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存溪收拾好行囊,领完尾款,向赵婉告辞后,轻巧地跨出张府的大门。
此刻夕阳欲颓,天色将暗。阳光最后的锋芒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叶存溪大步离去,沉甸甸的钱袋与占卜用的铜钱被她牢牢地挂在腰间,叮铃桄榔。
“这趟事情不少,赚得倒是痛快。”她掂了掂份量,嘴角的笑容终于按耐不住。
拐过两条街,她决定给自己奖励,置办一套新行头,于是停在一家成衣铺前。
店内灯火明亮,看上颇有规模,架子上挂满了各色服饰,精致的华服到素雅的棉布,应有尽有。
叶存溪进店,门上挂着的铃铛响起,掌柜的此刻正埋头整理着服饰,闻声知晓来人了,只是随意抬头招呼了声:“客官随意挑选,挑中心悦的可以试试。”
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成衣,忽地停在件宽大的雪青色男子长衫上:“这件可有小一码的?”
掌柜的这才放下手中叠好的衣物,取来衣裳递给她:“公子可去后堂更衣试试看。”
青布帘子一挑一放,她更衣速度极快,不多时,一个身形挺拔清瘦的翩翩公子便出了来。
“这件衣裳好适合公子啊!”掌柜见人出来,眼前一亮,很少有男子能把衣服穿的如此赏心悦目,像是量身定制般,于是发自内心地恭维着。
“衣型倒不错,”叶存溪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蹙了蹙眉头,“就是这颜色嘛......不行,衬得人面色暗淡,不行。”
挑挑拣拣又半天,她又指向另一件正青色长衫:“再试试这件。”
这次出来,掌柜眼前更亮:“妙啊!这颜色正配公子气度。”
料子很厚实,看起来很有质感。叶存溪换上之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这套男装很合身,衬得她身材修长,英气逼人,又带着一丝不羁的潇洒。
“就要这套。”她也满意地点头,忽然又问道:“女装在何处?”
“公子要给心上人选衣裳?这边请。”掌柜的会意一笑,殷勤地引她到另一侧,“这些都是时兴的款式......”
“这件......”叶存溪指尖在两套裙装间游移,忽然拎起一套黛紫色襦裙。
“公子好眼光!这条襦裙可......”
“我试试。”
这话显然让掌柜的瞠目,她愕然道:“公子,这......不大合适吧?”
叶存溪闻言拿着衣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认同地点了点头:“也是,拿大一码的来。”
“不是这个意思!”掌柜的反驳道,“我的意思是,公子你毕竟是男子,试襦裙......”
叶存溪反应过来,也觉得好笑,不过她可没工夫和无关紧要的人多做解释。
“贵店可有明令禁止,”她挑眉道,“禁止男子试女装?或是禁止女子穿男装?”
掌柜的语塞,只得由着这怪人去了。
布帘再次打开时,走出来的竟是个明媚动人的小娘子。裙裾随着步伐轻漾,甚至发间还搭配了一支银簪,分明面孔没有变化,可哪还有半点方才的少年模样。
掌柜的瞪圆了眼睛,一时失语。
叶存溪见她这副神情,狐疑地转向铜镜:“不好看吗?”
“不......”掌柜的艰难地从嘴里脱出一个字,实则已在暗自揣测这位客人的真实性别。
她对着镜子转了两圈,裙摆绽开如花,忽而烂漫地展颜一笑:“都要了。”
林林总总地试下来,她足足挑选了七八套性别不同的服饰。掌柜的手忙脚乱地打包,忍不住偷眼打量:
只见她已换回正青色男装,还对着镜子描了描上扬的眉毛,活脱脱一个贵公子模样。
那张脸既像俊朗又明媚,叫人怎么也看不真切。
“公子,呃,小姐,不对不对......”掌柜的反复斟酌着用词,将打包好的衣裳递到叶存溪手中,“贵客,您慢走哈。”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叶存溪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江南最热闹的品香阁。店小二见她气度不凡,忙不迭迎上前:“公子几位?楼上雅座可好?”
“一位,临窗的位子。”她随手抛去一枚铜钱,“先来壶好酒。”
“得嘞!”小二瞬间喜上眉梢。
“翡翠虾仁,糖醋排骨,再屉特色的小笼包......”她看着菜单,手指在上头随意地轻点着,“还有这个,这个。”
“够啦客官,”小二贴心提醒,“您一个人也就一个胃啊。”
二楼人声鼎沸,叶存溪在窗边落座,等菜的工夫,就听见邻桌几个商贾模样的男子正议论着:
“听说了吗?明家那位小公子......”
窃窃私语混在觥筹交错间,只有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眼飘进了她的耳朵,不过她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明家。
她眉头微动,手中酒盏停在唇边。那夜的荒唐事忽然浮上心头。
少年通红的脸,颤抖的睫毛,那双似曾相识的双眼,还有那句......
你得对我负责。
“客官,您的菜齐了。”小二端着托盘过来打断了她的心猿意马,七八个盘子摆满整张桌子。
叶存溪看着满桌佳肴,忽然计上心来:“小二,再来壶上好的陈酿!”
“客官,真的够啦!”小二再次提醒她,“本店杜绝浪费,您一个人吃不了......”
“谁说我一个人吃?”叶存溪起身,打断了小二的话,声量放得大了些许,语气带上了苦恼,“哎!这么多菜,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提高的音量吸引了那桌人的注意,他们闻声转头,正对上她含笑的眼睛。
“在下初到江南,不知这品香阁的菜量如此实在......”叶存溪步伐径直走向邻桌,露出恰到好处的窘迫。
“几位,相逢即是有缘。”她笑眯眯地凑过来,“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拼个桌?”
