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对面身旁的几人面色古怪地看向她。
其中一位嘴角抽动，似笑非笑：“小叶公子倒是幽默，明家小公子什么样的身份，他可是连新韵王府的郡主都瞧不上，那可是江南第一美人！”
“要我说啊，”郑老板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明小公子这分明是嗜陋之症！”
众人纷纷看向他。
他得意地晃着脑袋，显然对自己这个文雅说法十分满意：“就像那齐宣王偏爱好钟无艳一般，专爱些别具一格的女子。”
桌上顿时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附和：“原来如此”。
“对对对，老郑说得有理！”又有人出来卖弄着自己的学识：“要我说啊，这分明就是‘嗜痂之癖’！”
见众人不解，他得意地解释道：“就像有些人专爱吃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嘛！”
“话糙理不糙！”绸缎商笑得直拍大腿：“照这么说，咱们明小公子是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馋上咸菜疙瘩了？”
“可不是！”郑老板抹着笑出的眼泪，“你们想啊，那些个千金小姐哪个不是细皮嫩肉的？突然来个五大三粗的，说不定人家就好这口野性呢！”
顿时一桌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叶存溪气得牙痒痒，强忍着把茶壶扣在这帮人脑袋上的冲动，还在为这个不为人知的乡野村妇辩解：“几位大哥果然博学。不过小弟倒觉得，说不定是那明小公子慧眼独具，看出旁人看不出的好处呢？”
他们无视了叶存溪的话，转而对此女子进行了新的猜测：“照我来看，那女子分明是狐妖转世，专门靠魅惑男人为生，这狐妖定是给明公子下了蛊！”
这帮人真是越传越离谱！叶存溪忍不住低头看向杯中酒液的倒影，她心里砸吧着，自己虽说不如金枝玉叶的富家小姐细皮嫩肉和玉貌花容，好歹也算个明眸皓齿，剑眉螓首的别致美人吧！
不知又是几轮杯酒言欢，桌上的话题已经从明家八卦转向了各家闺秀，又不知怎的聊到了家国政策，郑老板拍着桌子高谈阔论，面色涨红，其余几位商人有的勾肩搭背互诉衷肠，有的开始划拳比试。
叶存溪则是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心中思绪万千。她当初随口编的守寡身份和三件荒唐事，没想到那傻小子竟当了真。她不动声色地擦了擦嘴角，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明家在江南势力竟然如此滔天，若真被他们查到自己头上，不得被拔掉层皮！想着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自己，现在该何去何从呢？
“叶公子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郑老板关切地问道。
“无妨，这酒......太烈了些。”她勉强一笑，举起酒杯掩饰自己的思虑。酒液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映出她闪烁的眼神。
片刻过后果不其然，几位商人醉的是东倒西歪。
叶存溪见时机成熟，佯装不胜酒力准备起身告辞。果然如她所料，那几个好面子的商人争着要结账，她顺水推舟地白蹭了一顿好酒好菜。
“叶老弟别走啊！”老郑醉眼朦胧地拽住她衣袖。
“改日，改日我再请几位哥哥吃饭。”叶存溪灵活地抽回袖子。
走出酒楼时，夜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腰间的钱袋沉甸甸的，肚子也鼓鼓的。
真好，分文未花。
——
叶存溪随意找了家客栈暂住，此时路上已经几乎没有行人，江南没有宵禁，但这里的人普遍歇息得很早。
她推开门，轻轻关上，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响，免得惊扰了其他客人。客栈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香，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回到房间，叶存溪将大包小包放在床边，坐在桌边点燃了一盏灯。
烛光摇曳，她放松地倒在床上，身子舒展了，可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心中满是纷乱的思绪。
她从怀中掏出明英辞给她的玉佩，翻来覆去地看。酒桌上的消息，不知道夸张了几分，但应该无误的重要消息，就是明家要抓自己。
据那帮人所说，明家在江南的势力庞大，明老爷更是出了名的严厉和精明。她当时也是只顾着自己脱了身，哪曾想到惹了这么一身骚？
自己编造的故事虽然离奇，但明英辞的单纯让她有了可乘之机。想来明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一旦被找到，可能会面临严重的后果。
想到这里，她其实也有些心虚不自在。自己随口编的瞎话，不做数的承诺......明英辞居然真的愿意赴汤蹈火？
“呸呸呸！担心他做甚？”叶存溪轻轻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想控制自己胡思乱想，“那还不是因为他自己傻，自己蠢！常人一听都晓得这是在唬人的话，难道他一个世家公子哥会想不明白这些？”
“再又说了，我心疼他，那谁心疼我呀？”叶存溪自我嘲解，“他们从小锦衣玉食，哪像我，有了上顿都不一定有下顿。就该让他去冒点险，吃吃苦！”
就这么想一通，愧疚的心理活动瞬间消散了个七七八八，可是烦心的事情接踵而至，叶存溪回忆着这两天的事情，又想起了一个人。
“霍义璋，多管闲事的麻烦官。”她一字一顿念出这个名字，心中暗暗发怵，又转念想到此人送给自己的钱，“哼，好歹还算善良。”
霍义璋作为禁巫使，他的职责就是捉拿江湖骗子和巫蛊之人。她虽然不是真正的巫蛊之人，但她的行为也足以让他盯上她。自己不仅需要躲避明家的追捕，还要小心官府的追查。
“房子也被自己烧了。”叶存溪低声着自言自语。
她想起那间生活多年的茅草屋被自己烧毁。那是她为了掩盖痕迹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这里，必须尽快离开。
目光落在桌上的钱袋，虽然不多，但足够她暂时安身立命。她知道，自己需要一个新的计划，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目的地。
叶存溪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起了师父和师哥的墓。在离开此地之前，再去看一眼吧。
“师父，师哥。”她扯了扯嘴角，眼底亮晶晶的，“我好想你们。”
声音很快消散在风里。
——
明府。
管家在门外踌躇许久，终于轻叩门扉：“老爷，小少爷已经两日未进食了......”
