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茶馆用过午膳后,便雇了辆马车,巧的是,还是原来的那位车夫。
“公子,这可真是有缘呐!”车夫笑着掀开帷帘,两眼放光,似是看到白花花的银子。
“是挺有缘的啊!”程朗随意地回应了一句,便径直钻进了马车里面。
“启程吧!”少柏上车后,对着外面喊道。
车夫挥动马鞭,驾着马车刚出丽水城门不远,还没走上官道,突然发现前面有个人拦住了去路。
“吁!”车夫急忙拉紧缰绳,马车戛然而止。
“大人,臣妇替夫君鸣冤呐!”
“大人,请救救臣妇的夫君吧!他是冤枉的!”
只见一个身穿白袍的女子,神色焦急地拦住马车,“扑通”一声,直直地跪在了路中间。她头上未佩戴任何华丽的首饰,仅插着一支银簪,整个人显得干净素雅,在这荒郊野外,显得格外醒目。
“外头怎么回事?”程朗坐在车内,微微蹙眉,并没有下马车的意思。
车夫连忙掀开帘子,恭敬地说道:“公子,前面有个女子跪在路中间,说是要为她的夫君鸣冤呢!”
程朗这才缓缓探出脑袋,看清了外面的情形,思虑片刻后,沉声道:“少柏,去把人领到跟前来!”
少柏虽心中疑惑公子的意图,但也不敢多问,匆匆下了马车。
程朗失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有意思,临走了还有‘礼’送上门来,看来这趟丽水之行,或许还真没白来!”
不一会儿,少柏带着妇人来到了马车外。
“大人,请救救臣妇的官人,他真的是冤枉的呀!”
女子说着,又“啪”的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申冤。
程朗并不着急,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你可知我是谁?”
女子低着头,恭敬地回话:“民妇不知!”
程朗又接着问道:“那你怎就认定我能救你夫君?”
妇人急切地说道:“民妇在县城里瞧见大人四处打听丽水,甚至是整个交州的大小事情。便猜测大人定是朝廷派来的新任交州御史监察使。所以,民妇才斗胆拦车鸣冤!”
程朗心中不禁对这女子的胆量和敏锐感到佩服,说道:“你是个聪明有胆识的女子,但我并非新任御史监察使。”
“不过,我确实是从长安来的。既然你有冤屈,不妨说来听听。至于我能不能帮上忙,得先听过才知道!”
说着,程朗掀起窗帘,见外面的妇人还跪在地上,又接着说道:“你先起来说话!有什么冤屈,你细细道来。”
随后,那女子缓缓站起身来。程朗仔细打量,只见她身穿白衣,面容姣好如白月,举止文雅,言语得体,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气质。
女子听完,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感激地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呐!”
接着,她定了定神,缓缓说道:“民妇母家姓钱,夫君名唤谢言宁,乃是交州新乡人,原先是交州御史台监察使。”
她突然怒吼道:“半年前,被交州牧张正良诬告贪污赈灾钱粮,含冤下狱。民妇在交州四处投告,却处处碰壁,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万望大人救救我家官人呐!”
程朗听了个大概,沉声说道:“既是被诬告,你大可去扬州申冤。为何跑来求我?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女子面露苦笑,无奈地说道:“大人有所不知,他们生怕民妇告到扬州去,便在各个州县派人阻拦,不让民妇离开交州地界,去其他大州申冤。民妇实在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女子看了眼四周,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夫君上任才两年,便发现交州赋税沉重得离谱。交州本就山多田少,水系杂乱,每逢夏日,便多发水灾,田地连年受损。”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承受如此苛捐赋税,百姓的日子,实在是苦不堪言呐!”