那桌人面面相觑,有些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自来熟的年轻人。
“这位公子,”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我们几个大老粗都是生意人,你这......”
“巧了不是!”叶存溪一拍手,顺势坐在了一人的空座旁,她拱手作揖,故意隐去了江南的口音,“几位大哥,大家都是生意人,鄙人姓叶。我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本想尝尝本地特色,奈何一时冲动。这好酒好菜浪费了也是可惜,倘若几位大哥愿意赏脸,叶某也想与几位交个朋友。”
话架到如此份上,加上眼前叶公子着实真诚又殷切,还点了酒菜,一行人也不好意思拒绝。
“多谢几位大哥!”
叶存溪刚落座,一人便凑过来开了口,面容瘦削,活像根瘦竹竿:“叶公子是做哪行生意的?”
“茶叶买卖。”她信口胡诌道,“辛州小叶......”
闻言,席中一位大腹便便的商人眼前一亮:“小叶公子是茶商?在下不才,对茶叶算是有些研究!”
于是他顺势取来茶杯茶壶,热情地为叶存溪斟满了醇亮的红茶汤:“来来来,叶公子,尝尝我新得的红茶!”
叶存溪一顿,脸上的笑容依旧强撑着:她哪懂什么茶叶,随口一说的,怎么就正中了此人的下怀?
她一不是辛州人,二不懂茶叶。人在江湖,全靠演技,硬着头皮演吧。
“嗯,这茶......”叶存溪不动声色地接过茶盏,指尖在杯沿摩挲,故作深沉地轻轻嗅着。
“色泽红润如晚霞,香气浓郁,”她将茶盏举到灯下,眯起眼睛细看,“想来是......”故意拖长声调,余光瞥见胖商人期待的眼神,“武夷山的?”
“哎呀叶公子正是好眼力啊!”
瞎猫碰上死耗子!她长舒一口气。
“好茶!”她突然展颜一笑,仰头将茶一饮而尽,趁热打铁道:“喝茶讲究‘三看三闻三品’。”
她信手拈来地比划着:“一看茶形,二看汤色,三看叶底......”
胖商人听得如痴如醉,连声赞叹:“小叶公子不愧是行家!”
“不过在我们辛州啊,最妙的喝法......”她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是加冰。”
“加冰?”满座惊讶哗然。
叶存溪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啊,我们辛州那边天气热,这种喝法特别受欢迎。冰凉解暑,还带着柠檬的清香,别有一番风味。”
她正色,信誓旦旦:“取上好红茶,沸水冲泡后加蜜渍柠檬,再以井水镇凉,夏日里再加些冰珠子,唤作‘冰红饮’。”
瘦商人瞪大眼睛:“这,这不是糟蹋好茶吗?”
“诶~非也。”她拖长声调,“诸位有所不知,酒香不怕巷子深,茶亦是如此,就怕喝不到对的人。”
满桌人默然点头,啧啧称奇,竟觉得颇有道理。胖商人拍案叫绝:“叶公子高见啊!”
......
一阵交谈过后,叶存溪已经和这一帮人打成一片。
“......哈哈哈小叶公子,我郑某人与你一见如故,今天就认了你这个小兄弟了!”
“郑大哥,以后你到辛州,小弟一定好好招待你!”叶存溪殷切道。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愈发热络。几位商人已经喝得满面红光,突然拍着桌子道:“要说咱们江南的趣事,还得数前日明家那桩......”
“老郑!”有人急忙打断,暗地里踢了他一脚。
“怕什么!”郑老板醉醺醺地摆手,“叶兄弟又不是外人!”
他转向叶存溪,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叶公子初来乍到,可知道我们这儿的明家?我们刚巧正聊到呢。”
叶存溪夹了块糖醋排骨,故作茫然地摇头,却心道:闲扯这么久,可算是讲到有用的东西了。
“明家可是江南一等一的世家!”郑老板道,“祖上出过三任尚书,现任家主明老爷的胞姐更是嫁入了皇室。在这江南地界,明家跺跺脚,谁都要抖三抖!”
瘦商人插嘴道:“明家产业遍布江南,最难得的是家风严谨。说到此事,明小少爷自幼饱读诗书,待人接物最是知礼......”
明小少爷大抵就是明英辞,叶存溪竖起耳朵仔细听。
“可前日突然就闹出好大的动静!”郑老板突然提高声调,“那小少爷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说要娶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这事儿满城都传遍了!”聊起八卦,有一人也激动道,“那小少爷平日里最是孝顺,前些日子还亲自去寺里为老夫人祈福。谁知前日回家以后,性情大变啊!平日里从不敢和明老爷多说什么,突然说要离家,先去东海寻什么明珠,再去雷州取熔岩......”
“更离奇的是,”郑老板捏着嗓子,“明老爷要请青云观的道士来驱邪,谁知那小少爷竟说‘孩儿已经遇到命中注定的姻缘了’,说是不娶了那个乡野村妇就要诅咒全家家破人亡!”
“噗——”
叶存溪一口酒喷了出来,正好喷在了对面人的衣襟上。
“咳咳咳......这酒,”她强作镇定地掏出帕子替对面人擦拭,“太烈了。”
救命啊,真是害人!她当时真的是这么忽悠人的吗?就明英辞那个糯叽叽的性子,居然敢和家里唱这么大反调。
“真是不知道那个女的给明家小少爷下了什么**药。”一帮人仍旧唏嘘感叹着。
“咳咳,”叶存溪心虚玩笑道,“说不定那个乡野村妇,其实是个大美人?”
众人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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