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岑雪用勺子搅着碗里的汤,瓷勺与碗壁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在心里反复排练着各种说辞,试图找出最自然的语气。终于,在喝完最后一口汤时,他快速放下碗,目光游移着开口:
“那什么,今晚我要一个人睡。”
闻言,方桌对面的纪枨抬头,定定望着他。
被他一盯,方才还信心满满的岑雪又心虚地移开目光。
“好。”没想到纪枨却答应得干脆利落。
怎么都不问问为什么。岑雪可是准备了好几套说辞,他手捧心口咳嗽两声,说:“其实是我生病了,不想传染给你。”
纪枨挑眉:“下午是谁缠着我大冬天要吃冰淇淋?”
完蛋,把这茬忘了。
岑雪闹了个脸红,眼一闭,开始口不择言无理取闹:“对,都怪你,就是吃冰淇淋吃病了。”
看纪枨一脸不信,他又添油加醋道:“而且和你一起的话,每天都很晚睡,又累,昨天你把我腿都磨…唔。”
纪枨叉起一块餐后水果喂进他嘴里,打断他的胡言乱语:“不是说了吗,同意你自己睡。”
岑雪满意了,嚼巴嚼巴吞下水果,想到不能在这种事上打击纪枨,又补充:
“但其实还是挺舒服的,我没有不喜欢哦,就是休息几天…”
纪枨冷着脸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口。
吃过晚餐才过七点,岑雪贴在主卧门边,一边抠着门框上的木纹,一边说自己要休息,让纪枨不要打扰他,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纪枨把餐具收拾了一遍,路过主卧时,恰巧听见里面传来播放视频的声音,透过门板,依稀能听见一道清亮的女声解说:
“现在我们开始编织第七行…第七行我们一针挑…”
上个月岑雪找了理由独自一人睡过几天,出门上班时,常背的包也换成一只大号托特,每天都鼓鼓囊囊。
随后纪枨便收到一条亲手编织的羊毛围巾。
现在进去拆穿,岑雪准气得不行,他犹豫片刻,轻敲两下门。
“怎么了?”视频声戛然而止,岑雪略带慌张的声音传来。
纪枨按捺住笑意,正经道:“早点休息,十点半之前睡,门不要锁,我会进来检查。”
什么嘛,又不是住宿舍,还要被查寝!
岑雪大声抗议,纪枨却自有他的办法:“生病就要早睡,不然我来你房间打地铺监督你。”
抗议无效,岑雪只好乖乖答应。
然而当夜的查寝计划终究没能实施。晚上十点,纪枨倚在床头,笔记本电脑的冷光映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屏幕里播放的庭审录像将整个房间都染上一层肃穆的蓝。
次卧的门打开一道缝,岑雪抱着他的枕头,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像只灵巧的猫儿般钻进纪枨被窝,整个人贴上了纪枨的臂膀。
纪枨侧头,瞧见肩上毛茸茸的发顶,问:“不是怕传染给我?”
岑雪好奇地盯着他的电脑屏幕,理直气壮道:“我想了想,是因为你生的病,那你要负责,不准睡这么舒服,病号需要有人陪床。”
“腿也不疼了?”
听到这句,岑雪立马抱住他胳膊晃了晃:“纪大律师,你就不能优待下病号吗,睡觉就是睡觉,不做别的。”
“…”纪枨叹了口气,合上电脑默默道:“那你别贴这么近。”
岑雪已经把编织当做一项新的爱好,没有到伤眼伤手的程度,纪枨也不再说什么,只担心他一上头熬夜到太晚,如今岑雪自投罗网,倒是把所有顾虑都解决了。
…
公司一楼咖啡厅,纪枨推开玻璃门,环顾四周,目光很快锁定坐在窗边的一道身影。
岑雪正在通电话,穿着驼色长风衣,半扎起的发尾垂在肩头。
纪枨走到他跟前,那张冰冷的美人脸弯眼笑了笑,又迅速投入工作状态,他说英文的语调和平时说话时截然不同,没有那么多撒娇的尾音,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语气冷峻的像是在进行一场谈判。
纪枨在等待的间隙去柜台点了一杯岑雪爱喝的饮品。
岑雪挂断电话时,一杯冒着热气的焦糖玛奇朵便被推到他的面前,是他最爱的口味,顶层的焦糖拉花还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岑雪喝了一口,方才紧绷的心情立刻愉悦起来,纪枨没有晚课的日子,便会顺路来接岑雪下班,两人去超市采购,再一起回家烹饪。
“走吧。”岑雪起身,纪枨接过他的包,听见里面传来棒针碰撞的清脆声音。
今早,他在主卧的衣柜里找见岑雪的一整套作案工具——以及一条挂在衣架上,已经织好的墨绿色菱格围巾。
他料想岑雪一定又在学习什么新花样,近期沉迷于此,回到家除了吃饭睡觉外,大部分时间都独自躲在房间里鼓捣。
尽管每天晚上照旧会来钻他被窝,但纪枨不想打扰他休息,偏偏岑雪又像丝毫没察觉到一般,非要紧紧贴着他睡。
如此一来,失眠的反而成了纪枨。
“今晚吃什么呢?”岑雪挽住他的胳膊。
纪枨:“还是你点餐。”
岑雪眼睛亮了:“真的?”
