠走去，微微一笑。
“谢谢。”沈嘉还是微微弯腰致谢。
林疏吹干头发坐在苏棠旁边，桌面已经摆好了五杯伯牙琴弦，原来季沉舟跑那么快是为了给沈嘉买一杯。
拢共只有四张的手抓饼，又该怎么分呢？
林疏替季沉舟犯难，不多时，陈雾和沈嘉也坐了过来，五个人正好把一张桌子围住。
“这家霸王茶姬是新开的。”陈雾忽然压低声音，脖子往前探，“老贵了。老季请我们，作为监督他学习的报酬。更别说现在坐着这儿坐着一位大神，老季，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林疏的余光里，平刘海齐肩发的姐姐缓缓朝他们走开，止住脚步后，五指并拢，指向桌上的霸王茶姬，“你们好呀，有手机吗？最好还是打车回去换个衣服，免得着凉了。”
苏棠说：“谢谢姐姐，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平刘海齐肩发的姐姐继续说：“对了，今天的五杯伯牙琴弦全部免费。如果非要一个理由，就当作对你们乐于助人的奖励吧。”
五人纷纷道谢，苏棠开口道：“姐姐人美心又善，祝姐姐工作顺利，万事胜意！”
“嘴可真甜。”
林疏侧头看向苏棠，羡慕她有如此的反应和果断，她心里也存着感谢，却无法妥善地安置。
苏棠一个人走了那么长、那么远的路，身上却没有怨天尤人的气愤，有着斩钉截铁式的决断力，又仍像棉花糖柔软，比海里的珍珠还要宝贵。
季沉舟盯着桌上的四张手抓饼，挠着脑袋，“不过，手抓饼怎么分？”
季沉舟微缩着脑袋，沈嘉坐得直直的，用极为清晰的吐字说：“放心，之前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了，也算不打不相识吧。”
“还是我来吧。”
苏棠直接抓过两张手抓饼，走到三位姐姐面前，将其中一个撕成两半，送出去四分之三。
苏棠回到林疏身边后，剩下的半张手抓饼递给季沉舟，又看向陈雾和沈嘉，说：“你们一人半个，我和林疏一人一个，就当让让我们了，可以吧？”
沈嘉摆摆手，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也没想吃。”
陈雾拿起一张手抓饼，从中间扯断，笑道：“给都给了，不用客气。伯牙琴弦搭手抓饼，绝配！”
“伯牙、钟子期吗？确实绝配！”林疏心想。
友情对友情，但伯牙和钟子期可没有这份好运，毕竟林疏身边有三个半的好伙伴。
是的，沈嘉算半个，林疏对他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从这次的事，她能够看见沈嘉明亮的底色，这很重要。
陈雾剥开先前砸在地上的橘子的皮，老奶奶非要送他们水果，只好挑些不好保存的橘子。
“给。”陈雾毫不犹豫地递给她。
“谢谢。”林疏说。
季沉舟也将手中未剥皮的橘子递给苏棠，沈嘉垂首间笑了笑，自顾自地吃着手中鲜橙般的橘子。
突然，沈嘉止住手里的动作，笑着说：“想起一件事，刚才那辆摩托车司机闯红灯了，可以举报他。”
季沉舟看向陈雾，说：“有吗？”
“有的。”沈嘉自信地点点头，找到举报的热线电话，语气忽地激昂起来，像被菜市场砍价的阿姨附身，“你好，刚才在江安城西坪站路口有辆摩托车闯红灯了，差点撞死人。”
季沉舟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露出惊讶的表情。
“车牌号是川AQ528！强烈要求赔偿！”
“差一点就死了啊！”
“好的。”
沈嘉挂断电话，耸耸肩，云淡风轻道：“一点话术。”
林疏问道：“话说，你怎么走西坪路，之前你不是走建南路回家吗？”
沈嘉等嘴里的食物咀嚼完后答道：“说来也巧，本想在新华书店买点书看，路上下雨，刚好没带伞，往这边来避雨。”
陈雾嘴里叼着习惯，摇摇头，拍打季沉舟的肩，“你看，这就是区别。人家假期想着看书，你假期只想玩。”
