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过墓园的松柏,带着松针的清香,纸飞机从他掌心滑落,晃晃悠悠地落在墓碑旁的草丛里,像只歇脚的白鸟。
回去的路上,宋何绕道去了老城区的小学。正是放学时间,孩子们背着书包跑出来,有人举着彩色的纸飞机,笑着追打嬉闹。他站在街角的槐树下,看着那些奔跑的身影,突然想起六岁的自己,也是这样举着歪扭的纸飞机,追在宋叶身后喊“哥等等我。”
“叔叔,你也喜欢纸飞机吗?”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只粉色飞机跑过来,眼睛亮得像星星。
宋何蹲下身,看着那只飞机翅膀上画的笑脸,点点头:“嗯,很喜欢。”
“我教你折好不好?我哥哥教我的,能飞得很远!”小女孩踮起脚尖,把手里的彩纸递给他。
宋何接过纸,指尖触到光滑的纸面,突然想起宋叶教他折纸飞机的样子——大手握着小手,一遍遍抚平折皱的边角,说“小何要把翅膀折得挺括,这样才能飞向太阳”。
“好啊。”他笑着开始折纸,动作有些生疏,却很认真。
小女孩歪着头看他折完,突然指着飞机翅膀说:“要画个笑脸才行,我哥哥说这样飞机就会开心地飞。”她从书包里掏出蜡笔,在翅膀上画了个圆圆的笑脸,又在旁边画了颗小小的星星。
“送给你。”小女孩把飞机塞进他手里,转身跑向不远处的男孩,喊着“哥哥你看我教叔叔折纸飞机了”。
宋何握着那只画着笑脸的纸飞机,看着兄妹俩跑远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眶发热。阳光穿过槐树叶,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很多年前落在宋叶手背上的光。
他举起纸飞机,对着风轻轻一掷。
粉色的飞机乘着风,飞过喧闹的街角,飞过爬满青苔的院墙,飞过晾晒着白衬衫的晾衣绳,最后落在一片油菜花田里,像颗落在金色海洋里的星星。
宋何站在原地,看着那只越飞越远的飞机,突然明白宋叶说的“自由”是什么。不是挣脱束缚的狂奔,而是带着那些沉甸甸的爱,依然有勇气往前飞。
画室的阳台渐渐热闹起来。宋何种了些宋叶喜欢的薄荷和向日葵,夏天的时候,藤椅周围总是弥漫着清清凉凉的香气。他开始在网上教孩子们折纸飞机,直播镜头里,他的手边总摆着那个装着纸飞机的玻璃罐,阳光照进来,能看到罐底那半只烧焦的蓝色飞机。
“为什么你的飞机都用白纸折呀?”有个孩子在弹幕里问。
宋何拿起张白纸,对着镜头笑了笑:“因为白纸最干净,能映出天空的颜色。”他顿了顿,看向玻璃罐,“就像心里装着重要的人,无论飞多远,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直播结束后,宋何收到条私信,是个署名“星星”的网友发来的:“老师,我爸爸是消防员,去年救了场火灾,他说在废墟里捡到半只纸飞机,上面有‘宋叶’两个字。他说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人留下的,让我一定要好好保存。”
附件里是张照片,照片上的纸飞机焦黑残破,却被小心地放在透明相框里,旁边摆着朵干制的樱花。
宋何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了点,回复道:“替我谢谢叔叔,那只飞机找到好归宿了。”
窗外的晚霞正浓,像宋叶画里的颜色。宋何走到画架前,拿起画笔,在新铺开的画布上画下一片星空——无数只纸飞机从地面升起,朝着最亮的那颗星飞去,每只飞机的翅膀上,都写着一个名字。
画的角落,他画了两只并排的纸飞机,翅膀相触,像在交换一个无声的吻。
夜深的时候,宋何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玻璃罐里的纸飞机。月光透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他想起宋叶总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不知道那颗属于宋叶的星,是不是正看着他。
“哥,我学会一个人换灯泡了。”他对着玻璃罐轻声说,“也学会了煮番茄鸡蛋面,这次没放多盐。”
风穿过阳台,吹起桌上的画纸,哗啦啦地响,像无数只纸飞机振翅的声音。宋何拿起那只小女孩送的粉色飞机,对着月亮轻轻一掷。
飞机穿过敞开的窗户,飞向深蓝的夜空,翅尖的笑脸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在对他说“一路顺风”。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有些爱却能变成翅膀,让你带着这份重量,飞得更高,更远。
宋何拿起画笔,在画布上添了最后一笔——给最亮的那颗星,画了只小小的纸飞机,翅膀上沾着片粉色的樱花。
他知道,这只飞机一定能飞到。
因为风会记得方向,纸飞机记得起点,而他,永远记得那个教他折纸飞机的人,曾是他整个天空的光。
深秋的雨下了整整一周,画室的窗玻璃蒙上层水雾,把远处的街景晕成片模糊的橘黄。宋何坐在画架前,指尖捏着支炭笔,迟迟没有落下——画布上是片空白,只在角落画了只蜷缩的纸飞机,翅膀被雨水打湿,贴在潮湿的地面上。
“又在想以前的事?”门口传来轻叩声,是出版社的编辑林姐,手里提着袋刚出炉的糖糕,“你小时候总说你哥做的糖糕最甜,我路过老铺子买了点。”