“我夫君为人正直,一心只为百姓着想。虽说身为御史监察使,但手中并无实权。”
女子眼底闪过柔情,继续说着:“三年前,他高中进士,初入官场,不懂那些逢迎拍马的勾当,为人处世处处小心翼翼,这才谋得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官职。”
“作为监察使,监察交州百官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这两年来,他不畏强权,查出交州大小官员贪污受贿之事不计其数,每次都如实写信告知御史台。”
她越说越激动,几乎怒吼着:“可谁能想到,他前脚刚把信件递出,后脚便落到了交州牧张正良的手中。那张正良几次三番想要拉拢我夫君,都被夫君严词谢绝了。”
“夫君这两年写的信,从未得到过御史台的回应,百姓的疾苦也始终得不到改善。无奈之下,夫君打算只身赶赴长安,向圣上禀明此事。”
此刻,女子低着头,无力的跺脚,手指紧紧扯着裙摆:“却不料,被张正良提前知晓,派人将他扣下,并捏造罪名,以贪没赈灾款的罪名将他关押下狱。明明真正贪污的是张正良,他却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女子说到最后,忍不住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愤恨。
程朗听得入神,心中暗自思索,正考虑要不要接手管这件事。毕竟,交州牧可是二品大官,此事关系重大,若无确凿证据,想要救出她的夫君,谈何容易。
更何况,自己也并非朝廷官员,要管此事,确实有些棘手。
“交州牧可是二品官,此事关系重大!若无重要证据,是救不出你夫君的!”程朗一脸无奈地说道,他心中也颇为纠结,实在不想轻易卷入这复杂的官场纷争之中。
女子却并不死心,目光坚定地看着程朗的眼睛,说道:“大人,您想要打听的事情,民妇知道!”
程朗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急切地说道:“哦?你快说来!”
“民妇有一个条件,只要大人答应了,民妇便将所知的一切告知大人!”
程朗平淡地说道:“我知道,你无非是想救自己的夫君。但这里毕竟是交州地界,就算我帮你把人救出来,你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更何况,我也不会贸然去冒这个风险!”
“不,不是救他。民妇只希望大人能帮我夫君把一份名单呈递到御前!”女子眼中多了份坚毅和淡然,仿佛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好,我答应你!”程朗正视着女子,郑重地说道。
“多谢大人!”女子感激涕零,眼中泪光闪烁。
只见女子缓缓摘下头上的银簪,那一头轻柔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一旁。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宛如春日言笑晏晏的桃花。
“大人请保管好,这银簪上有机关,轻轻拨弄这块玉石,就能发现里面的奥秘,名单就在里面!”
说着,她在程朗面前轻轻拨弄了一下,那银簪果真一分为二,里面竟是空心的,一张卷起的字条,正稳稳地插在其中。
程朗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转而问道:“是什么名单?”
女子脸色微微一变,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蹙眉,凝重地说道:“大人可知,为何您在城中遍寻答案而不得吗?”
她连连摇头,露出一抹苦笑:“因为在这交州地界,只有张正良想让外界知道的消息,他不想让外界知晓的,哪怕一丝风声,都不会传出去。这张正良,在交州,就是一手遮天的存在!”
接着,女子看向不远处的城门,神色怅然若失,缓缓说道:“大人您打听的枫林阁,民妇知道。广安督城就有他们的据点,这是我夫君探查出来的。”
她神情有些激动:“他还查到一份名单,上面记录着交州乃至朝中与枫林阁有联系的官员。不仅如此,交州贪污受贿的官员名单、买卖官爵的人员名单,还有私自与外邦交易的官员,都在这银簪里!大人可要千万保管好,不可弄丢了,一定要呈到御前啊!”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把银簪塞到程朗手中。
程朗只感觉手中的银簪沉甸甸的,没想到这女子竟如此信任自己,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托给自己。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女子,重重地点点头,说道:“嗯!我会的,我一定会妥善保管好的!”紧接着,他目光坚定地看向女子,说道:“我可以帮你救出你夫君,并送你们离开交州!”
