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理工的研究生宿舍藏在哥特式塔楼的阴影里，推开木门时，走廊里飘着隔壁厨房传来的意面香。季昭星把背包往书桌旁一扔，刚踢掉帆布鞋，手机就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 “老妈” 两个字。
“星星啊，第一天报道顺不顺利？” 听筒里的声音夹杂着父亲的嚷嚷，“宿舍住的习惯吗？食堂饭菜还合胃口不？”
季昭星笑着靠在铁艺床架上，目光扫过对面空荡荡的书桌 —— 那是林薇的位置，吃完饭后，林薇就和男朋友去散步了。
“是两人间，室友是实验室的林薇学姐，人特别好。” 她伸手摸着书桌上的台灯，金属灯杆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七年后的自己，也是这样在深夜对着电脑写稿，只是那时父母的声音里总带着 “女孩子做记者不稳定” 的担忧。
“导师凶不凶？同学好相处吗？” 母亲的声音突然压低，“有没有…… 认识靠谱的男孩子？”
季昭星的指尖顿在台灯开关上，脑海里闪过烧烤摊的画面。“妈，我才第一天开学呢。” 她揉了揉发烫的耳垂，“导师姓李，挺严格的，但学术厉害。同学也都挺好，有个叫周明宇的男生，特逗，还有……”
提到仲月清的名字时，她的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些。电话那头的母亲还在絮叨着 “别总闷头搞学习”，季昭星 “嗯啊” 地应着，视线落在窗外。帝都的秋夜已经有了凉意，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前世报道仲月清死讯那天，凌晨的办公室灯光。
挂了电话，宿舍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季昭星坐在书桌前，指尖划过键盘，屏幕保护程序跳出来，是她去年在威市海边拍的照片 —— 海浪卷着白沫扑上岸，远处的灯塔闪着微弱的光。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键盘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季昭星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在空荡的宿舍里格外清晰。
“咔哒” 一声，门锁转动。林薇抱着个巨大的玩偶熊走进来，看见季昭星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怎么了星星？想家了？”
季昭星慌忙抹掉眼泪，摇摇头又点点头。林薇放下玩偶，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在她身边坐下：“我刚入学也这样，半夜躲在被子里哭，觉得自己肯定毕不了业。” 她戳了戳季昭星的脸颊，“是不是李教授太凶了？他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上次周明宇把服务器搞崩了，他骂得最狠，转头就自己通宵修好了。”
提到李教授，季昭星的情绪平复了些。“感觉李教授…… 挺复杂的。” 她斟酌着说，“既希望我们做出成绩，又好像很在意经费这些事。”
“可不是嘛。” 林薇抓了把薯片塞进嘴里，“他年轻时候也是个理想主义者，据说博士论文写的是‘AI 伦理边界’，结果毕业那年，他的项目因为没经费黄了，团队也散了。” 她指了指窗外的实验楼，“现在搞学术，光有才华不行，还得会跟资本打交道。李教授总说仲月清是‘温室里的天才’，其实是怕他走自己的老路。”
季昭星想起李教授在实验室里的样子，保温杯上印着 “国家科技进步奖” 的字样，边角已经磨得发亮。“他对仲月清…… 好像特别严格？”
“那是因为期望值高。” 林薇嚼着薯片笑，“全院谁不知道，李教授把 AGI 项目交给仲月清，就是赌上了自己的声誉。仲月清确实厉害，大三就发表了顶会论文，但太轴了，上次有大厂想买断他的情感识别算法，给的钱够我们实验室用三年，他愣是说‘怕被用来搞大数据杀熟’，直接拒了。”
“说到仲月清”，林薇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我发现，他对你好像不一样哦。” 见季昭星愣住，她掰着手指头数，“今天给你推毛豆，还跟周明宇抢着说想吃海鲜 —— 他以前从来不爱跟人凑热闹的。”
季昭星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嘴上却逞强：“你想多了吧，可能就是…… 新同学照顾一下。”
“才不是。” 林薇戳了戳她的额头，“陈梓卫上次想借他的参考书，他直接说‘不外借’，结果你今天问他要论文，他二话不说就发过来了。”
“对了，” 林薇突然拍手，“李教授刚才在群里说，周三的组会取消了，说是给我们时间准备舞会。你真打算去啊？”
季昭星的手指蜷缩起来，点了点头。宿舍窗外的月光又亮了些，照亮了书桌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本 —— 是她重生后带来的，第一页她写下 “这一次，别再错过”。
“那我明天陪你去买裙子！” 林薇兴奋地说，“舞会穿什么很重要的，仲月清那种闷骚男，肯定吃‘温柔学姐’那套。”
季昭星笑着推了她一把，心里却像被温水泡过似的，软软的。她知道，林薇说的 “不一样” 或许只是错觉，但至少这一次，她敢问那个站在路口的人。
夜深了，林薇已经睡熟，发出轻轻的鼾声。季昭星打开与仲月清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下，敲了行字：“周六舞会，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好看？”
季昭星把自己裹在毛毯里，手机锁屏动画在墙上投下白色的光斑，像极了仲月清代码里那些被注释掉的冗余参数 —— 看似无用，却藏着只有编写者才懂的私心。
她闭上眼睛，研二那年的雪就落了下来。
那天跨年夜的实验室暖气坏了，季昭星抱着保温杯哈气，看着仲月清蹲在服务器机房里调试线路。他穿着件深灰毛衣，领口沾着点灰尘，侧脸在应急灯的冷光里显得格外冷漠。"师兄，要不先回去吧？" 她跺着冻得发麻的脚，"跨年晚会快开始了。"