宋何放下炭笔,接过还冒着热气的纸袋,糖桂花的甜香漫开来,混着画室里的松节油味,竟有种奇异的安稳。他想起宋叶总在阴雨天做糖糕,蒸笼冒起的白汽里,宋何趴在灶台边,看哥哥把红糖浆浇在糯米粉上,说“小何吃了甜的,心里就不发潮了”。
“谢谢林姐。”他拿起块糖糕,咬下去时烫得舌尖发麻,甜味却顺着喉咙暖到胃里。
林姐走到画架前,看着那只淋湿的纸飞机,轻声道:“上次那本画集加印了,有读者说想看你写的文字,不用太长,就讲讲每幅画背后的故事。”
宋何捏着糖糕的手顿了顿。故事?他的故事都藏在纸飞机的折痕里,藏在宋叶没画完的樱花里,藏在那场烧尽一切的火里。
“我试试。”他最终还是点了头,目光落在玻璃罐里那半只焦黑的飞机上。
夜里雨停了,月亮从云缝里钻出来,照亮阳台角落的薄荷丛。宋何打开台灯,在稿纸上写下第一行字:“我哥教我折纸飞机时,总爱往纸里裹片晒干的樱花。他说这样飞机飞起来,就带着春天的味道。”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记忆像受潮的纸飞机,慢慢舒展开来。他写六岁那年的暴雨夜,宋叶把淋湿的他裹进被窝,用体温烘暖他冰凉的手脚;写十岁那年的争吵,他把宋叶折的飞机扔进泥潭,半夜却看到哥哥蹲在雨里,一点点把泥擦掉;写十五岁生日那天的吻,宋叶愣住的表情像被冻住的湖面,却最终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
写到宋叶咳血的那个清晨,笔尖突然顿住,墨点晕在纸上,像朵绽开的血花。宋何盯着那团墨渍,突然想起宋叶倒在樱花树下时,怀里紧紧抱着的木箱——原来哥哥到最后,都在护着他藏了十六年的宝贝。
他起身走到玻璃罐前,拿出那只从海边找回来的蓝色飞机。海水泡胀的纸页已经变得坚硬,却依然能摸到“宋叶”两个字的轮廓,像某种刻进骨血的印记。
“哥,我以前总怕你飞走。”他对着飞机轻声说,指尖拂过焦黑的边角,“现在才知道,你早就把翅膀给了我。”
稿纸上的文字渐渐多了起来,像无数只纸飞机,在台灯的光晕里盘旋。宋何写那场火,写那只坠向地面的木箱,写宋叶最后看他的眼神——没有责备,只有种近乎悲悯的温柔,像在说“小何终于可以长大了”。
天亮时,稿纸已经写满了最后一页。宋何放下笔,看着窗外泛白的天色,突然想去看看老平房。
雨后的老巷浸在潮湿的水汽里,青石板路泛着水光。宋何走到那扇熟悉的木门前,发现新住户正在翻修院子,工人正把拆下来的旧木料搬到车上。
“小伙子,你找这儿的老住户?”搬木料的大爷擦着汗问他,“听说以前住的兄弟俩,感情可好呢。”
宋何点点头,目光落在墙角的草堆里——那里有只被踩扁的纸飞机,白色的,翅膀上沾着泥,却能看出折得很仔细的边角。
“这是……”他蹲下身想捡,却被大爷拦住。
“别碰,上周拆房时从房梁上掉下来的,里面裹着东西。”大爷递给他把镊子,“我瞅着像封信,你要是认识老住户,或许用得上。”
宋何用镊子小心地展开纸飞机,里面果然裹着张泛黄的信纸,是宋叶的字迹,日期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
“小何今天成年了,比我高出半个头了。他刚才偷偷吻我时,睫毛扫过我的脸,像蝴蝶在扑翅膀。我不能回应他,可我舍不得推开他。如果有天我走了,希望他能遇到个像春天一样的人,不用藏着掖着,能大大方方地说爱。”
信纸末尾画着两只纸飞机,一只朝东,一只朝西,翅膀却在云端悄悄碰了一下。
宋何把信纸按在胸口,听着胸腔里平稳的心跳,突然笑了。原来宋叶什么都知道,知道他藏在眼底的偏执,知道他没说出口的爱,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把这份沉重的感情,护了这么多年。
离开老巷时,宋何把那只从房梁上找到的纸飞机,和信一起放进玻璃罐。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罐子里的飞机们像是活了过来,在光里轻轻颤动,像要展翅飞翔
深秋的海风吹得人发冷,他坐在礁石上,一页页翻看着印成铅字的记忆。翻到最后一页时,夹在书里的纸飞机掉了出来,是他昨夜折的,用的是稿纸的余料,上面写着:“哥,春天到过海边了。”
他把纸飞机掷向海面,看着它被浪涛卷走,又被海风托起来,晃晃悠悠地朝着落日飞去。
远处有归航的渔船,桅杆上的白帆像只巨大的纸飞机,正朝着岸边缓缓驶来。宋何望着那片跳动的金光,突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终点,是另一种形式的同行——就像宋叶始终活在他的画里,活在每只飞向天空的纸飞机里,活在每个想起他时,心头泛起的暖意里。
回去的路上,宋何买了束向日葵,插在画室的玻璃瓶里。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像宋叶笑起来时眼里的星子。
他重新坐在画架前,画布上已经打好了草稿——是片无垠的草原,无数只纸飞机从草原升起,飞向缀满樱花的天空,最前面的两只飞机翅膀相贴,像在共赴一场迟到了太久的春天。
笔尖落下时,宋何轻轻说了句:“哥,我们出发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风穿过画室,卷起桌上的稿纸,像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正托着那些沉甸甸的记忆,朝着有光的地方,慢慢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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