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天,画室的暖气坏了,宋何裹着宋叶留下的旧毛毯坐在画架前,指尖冻得发僵。玻璃罐里的纸飞机覆着层薄薄的水汽,像蒙着层时光的雾。他盯着那只从老平房房梁上找到的飞机,突然想起宋叶总说:"冬天适合把心事折进纸里,等春天来了再拆开。"
手机在毛毯下震动,是出版社林姐发来的消息:"有位读者说在孤儿院见过你画里的纸飞机,问能不能来画室看看。"
宋何回了"好",目光落在画布角落——那里新添了只折纸飞机,翅膀上用银粉画着冬至的雪花,旁边写着:"哥,今天的阳光像你煮的甜汤。"
下午三点,访客准时到了。是个穿藏青色大衣的年轻男人,手里提着个牛皮纸袋,进门时目光直接落在玻璃罐上。
"你就是宋何?"他声音有些发紧,"我叫陈屿,在城南孤儿院长大。"
宋何递过热茶,看着男人从纸袋里拿出只泛黄的纸飞机——用孤儿院的练习本折的,翅膀上用红笔写着"小屿收",背面画着歪扭的太阳。
"这是我七岁时,一个总来孤儿院画画的哥哥给的。"陈屿的指尖摩挲着纸飞机,"他说纸飞机能带走孤单,让我想他时就往天上扔。"
宋何的心跳漏了一拍。城南孤儿院,画画的哥哥,纸飞机——这些碎片像拼图般在他脑海里拼出宋叶的模样。他想起宋叶确诊前总去孤儿院做义工,说"那里的孩子眼睛像星星"。
"他是不是总穿白衬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宋何的声音有些颤抖。
陈屿猛地抬头,眼里泛起水光:"你怎么知道?他还说自己叫阿叶,说有个弟弟叫小何,最爱折纸飞机。"
玻璃罐在桌上轻轻晃动,宋何看着那只写着"小屿收"的飞机,突然想起宋叶笔记本里的话:"今天给孤儿院的小屿折了飞机,他说想有个哥哥。其实我也想告诉小何,哥哥有时候也会害怕。"
"他是我哥哥,宋叶。"宋何把那只从老平房找到的飞机递给陈屿,"这是他十八岁时写给我的信,里面说希望我遇到像春天一样的人。"
陈屿接过信,手指在"春天"两个字上停留了很久。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落在画室的玻璃上,像无数只飞舞的纸飞机。
"阿叶最后一次来孤儿院,给每个孩子都折了飞机。"陈屿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说以后不能来了,让我们好好长大。当时我不懂,现在才知道......"
他没说下去,但宋何懂了。那些被宋叶悄悄塞进孩子口袋的纸飞机,那些画在练习本上的笑脸,都是哥哥在生命最后时光里,撒向人间的温柔。
雪越下越大,画室里渐渐冷了。宋何找出宋叶的旧围巾递给陈屿,羊毛的温暖里还残留着雪松的味道。陈屿接过围巾时,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铁盒:"这是阿叶留给我的,说等我找到想送的人再打开。"
铁盒里躺着只银色的纸飞机,用医院的X光片折的,翅膀上刻着细小的字:"愿你有软肋也有铠甲。"旁边还有张便签,是宋叶的字迹:"给小何或像小何的人。"
宋何捏着那只冰凉的飞机,突然想起宋叶化疗时,总把X光片叠成小块藏在枕头下,说"这样病痛就追不上飞机了"。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把未说出口的祝福,折进了每只纸飞机的折痕里。
"送给你。"陈屿把铁盒塞进宋何手里,"阿叶说过,纸飞机要送给懂得飞的人。"
雪停时,陈屿离开了画室,带走了那本《纸飞机里的春天》。宋何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地里,突然想起宋叶说的"回声"——把纸飞机扔向天空,就能听到风带来的回应。
他拿起那只银色的飞机,走到阳台。月光把雪地照得发亮,像铺了层碎银。他对着夜空轻轻一掷,飞机划过清冷的月光,落在楼下的雪堆里,像颗坠入凡间的星星。
第二天清晨,宋何下楼扫雪时,发现银色飞机旁多了只新折的纸飞机,用的是红色的糖纸,翅膀上画着笑脸,旁边压着块巧克力。
"叔叔,你的飞机掉啦!"隔壁楼的小女孩从窗户口探出头,"妈妈说吃了巧克力就不冷了!"