“让他饿着！”明老爷把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砸，茶水洒了大半，“不认错就别想吃饭！”
这个向来最让他省心的小儿子，如今竟为了个江湖女子要死要活，简直荒唐！
其实他并非气儿子被个江湖女子迷惑，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时糊涂也正常。他气的是英辞竟敢绝食相抗！
“为了个女人......”他想起儿子前日倔强的眼神。那孩子从小到大最是温顺，如今却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顶撞他。
更可恨的是，无论怎么逼问，明英辞死活不肯说出那女子下落，也不提任何细节。这般维护一个女子，简直愚不可及！
见老爷如此动怒，明家下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劝。
而此时西厢房内，明英辞正趴在窗边，眼巴巴望着院墙。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蹑手蹑脚地穿过回廊，那是自幼带他的孙嬷嬷。
“小祖宗......”孙嬷嬷从怀里掏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大馒头，“快趁热吃。”
只见明英辞坐在床边抽着通红的鼻子，眼睛湿漉漉的，面上一脸倔强，嘴硬道：“我不饿......”
话音未落，肚子就咕噜一声，他急忙背过身去。
“少爷，您这是何苦呢？”孙嬷嬷心疼地走上前，把馒头放在桌上，“您要是饿坏了身子，可怎么行啊。”
明英辞抬起头，红肿的眼中闪过一丝倔强：“我没错，为什么要认错？父亲从小就教导我言而有信，我给了别人承诺，为什么不能娶那位女子？”
孙嬷嬷叹了口气，没有多言，看向这个从小到大都极为乖巧懂事的孩子此刻的叛逆与固执，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明英辞见孙嬷嬷出了门，还试探地看着外头，确定没人了，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勉强充饥，他抹了抹嘴角的馒头屑，取出纸笔，泪水止不住地砸在了宣纸上，他一边用袖子抹去，一边工工整整的写着：
父亲大人膝下：
【不孝儿英辞叩首。】
儿子此番离家，自知有违孝道，心中惶恐，却不得不为。儿子曾向一位姑娘许下承诺，既已应允，便当践行。
她并非父亲所想的那般不堪，而是极好的人。待儿子完成应做之事，必当携她归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绝不负她，亦不负父亲教诲。
父亲素来教导儿子重信守诺，儿子不敢忘。此番远行，虽有不舍，但儿子心意已决，望父亲宽恕。
天寒露重，父亲务必保重身体，勿因儿子之事动怒伤身。待归来之日，儿子再向父亲请罪。
【不孝儿英辞叩上】
墨迹未干，明英辞轻轻吹了吹，小心折好，压在案头的砚台下。
他抬手抹了抹眼角，站起身，向外望去。
守卫们正在院子里聊天，精神松懈，显然没有注意到他。明英辞心中一动，趁机翻出窗，蹑手蹑脚地走向院墙。
守卫们还在聊着八卦，其中一个笑道：“听说小少爷这次是被一个乡野村妇给迷住了，放着郡主不娶，要娶来路不明的女子，把老爷气得半死。”
另一个守卫点头附和：“可不是嘛，小少爷平时看着斯文，这次怎么这么犟？”
明英辞躲在暗处，听到这话心中一阵生气：这帮下人懂什么，小溪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换岗了换岗了！”远处传来呼喝。两个守卫整装离去，压根没注意到一道白影翻过墙头。
明英辞落地时崴了脚，疼得直吸气，他咬牙一瘸一拐往马厩跑。他的爱马金栗正打着响鼻，见明英辞来了，亲热地蹭着他手心。
“他们懂什么呀......小栗子，还是你最好。”他边解缰绳边嘀咕。
天光未破，薄雾如纱。
明英辞伏在马背上，金栗的鬃毛在风中扬起。
“驾——！”
金栗长嘶一声，迎着将明的天色，奔向雾霭深处，掠过田埂，掠过木桥，只剩下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江南的晨雾中。
少年扬鞭，马蹄踏碎草尖的露珠。风掠过耳畔，吹散了晨雾微凉的湿意，却吹不散眼底灼灼的热意。
“小溪！”他忽然笑起来，耳垂上的明月珰随着上下晃荡，灿烂的声音散在风里，“等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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