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将小香炉收好,推开门,外面的雪簌簌飘落,地面已经盖上薄薄一层,他想起白宿的提醒,撑开铜钱伞,叮铃咣当的铜钱在冷冽的空气中孤独的响着。
就在铜钱伞举起的那一刻,伞缘处露出一抹刺目的红,倏的刺破这遍地无暇的白。
锦缎正红,花团纹绣,与他身上的嫁衣如出一辙。
盖头下的萧若,呼吸一滞。
视线顺着红色的袍角向上探去,是一男子,长身玉立。
冷白无色的修长手指捧着血红色的绸花。
萧若将视线抬到极致,仍然看不到男人的面庞,又不敢摘下盖头,探看的太过明显,只能闷怪自己个子太小。
“白司卫,是你吗?”他小心翼翼的问着,难道白宿真的回来接他了?不是说让他自己找机会跑掉的吗?
那人没有答话,只是递过来红绸一端。
他的意思是让我拉着这边?
萧若仔细端详那只手,认不出,虽然他曾趁白宿不注意的时候,细细描摹过 ,但这样看着还是认不出。
思索片刻他还是接过红绸,不管这人是不是白司卫,他此刻似乎没有什么恶意。
况且眼下的情况,他也断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得,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人牵着红绸,引着萧若向外走去,红绸中间的一团红花,像萧若此刻悬着的心一样,在二人之间荡来荡去。
昏月下,雪白与血红相映。
萧若撑着伞,红绸被扯的几乎平直,与那人之间隔着两步的距离,小心翼翼的观察,无论是背影还是侧影和白司卫都很像,连身高都一样。
可他为何就是不答话呢?见他不说话,萧若也不说话。
他们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走着,穿过一条条静默的路。
一路上,除了铜钱伞“叮铃……叮铃……”的脆响,还有一个响动一直尾随着他们。
是一阵阵奇怪的沙沙声,在周围响动,萧若看了看身旁,又撇了撇身后,空无一物,到底是什么发出的声音呢?
就好像萧萧的北风吹过破掉的纸窗,“沙……沙沙……沙沙沙……”
这是一条萧若从没走过的路,不管是脚下的石砖大小,还是路旁堆砌的石头,他都没见过。
这人是要把我带到哪去?萧若心里敲起了小鼓。
于是,他鼓起勇气问到:“我们要去哪?”
那人还是没有答话,只是红绸那端,轻轻牵引了一下,力道很轻,轻得像是一缕游魂的吐息。
萧若盖头下有限的视野里,只能看见男子那一身同样殷红的袍角,以及他移动时,脚下几乎不沾染尘埃的步履,他突然发现,男子在雪地里留下的印子很轻。
这不太像白司卫,他曾跟在白宿的身后走过,白司卫走的每一步都十分踏实,带着活人的温热与重量,绝不会这般…轻飘飘…虚不着物。
这人步子太飘了。
此刻,他似乎可以确定,这人,这引他向前的人,绝对不是白宿,看走路的姿态,也不像是琴郎伪装的。
那又会是谁呢……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悄然爬升,萧若下意识地想顿住脚步,放开那根联结着未知的红绸。
可就在这念头升起的刹那,一股无形的、粘稠的压迫感自身侧笼罩下来,冰冷刺骨,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骤然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带着一种非人的贪婪。
“公子认出吾非心上之人,但还是劝你不要放手为好。”
萧若耳边恰时响起一声轻笑,又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声音空灵回荡,如他的脚步一般,虚不着物。
“你是谁?”萧若心中陡然一惊,浑身一僵,指尖不敢再动分毫。
那男子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顷刻间,周遭突然喧闹起来。
“恭喜恭喜啊!”
“简直是天作之合,多好的一对璧人!”
“今日,可是要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嘿~瞎说什么呐?这是要撞喜咯!”