宋何笑着捡起糖纸飞机,巧克力的甜味在冷空气中散开。他突然明白,宋叶撒下的纸飞机,正在被无数人悄悄拾起,又带着新的温度,重新飞向天空。
画室的暖气修好了,宋何把银色飞机放进玻璃罐,旁边是陈屿留下的糖纸飞机。他开始画新的系列——《纸飞机的回声》,第一幅画的是雪地里的两只飞机,一只银色,一只红色,翅膀在雪光中轻轻触碰。
画的角落,他用极小的字写着:"哥,你听,回声里有春天的声音。"
元宵那天,宋何收到陈屿的消息,附了张照片:孤儿院的孩子们在院子里放纸飞机,每个飞机上都写着祝福,有"希望阿叶哥哥在天上开心",有"谢谢小何叔叔的画"。
照片的背景里,有只银色的纸飞机正飞向初升的月亮,翅尖沾着片未落的雪花。
宋何把照片设成手机壁纸,转身去厨房煮汤圆。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胖胖的汤圆浮起来,像无数只跃出水面的纸飞机。
他盛了两碗汤圆,放在画架前的小桌上,对着玻璃罐轻声说:"哥,今年的汤圆加了桂花,是你喜欢的味道。"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汤圆的热气上,凝成细密的水珠。宋何看着玻璃罐里的纸飞机们,在光影中仿佛轻轻晃动,像在回应一个只有他们懂的约定。
或许生命就是这样,有人教会你折纸飞机,有人接住你飞出的牵挂,而那些折痕里藏着的爱与勇气,会随着风,一遍遍回响在岁月的天空里。
就像此刻,画室里的每只纸飞机都在说:春天不远了,我们慢慢飞。
春分那天,宋何接到了陈屿的电话,听筒里混着孤儿院孩子们的喧闹声。"你快来!"陈屿的声音带着惊喜,"有个孩子折的飞机飞到了梧桐树梢,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宋何赶到孤儿院时,正看见一群孩子围着棵老梧桐树仰头张望。树杈间卡着只绿色的纸飞机,翅膀上用荧光笔写着"宋何收",尾端系着根彩色毛线,像条小小的尾巴。
"是小念折的!"陈屿指着躲在他身后的小男孩,"他说梦见会飞的叔叔教他折纸飞机。"
小念怯生生地递过张画纸,上面用蜡笔涂着穿白衬衫的男人,正把纸飞机抛向星星。"叔叔的飞机飞到星星上了。"他小声说,手指绞着衣角。
宋何抬头望着树梢的绿飞机,春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只纸飞机在振翅。他想起宋叶临终前的那个清晨,窗外的樱花正落,他说:"小何,星星其实是纸飞机的光。"
爬上树取下飞机时,宋何发现机翼内侧用铅笔写着行小字:"阿叶叔叔说,想他就往星星扔飞机。"字迹稚嫩,却带着某种笃定的力量。
那天下午,宋何带着孩子们在孤儿院的草坪上折纸飞机。他教他们宋叶最爱的折法,翅膀要折得对称,机头不能太尖。小念把飞机举得高高的,问:"宋何叔叔,你的飞机也会变成星星吗?"