他报出几个家常菜名,纪枨默默记下。实际上,这段日子来他把岑雪的饮食喜好摸了个七七八八,岑雪喜欢甜食,这家咖啡厅的栗子蛋糕便是他的最爱之一,但是因为要控糖,所以一周只允许自己吃一次。
自从去过学校的小吃街,岑雪也迷上了那里的炸物,隔三差五就让纪枨带些回家。
学校附近的食品卫生还算有保障——纪枨原本这么想,如今却连这点风险也不愿意冒,干脆在网上搜了教程,两人买食材一起做。
他们走进超市生鲜区,岑雪率先跑去蔬菜区,上次他搞清了莴笋和芥兰的区别,现在算是能把这些蔬菜一一认全。
根据今晚的菜单,他精心挑选了几样蔬菜,路过海鲜区时,一只澳洲龙虾正晃悠着须子拍打玻璃缸,岑雪被吸引注意,多看了一眼,可瞄到标价牌上四位数一只的价格,他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纪枨看着他在玻璃缸前踌躇的背影,胸口泛起一阵酸胀。
由于住所是岑雪提供,两人便约定,一切伙食上的开销由纪枨负责。
纪枨知道,这是岑雪不愿叫他难堪的体贴做法。遇见他之前,岑雪的日常或许是去高级餐厅享用美食,或许是一回到家便已经有人为他摆好精心搭配的餐点。
而不该是站在满是油烟的厨房里手忙脚乱地陪他做饭,为糊了锅底犯难,也不该是购物时反复比较价格,特意避开昂贵的食材。
岑雪央求他来厨房救场的模样,为自己厨艺进步得意洋洋的时刻…这些构成纪枨幸福的点滴,他却不确定,对岑雪来说,是否也是值得称为幸运的瞬间。
“纪枨。”
前方的岑雪遇到了难题,举起两盒鲜肉向他寻求意见:“你说这两块牛腩买哪个好?”
左边这块日期近些,可分量太多,岑雪担心两个人吃不完,右边的大小刚好,卖相又似乎差点。
他正纠结之际,纪枨的目光在他手里扫了一个来回,张了张嘴,最终道:
“选贵的那盒吧。”
…
纪枨在生日那天收到了他的礼物,一条黑白交织的菱形围巾。
孤儿院的孩子们鲜少知道自己的准确出生日期,院长干脆在每年的儿童节为大家统一庆祝。
岑雪不知何时从院长那里问来了纪枨来到孤儿院的日子,称“新生的那一天也算生日”,郑重其事地把这个该庆祝的重要日子定下。
不仅如此,他还提早下班做好一桌子菜——纪枨认出其中有几道是附近餐馆里的招牌菜,味道也一模一样,很给面子地没有拆穿。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的一道青椒酿肉上,忍不住弯起嘴角,青椒的外皮因为过了火候已经呈现焦黑色,一看便是岑雪出品。想到某人准是戴着手套捏着鼻子才做出这道菜,纪枨照旧吃得一干二净。
纪枨试戴完围巾,岑雪对自己的手艺满意得不行,与此同时,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打起退堂鼓来。
唉,送贵重的礼物又不合适,一条手织围巾会不会太简单了?况且今天做饭大失败…算半失败吧,岑雪突然又觉得,必须拿这份礼物撑撑场子。
他费了好大决心才说出这句话:“其实…还有一样礼物。”
他心一横,偏过头去,手指勾住高领内搭的领子缓缓拉下,迎着纪枨疑惑的目光,嗫嚅道:“就是…这个。”
雪白的脖颈上缠绕着一条两指宽的粉色丝带,在颈后打了个精巧的蝴蝶结,看走势是绕过胸前,掩在衣物下惹人遐想。
纪枨的眼皮跳了一下,剧烈的咳嗽声打破了暧昧的气氛,岑雪慌忙过来给他拍背,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一只大手抚到他脑后,把住那截脆弱的脖颈,轻轻扯动露出的丝带边。
“谁教你这些的。”
“我上网搜的。”岑雪越说越小声:“除了这个,还有一个。”
纪枨不知道他在网上乱学了些什么,此刻无奈又好奇:“还有什么?”
