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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半,宿舍楼准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蜷缩在被子里,整个人蒙头盖紧。被子里面弥漫着我自己的呼吸的气味,还有手机屏幕那一小片暗沉的光。
它在灼烧我的眼睛,也似乎在灼烧严格的校规。但我忍不住。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了那个刚刚拍摄的视频。
光影是混沌的,拍出来像素也不高,只能勉强辨认出宿舍走廊。凛淮的身影在其中跃动,他举着那个狮头,正在练习舞狮基本步“三星鼓”。狮头很沉,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空间狭窄,脚步趔趄,汗水浸湿了光滑的后背。没有鼓点,他只能在心里默数着节拍。
就在这时,门外急促又小声地传来报信:“教官来了!”
宿管那把散发冷光的手电照进来,隔着门板,他的声音粗厚威严:“怎么这么晚了还在点灯?你们给我看着点,再有下次我就直接没收你们的灯!””
拇指猛地摁下侧键,屏幕瞬间漆黑,同时我整个人像失去生命的物体般僵直,连呼吸都紧紧屏住。
曾潜他们手忙脚乱地熄灭台灯,门内陷入混沌的静默。
教官去巡查别的宿舍,威胁暂时解除。
镜头依旧晃动,光影依旧模糊。拍到视频的末尾,是凛淮一个重心不稳,狼狈地摔坐在地上,那个笨重的狮头应声滚落一旁。紧接着,是画面外,几个憋不住的、极轻极短促的吸气声,那是围观的舍友们在诧异后,强行压抑却终究泄露出来的笑意。那声音很轻,混杂在他自己也忍不住发出的笑声里,短促,懊恼。
烬黎和钟酩他们很快去扶起他,我也赶紧暂停录像,我的注意力仿佛一下子变成了被强力磁石吸住的铁屑,所有纷杂的念头都被“他”这个中心点嗖地一下紧紧吸附过去。
刚刚那个视频太糟糕了,镜头不稳,内容滑稽,我还是偷偷存下来了。
这一时期的所有都显得如此珍贵。我的心底,藏着一片只为回忆准备的滤镜。当现实的灯光过于刺眼,我便为思绪戴上它。
透过这片温柔的玻璃,那些寻常夜晚的灯光漫上油画般的暖黄,连当时不解的哀愁,也沉淀为富有韵味的暗部阴影。
我像住在象牙塔里的人,可以不知外面的风雨,只知塔内的岁月。我们那些欢笑像吹泡泡一样,轻易地抛向塔顶圆形的穹空,它们在那里碰撞、交辉,变成永不坠落的星星。
这两个星期,宿舍楼的“小天台”陆陆续续有人拜访,他们也是筹备节目的,我们也就没了一开始总是被单独观看的尴尬。但我注意到他们特别羡慕我们的创意,每每听到手机里录下的鼓声响起,他们便不由自主地看我们的排演,顾不得自己的。
交际圈广的遇星和烬黎他们收到不少来自朋友的好奇和想参与的想法,他们在宿舍讨论过后,同意了一些有乐理节奏感好的朋友参加进来。我们的队伍壮大了,不过核心和主体依旧是从我们宿舍出的“舞狮队”。
日子渐渐临近,秋亦有晚意的味道。天早早黑了,我们排演的时间主要在下午放学后至晚自习的这段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还要从中分出来吃晚饭、洗澡。
但我们依然不亦乐乎。
但其中发生了一段插曲。先是我们的邓琰在一次周末时回家扭伤了脚,后面回来告诉我们没办法继续排演。我们从别的宿舍找了新的人替他上,这事情便告一段落。
邓琰有亲戚在县城附近,他的老家离学校远,于是这几天都晚自习后告假回亲戚家。他亲戚们待他很好,而且也有不错的手艺,常在中午或下午的饭点送心意来,鲜炖鸡汤,还有一些家常菜,不过烧得特别美味。这些成为我们不可多得的分食机会,鸡肉块一人一块,鲜汤一人一口后,碗底竟就见底了。
那几日我受了点寒,咳嗽得厉害,邓琰记挂在心,从家里带治咳嗽的药,炖了盅冰糖雪梨,它被安静地递过来,盛在质朴的瓷碗里,澄澈的汤色映着一点暖光,像是能一眼望到底的诚心。
舀一勺送入口中,那清润的甜,并非糖浆般浓烈霸道的侵占,而是源自雪梨带着果香的甘醇,与冰糖的清甜的交融,顺着喉咙滑下去,所经之处,仿佛抚平我喉咙感受的毛躁的褶皱与隐形的裂痕。
一个周末放假前的晚上,我们像往常一样,夜聊过了半夜,明天不用上课只用自习,所以格外贪玩。
我稍有些尿意,起床往公共浴室去。
秋的深夜里完全褪去了夏燥,微风轻轻起,凉意便让我瑟缩得搂紧了胳膊。
远处校道上的灯火,光线被浸透了,像一颗颗温吞的露珠。
我正要加快步伐,后面却滑来一阵轻快的风,随即我的眼睛便看不见任何光线。
那张手堪堪严密地覆住我的眼,掌心的温度太过温热让我有些不适应。
“猜你是谁是吗?你是徐凛淮。”
“不对哦,再给你一次机会。”
“猜不对怎么样?”