"会的。"宋何看着孩子们手中五颜六色的飞机,突然想起宋叶画里的星群,每颗星都是一只纸飞机。
傍晚离开时,小念塞给他一只蓝色飞机,用的是画星空的彩纸,翅膀上贴满了银色亮片。"送给叔叔,这样你想阿叶叔叔时,飞机就会发光。"
回到画室,宋何把蓝飞机放进玻璃罐,它在罐底轻轻旋转,亮片反射着夕阳的光,像落进罐里的星星。他翻开新的素描本,第一页画的是孤儿院的草坪,无数只纸飞机正飞向紫色的晚霞,每只飞机的尾翼都系着彩色毛线,像连接人间与星空的脐带。
画到深夜,宋何被手机提示音惊醒。是个陌生账号发来的私信,附了张照片:沙漠中央,插着只被风沙磨旧的纸飞机,翅膀上模糊的字迹像是"宋叶"。
"在罗布泊科考时捡到的,"私信里说,"背面写着'去找小何'。如果您认识,请告诉它,它飞过沙漠了。"
宋何放大照片,看着那只在黄沙中倔强挺立的飞机,突然想起宋叶笔记本里的话:"小何总说想去沙漠看星星,等我好了,就折一罐子飞机陪他去。"
他回复对方:"替我谢谢它,它比我勇敢。"
关上手机,宋何走到阳台。春夜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他想起宋叶第一次带他看星星的夜晚,老平房的屋顶上,宋叶指着银河说:"小何你看,那些都是飞累了的纸飞机。"
他拿出小念送的蓝飞机,对着星空轻轻一掷。飞机穿过城市的光污染,消失在楼宇之间,像颗短暂亮起的流星。
三天后,宋何收到了快递,是科考队寄来的木盒,里面垫着防沙棉,躺着那只沙漠里的纸飞机。它比照片上更残破,边角卷着沙粒,却依然能辨认出"宋叶"两个字,背面的"去找小何"被风沙磨得断断续续,像句跨越时空的低语。
他把飞机放进玻璃罐时,发现罐底多了层细沙,在灯光下闪着微光。突然想起宋叶说过:"沙子是星星的碎片,所以沙漠离星星最近。"
画室的墙壁渐渐被新的画作覆盖,主题都是纸飞机与星群。有幅画里,沙漠中的飞机正被风沙托起,飞向银河;有幅画里,孤儿院的孩子们坐在纸飞机上,翅膀掠过月亮的弧度。
在最大的那幅画中央,宋何画了两只交叠的纸飞机,一只焦黑,一只银亮,周围环绕着无数发光的小点——那是他收集到的所有纸飞机的故事,每个光点都代表着一只被拾起的飞机,一段被传递的温暖。
画的右下角,他用金粉写了行小字:"所有飞向星星的飞机,都会变成导航的光。"
立夏那天,陈屿带着小念来画室,手里捧着个玻璃罩,里面是用树脂封存的纸飞机,正是那只卡在梧桐树梢的绿飞机。"小念说要把它做成星星标本。"陈屿笑着说,小念却仰着脑袋看宋何:"叔叔,你的飞机什么时候带我去星星上?"
宋何蹲下身,摸了摸小念的头,指着墙上的星群画:"你看,它们已经在上面等我们了。"
阳光穿过玻璃罩,照在绿飞机的翅膀上,树脂里的气泡像星星的呼吸。宋何突然想起宋叶最后那幅未完成的画,樱花树下的人影旁,他原本想画什么?
或许就是这样的场景——有人接过纸飞机,有人传承着折痕,有人在时光的褶皱里,把告别变成了永恒的星群。
深夜,宋何收到林姐的消息,说画集要出海外版了,出版社问能不能加篇后记。他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幅星群画,拿起画笔在空白处添了只正在起飞的纸飞机,翅膀上写着:
"哥,所有迷路的飞机都找到了方向,因为风会记得每段折痕的形状。而我们,正在成为彼此的星群。"
窗外的夜空格外清澈,宋何举起那只来自沙漠的纸飞机,对着星光轻轻一吻。飞机的边角蹭过他的嘴唇,带着沙粒的粗糙感,却像某种跨越生死的触碰。
他知道,有些飞行永不停歇,有些牵挂永不坠落。就像此刻,画室里的每只纸飞机都在发光,与天上的星星遥遥相望,组成了一片由爱与勇气构成的星群,永远闪耀在时光的天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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