岑雪红着脸跑进卧室,又跑回来,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
空气凝固,纪枨看着手里杯子形状的物品陷入沉默。
“这是什么。”
岑雪绞着手指:“额,我听说这个和手和腿的感觉都不一样,就是我可以用这个帮你啊,拿着还是夹着都可以吧…”
看着纪枨神色不明地盯着那样东西,他的羞耻感终于到达临界值,觉得自己就不该听论坛里那群人出的主意,一把抢了回来:“还是不要用了,我拿去丢掉。”
“等一下,”纪枨扣住他的手腕,低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用不着这个。”
当晚,分房多日的岑雪深刻体会到了“用不着”的含义,这个羞耻的礼物也被岑雪择日销毁。
…
“这都是你做的?”
薛归帆看着满桌子菜,惊讶得瞠目结舌,他今天顺路来岑雪家里取约定好的围巾,拿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闻到客厅里的香味便要留下来蹭饭。
他严肃道:“小雪,不是外卖装在自己盘子里,就算自己做的了。”
岑雪气死了,拿勺子敲他的头:“我亲手做的,爱吃不吃。”
薛归帆主动帮他摆好碗筷,虽说他平时吃不惯这些,但既然是岑雪做的饭,就算是猪饲料他也要尝尝咸淡。
看薛归帆忙前忙后,岑雪的目光落在他试戴后一直没有摘下的围巾上,不解:“你把围巾摘掉啊。”
站在暖气充盈的公寓内,薛归帆面不改色道:“我怕冷。”
神经病。
岑雪懒得搭理他。
“你那个,那个,”不知是哪几个字拗口,他支吾着问:“你那个小男朋友呢?”
“已经在地铁上了,纪枨今天下午去律所面试,”岑雪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语带担忧,“他最近在找实习,不过他才大二呢,干嘛这么着急?”
岑雪托着腮叹气,纪枨已经把酒吧的兼职辞了,最近岑雪半夜醒来,身边都是空荡荡的,一开始不以为意,只以为纪枨是喝水之类的,后来才发现书房透出的光。
纪枨经常熬到后半夜才休息,又要起个大早去学校听课,他实在有些心疼。
可纪枨自己的事,岑雪也不想过多干涉,对薛归帆道:“你饿了就先吃吧。”
察觉他心情突然低落,薛归帆便把岑雪的手艺夸得天花乱坠,岑雪对他一反常态的夸张语气很是受用,不一会儿就被逗笑。
纪枨回家时,正瞧见餐桌上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岑雪笑着向他招手:“你回来啦,快过来吃饭。”
笑意盈盈的岑雪身旁,男人颈间赫然围着那条纪枨熟悉的墨绿色围巾。
薛归帆闻声回头,与纪枨四目相对。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餐厅里温暖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你好。”薛归帆勾起嘴角,笑着向他打了个招呼。
穷小妹续:
被薛归帆抓住手腕要求肉偿,岑雪涨红一张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一边想这人好不讲理,一边又担忧这难道是城里人的规矩,不能拒绝?
幸好纪律师及时出现,替他解了围。薛少爷没再索要赔偿,往岑雪口袋里塞了一张名片,说他在这里给人端茶倒水实在可惜,后悔了联系他就是。
回到家后,岑雪本来已经把这事儿忘了,直到在兜里翻出那张烫金名片,他最近在学习英文,便开始琢磨上面的意思。
没等他看完,那张名片便被抽走,刚出浴室的纪枨只裹了一件浴衣,看一眼手中的名片,问他:
“岑雪,你是不是见一个就爱一个?”
岑雪急忙道才不是这样,我只喜欢你一个!见纪枨神色依旧冰冷,他委屈极了,说他要是不信也没办法,转身要走,被纪枨拉住,问他去哪里。
岑雪抹了抹眼睛,说他要收拾东西回老家去了,家里的麦子过段时间熟了,他不在没人割。
纪枨问他还回来吗,岑雪讨厌死他们这些城里人了,立刻说永远不要回来了。于是当晚他没能走掉,被狡诈的城里人骗到床上,翻来覆去吃了个干净。
再后来他真的跑回了家,某天村里在传不知哪里来的两个生得俊俏的有钱人,脑子吃坏,竟然跑到乡下来做农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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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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