他头也没抬，声音混着电流的滋滋声传出来："等修复完这个漏洞。" 手指在主板上灵活地跳跃，"你的情感识别模型依赖这个数据库，明天就要交测试报告了。"
她悄悄从包里掏出暖手宝，塞进他毛衣口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腰侧，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直起身，撞得季昭星额头磕在机柜上。
"嘶 ——" 她疼得眼眶发红，却看见他比她更慌，笨拙地伸手想碰她的额头，又在半空中缩了回去。"抱歉。" 他转身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包装纸被捏得发皱，"我妈以前总说，金属边角比算法还不讲道理。"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母亲。
当情感成为穿肠毒药，他想用代码给人心上把锁。仲月清的世界，是从母亲车祸那天开始结冰的。
仲月清的母亲在他十六岁时就去世了，她的死亡是一场由 “情感误解” 引发的意外。作为研究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的心理学教授，她生前最后在跟进一个特殊案例 —— 一位因职场霸凌患上重度焦虑的患者。某次诊疗中，患者隐晦表达了 “想结束痛苦” 的念头，却用玩笑语气掩饰，比如 “要是能像电脑一样重启就好了”。母亲当时因连续加班过度疲惫，未能精准捕捉到语气里的绝望，这正是她常教学生 “人类情感比语言更复杂” 的反例，只记录为 “轻度情绪波动”。
三天后，患者选择了极端方式，而母亲在整理遗物时看到对方手机里 “最后想跟你说说话” 的未发送消息，陷入巨大的自我谴责 —— 她认为是自己的 “疏忽” 导致了悲剧，开始失眠、反复复盘对话细节，甚至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在一个暴雨夜，她开车去患者家附近想做最后告别，因精神恍惚与一辆失控的货车相撞，当场离世。
这场意外在 16 岁的仲月清心里刻下两道疤：一是亲眼目睹母亲生前反复听那段诊疗录音的痛苦，让他觉得 “人类情感太模糊、太危险，连最懂它的人都会被吞噬”；二是母亲的临终笔记本上写着 “如果能像解方程式一样拆解情绪就好了”，这句话成了他后来研发情感 AI 的原始动机 —— 他想完成母亲未说出口的遗憾，却跑偏成 “用技术消灭情感的不确定性”。
凌晨三点终于修复完漏洞，两人踩着积雪往宿舍走。季昭星的围巾太长，被风吹得缠在枯枝上，仲月清弯腰帮她解开时，她闻到他发间的雪松香，像威市冬天的海风。"你头发太长了。" 他突然说，指尖在她发尾顿了顿，"容易卷进服务器风扇。"
第二天季昭星发现桌角多了一盒皮筋。
这些藏在细节里的温柔，像程序里的彩蛋，总要等到代码运行到最后才会显现。
研三开题报告那天，季昭星的 PPT 被李教授批得一无是处。"情感识别加天气参数？季昭星，你是来做科学研究还是写抒情散文？" 她攥着激光笔的手发抖，余光瞥见仲月清站在后排，手里捏着支钢笔，笔帽被转得发烫。
散会后她躲在楼梯间哭，皮鞋跟在台阶上磕出细碎的声响。有人递来张纸巾，带着淡淡的薄荷味。仲月清没看她，只是望着窗外的雨："你的模型架构没问题，只是参数冗余。" 他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飞快地画着优化方案，"把雨天系数改成湿度传感器数据，用贝叶斯网络做权重分配。"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季昭星突然问："师兄，你为什么总帮我？"
他握笔的手顿了顿，雨水打在玻璃窗上，模糊了他的表情。"你的想法有价值。"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只是需要更严谨的逻辑包装。"
那天之后，季昭星的桌洞里总会出现各种算法书，扉页上有他用红笔标出的重点。有次她发现《情感计算导论》里夹着张电影票根，是她提过想看的科幻片，放映时间就在明天。可等她抱着书找到实验室时，仲月清正把另一张票递给系里的女助教，声音平淡："多余的票，没人要就扔了。"
季昭星攥着那半张票根在走廊站了很久，直到票面上的字迹被眼泪晕开。后来周明宇喝醉了才告诉她，仲月清的父母就是在电影院门口吵的架，他母亲哭着说 "再也不想看任何科幻片"，而那天正好是他十岁生日。
博士毕业答辩比硕士早些，仲月清顺利毕业后留校做了助教
季昭星毕业答辩结束的午后，阳光把实验室的地板晒得发烫。季昭星在楼下拦住仲月清，手里的告白信被捏得发皱。她数了三十七个往来的学生，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师兄，我喜欢你，不是师妹对师兄的那种。"
他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只即将离巢的鸟。"季昭星，" 他终于转头，"你知道我的家庭。"
仲月清父母都是高知，但两人忙于工作，沟通越来越少，终于在十岁那年离婚了，仲月清选了妈妈，直到仲母去世。
"我知道。" 她往前走了半步，几乎能闻到他袖口的消毒水味，"我不在乎。"
"但我在乎。" 他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像手术刀划开皮肤，"我父母离婚那天，我爸说 ' 爱情是最没用的情感 '。我妈曾攥着我的手说 ' 别相信任何人的承诺 '。" 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我可能对你有不一样的感情，但我学不会怎么爱别人，我怕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告白信落在地上，季昭星看着他转身走进电梯，衬衫下摆扫过她的手臂，像蛇爬过皮肤。
季昭星翻了个身，这一次，仲月清后退一步，她便前进一步，她要让仲月清正视自己的情感。
窗外的月光淌过键盘，像一条温柔的河，带着她驶向那个还来得及改写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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