“有惩罚。”
“你是曾潜?”
“不对不对!”
身后的人把手放开,故作生气地问我:“你是不是故意的,这都猜不对。”
我却不再理他,自顾自往前走。
小腹却被有力地扣住。
紧接着,我的身体,毫无缓冲地被拉向后。
秋衣单薄如冷月牙的寒浸,我俩的共同体温渡过浅浅的隔离,开始燃烧。
那片暖意,从他的胸膛,透过我背上微凉的衣衫,清晰地烙印在我的皮肤上。
“钟酩,你快放开我。”
我能感觉到他怀抱的轮廓,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其下稍显急促的心跳节律。
我的脊背变成一块敏感的画布,正在被动地接收并临摹着他身体的全部线条和存在感。
“不放。你不是上厕所吗,快走吧。”他嘴上这么说着,脚步也开始往前。
我却固在原地不动,死倔地拗着他。“你先放开我。我会自己走。”
“嘘,”他贴住我的耳后根小声道。
他接下来说的话模糊难辨,我仔细也没听清。
只察到他的声音温热绵密,如同最细软的羽毛,蘸着滚烫的气息,一遍一遍拂过耳廓最敏感的轮廓。
我的耳朵背叛了我。
心跳的声音在耳道里持续震荡,将我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滤上了一层闷热的绒毛。
他紧紧把我搂住往前蹭,我的脚步碎碎地往前,已经忘了自主行为。
“周酌,你这么不喜欢跟别人肢体接触吗?”
我可能回答了什么。
我的脖颈想要蜷缩,像遇袭的含羞草,并试图藏起那片正在无声燃烧的疆域。
这时,我却也感受到了身后的异样。
那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耳朵像被两簇温热的火。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走路时的颠簸让那些变化如火舌舔舐,而我毫无办法解开这段距离。
不敢伸手去触碰,生怕那一碰,不是确认了它的存在,而是坐实了它的告密——他无法掩饰的物理变化。
那一夜暂归安稳,我重新躺回床上时,刚刚燃烧至沸点的悸动热,余温还没有退。
我好像发烧了。
但我不确定。
但这一切不能是真的,我想,如果我不认真想,那它就只是一场梦,我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应该和我的舍友划清楚界限。我来到这个宿舍,是将所有人视为平等的朋友,而不是将取向凌驾于友谊之上,让在这里发生的友谊变质。
因为这里的友谊是我所能拥有最完整、最长久的东西了。暂时是这样,也没有必要臆想别的,比如于爱情,它在这种基础上根本不可能良性发展,更别提幸福和长久的事。
那夜之后,我和钟酩似乎还是往常一样无异地互动和聊天。他有时请了全宿舍喝奶茶会留有我的一杯,分零食也一样,多的一些留给我,并不是把我特殊出来与他人有异。
于是我就把那件事情真的当做只是他的自然反应和玩笑,而我当时只是多想了而已。
校运会临近,钟酩除了排演,也练了挺久的1000米。
那一圈圈跑下来腿酸背痛成为常态,他不是那种不吭声的人,也常在宿舍念叨累和肌肉酸。
宿舍人各有各的事情忙,且曾潜也报了400米在练着,也有小腿酸痛情况,徐凛淮便被“召”去帮他揉揉。
钟酩问道:“你们都没有人帮我捏捏腿吗?哎呦,我也是很痛啊……”
我初给他按摩时手艺生分,也不懂力道轻重算好,但是钟酩会告诉我哪儿需要加力,哪儿轻一点。渐久了,钟酩的哪块肌肉群我需要揉久一点我都记住了,手艺也越来越让他舒服,甚至享受。
钟酩是个大高个子,和我苗条瘦弱的身材不同,他的肌肉结实,有些线条甚至有健身的雏形。
给这位大爷伺候好了,他也多买了一些零食或者放假前一晚点外卖犒劳我。
我想,钟酩确实很有心,知道要报答我。别的我倒也不去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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