陈雾转头看向沈嘉，“像这种，得怎么补啊。我们三个一阵头大，仿佛女娲补天。”
沈嘉擦擦手上的油渍，“我也很少做整理，不过启明中学传出了林轻学长的笔记，我问问那边的朋友，可以拿一份电子版来打印。”
“我知道林轻。”季沉舟重重地点点头，“太厉害了，逆袭的黑马。虽然不是年级第一，但在我心目中，他比年级第一更强。”
林疏开口补充道：“因为他承载了许多成绩普通的学生的梦，真切的现实摆在他们面前，谁不憧憬成为下一个林轻呢？”
王子、公主的梦美虽美，但终究不太现实，林轻就像是一道光，告诉成千上万不那么优秀的学生——平凡的你也可以成为天鹅。
正视失败，永远不要丢掉再来一次的勇气，因为那也许意味着你失去了一次破茧成蝶的机会。
再来一次，再次一次！
自从林疏在仁德楼底的光荣榜上看见“华清大学陈诗意”，那个明媚如夏的学姐照耀了她许久，连带着与陈诗意羁绊深厚的“林轻”牢牢记在脑海里。
“听说陈诗意和林轻关系特别不好，是不是真的？”苏棠八卦心熊熊燃烧，询问沈嘉，试图从他这儿了解到事情的全貌。
沈嘉思索片刻后说：“陈诗意确实说过，她最讨厌林轻了，就在学校的贴吧里，应该还能找到吧。”
“贴吧？”
林疏有些疑惑，但还是拿出手机开始翻找，这个词对她来说实在有些陌生。
“这儿。”沈嘉将手机放置桌子的中央，双手抵着桌子边沿，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陈诗意最讨厌林轻了。”
“下面有陈诗意同届的回复，应该是本人。”
季沉舟感概道：“大瓜啊！没想到两人还是死对头。”
苏棠倒是抓狂得很，越说越兴奋，“江安城的双子星，一个是一姐，一个是黑马，又是死对头，宿命感拉满啊！”
林疏不得不说，苏棠小说看得确实多，已经深陷那些另一个世界的设定了。
但陈雾凝重的神情，始终不曾言语的沉默，引起了林疏的注意。又或许是冥冥之中，陈诗意在课桌上留下的文字跨越时空让她看见，在她心中，仍有着另一种可能。
“可是，凡是加上一个‘最’字，也很难说清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吧。”
陈雾不紧不慢地说，目光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明了的常识，不需要过多地去证明。
季沉舟食指在空中转了个圈，灵机一动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你们说，林轻有没有可能看过这条帖子。说不定这302个赞里，就有一个是林轻点的呢。”
苏棠说：“笔给你，你来写。”
林疏倒觉得，不是没有这个。
在一阵玩笑后，打好回家的车，五人纷纷起身。
林疏把剩下的完好的橘子放在原位，没有拿走，只留下了一张绿色便利贴，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句话：那些发现爱的人，也值得一个道德优秀奖！
陈雾顶着玻璃门，朝她微笑，默默地等候着她，季沉舟、苏棠和沈嘉则有说有笑。
上车后，林疏透过黑色的车窗看见跑出店门的店主朝他们挥手，一张绿色的便利贴被五指紧紧地握住，左手仍提着她留下的橘子。
林疏回过头，雨滴在车子前方留下的足迹很快便被刷走，雨还是在下，而且更大了，但太阳好像一直都在，不曾离去。
这个下雨天也是令沈嘉倍感暖心的日子。
在小区门口下车的沈嘉，撑开事先从书包里取出的两折叠式的自动伞，朝路的深处走去，黑色的伞面压抑又沉重，与他嘴角化不开的笑意形成鲜明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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