女子却反而看着地面的尘土,自嘲地失笑一声。加上她那散落的头发,样子竟似有些疯魔。
她苦笑道:“若是公子半月前对我说这话,民妇定会欣喜若狂。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民妇骗了您,我夫君半月之前,就已经被处死了!哈哈哈!”
说着,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她不想让人看见此刻的破碎模样。
女子的笑声在空旷的野外回荡,带着无尽的凄凉与绝望。程朗心中一阵刺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他望着眼前这位悲痛欲绝的女子,满心的无奈与同情交织在一起。
“咻”
突然一记破空声传来,越发显得沉重。
紧接着,远处忽然射来一支箭羽,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正中女子心口。
女子闷哼一声,身子连连后退,最后重重地撞在马车一旁。她用手强撑着车身,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女子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惊恐地看着车窗内的程朗,口吐鲜血,艰难地说道:“保管好名单!快走!他们追来了!”
程朗怒目圆睁,望向箭羽射来的方向,只见四周瞬间窜出十几个黑衣人。这些黑衣人显然是尾随女子至此,目的便是夺取她手中的名单。
程朗急忙伸手,将女子从外面拉进窗内。这一拖拽扯到了她的伤口,女子痛苦地哭喊起来,表情因剧痛而扭曲狰狞,一度要昏死过去。
“少柏,照顾好她!”程朗小心地把女子交给少柏,又即刻探头出窗外。
黑衣人斜视着看向他,冷冷说道:“把人交出来!”说罢,有两人提刀朝着程朗砍来。程朗眼神一凛,左手一挥,袖剑如两道寒光,正中二人眉心,两人闷声倒下。
见对方人多势众,程朗深知不宜恋战,随即大喊道:“快走!”
“驾!”车夫哪见过这般阵仗,听到程朗的命令后,惊慌失措地挥动马鞭,赶着马车拼命逃离。好在雇的马车配有两匹矫健有力的快马,奔跑起来速度飞快。
半晌功夫,马车便成功甩开了黑衣人。
“公子,她怕是不行了!”少柏拧着脸,一脸惋惜地说道。
程朗这才看向女子,只见那利箭无情地刺穿了她的胸膛,鲜血染红了整个马车车厢。
女子瞳孔逐渐发散,带着血丝的眼睛迷离地看着程朗,焦急地吐字道:
“大人,信上的......”
“内容......你千万别看。”
“恐......遭来杀身之祸!”
“一定要交到圣上手中!一定要......交到圣上手中啊!”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鲜血随着话语不断涌出。
程朗这一路遭遇的劫杀不在少数,可此刻,听着女子的临终嘱托,他强忍着冲动,没有第一时间查看银簪中的纸条。
他颤抖着扯出手帕,轻轻擦拭着她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
女子小脸煞白如纸,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已发不出声音。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睛一直盯着程朗右手紧握着的银簪,那是她和夫君的定情信物……
好在,她已经完成了夫君的嘱托,最终缓缓闭上了双眼,在程朗的怀中停止了呼吸。
程朗心中悲痛万分,甩开黑衣人后,在郊外寻了一处风景秀丽的山谷。
山谷中,一棵桃花树正静静伫立,浓密的树叶随风飘落,仿佛在为这位坚毅的女子默哀。
程朗将她葬在桃花树下,立起一块墓碑,上面刻着:谢夫人之墓。
他久久地凝视着墓碑,心中感慨万千:如此坚毅的女子,却终究没能落下个好结局。来年春天,这棵桃树花开正好之时,想必她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开心吧。
“公子,我们启程吧!”少柏在一旁小声提醒。
“嗯,走吧!”
程朗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他深知,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嘱托,自己必须即刻回京,越快越好。
之后,他跟车夫买下两匹马。两人骑上马,一路小心翼翼,既要躲避黑衣人的追杀,又要日夜兼程赶路。
途中,跑死了三匹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从交州赶到了扬州的苏杭。
在码头,程朗打听到有一艘直达京城的船只,竟是林家的船。
来不及多想,他和少柏立即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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