宾客的交谈声、贺喜声此起彼伏,热闹得近乎鼎沸。
可那声音钻入耳中,却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不似人声,倒像是穿过层层墓穴传来。
萧若僵硬地转动脑袋,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向两侧瞥去。
原本空寂肃杀的落雪空宅,突然变得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人影绰绰。
琴郎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突然找来这么多人,还将这破旧倒塌的宅子,布置出如此盛大的光景。
萧若木然的在红绸的牵引下向前走着,隐约间看见路旁一盏盏烛灯相隔排列。
烛灯外落座不少宾客,穿着各色衣衫,围坐一堂,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看不清五官,可每个人都在狂欢,一派盛宴景象。
近处,还有几个孩童蹲在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每个人手中都拿着骨肉,津津有味的啃着。
一想起这些肉可能来自那肉太岁,萧若忍不住有些作呕。
等一下,萧若再度回头,向刚刚举箸推杯的众人看去,他们每个人的身形都出奇的一致,女人和女人一样,男人和男人一样,孩童和孩童一样,像似固定模子刻出来的。
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着宴席,与其说是吃席,倒不如说是在啃骨头,几乎人手一段森白的,带着啃噬痕迹的骨头,一张张蠕动的嘴里,咀嚼声咔嚓作响!
萧若又看看那些孩童,其中一个吃着吃着,竟已经吃到自己的手了,肉被啃了个精光,露出竹片般细瘦的骨节。
孩童身后激动的人群,不知哪里伸出的一只手,将前面人的头一把打到桌子上的陶翁中,周围众人竟没人觉得奇怪,只有兴奋到头掉的人,挥舞着双手,想把自己的头自翁中头捞起。
幽深的陶翁中露出光滑的头盖骨,上上下下的漂浮着,血红汤汁淋漓,泛着可疑的暗红,那绝不是酱汁。
萧若震惊的环顾四周,看着他们在大快朵颐,谈笑风生,咀嚼着,啜饮着,唇齿间满是骨渣与腐朽的气息,他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
那根握在手中的红绸,此刻冰冷得像一条蛇,牵引着他,一步步走向更深、更绝望的境地。
萧若决意不再任人摆布,他丢掉红绸,一把掀开了遮挡视线的盖头。
视野豁然开朗的瞬间,眼前的景象令他猛然一震。
好似对镜一般。
就在他的面前,一步,或许两步之外,站着另一个“他”,一模一样的他。
不,镜中的“他”没有铜钱伞,也没有丢下红绸,更没有摘下盖头,那只是穿着与他一模一样喜服的一个人。
可那人身边站着的却是真真实实的白司卫,他穿着红色喜袍,身姿挺拔,面容依旧冷峻,目光落在红绸另一端的新人身上,似乎完全没有看到自己。
萧若还没来得及细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路两旁煌煌的烛火猛地一窜,颜色转为幽绿,光影变换间,四周褪去喜庆的颜色。
脚下路,不知何时变得崎岖荒凉,红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枯草与碎石。
喧闹声在身后渐渐模糊,如同隔了一层冰冷的水,方才还喧闹的人声,像似被掐住了喉咙,骤然死寂,众人如同退了色的纸张,纸屑剥落,破败成空心的纸偶。
阴冷的风卷着纸钱烧烬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天上下的哪里是雪,分明是纸钱灰。
那惨白的灰烬绕开铜钱伞,扑簌簌的落到萧若身边的“新郎”身上。
“叫你不要放开,这下出不去了吧!”那个声音依旧空灵温柔,此刻听来却是毛骨悚然的存在。
与对面白司卫的动作相同,萧若身边的“新郎”也正转头,看着自己,目光更是比白宿多了几分柔情。
可这哪里是人!?
萧若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看出他目光中的柔情的,那只是两点圆圆的浓墨,他甚至连像样的眼睛都懒得画出来,下面两团淡红色的墨是他惨白瓜脸上突兀的红脸蛋,在幽绿的烛光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与嘲弄,可怕又可笑。
宽大的新郎吉服空荡荡的套在粗糙白纸扎成的人形架子上,风吹过,掀起他红色袍角的一隅,下面飘飘晃晃的荡着两只纸扎的脚,怪异无比。
原来那一直跟着他们的奇怪“沙沙”声,就是这两只小到离谱的脚在地上拖行发出的。
“出不去?我们现在哪里?”萧若伸手向白司卫的手腕抓去,结果不出所料的碰了壁,在这两对新人之间隔着一层屏障,他和白司卫此刻似乎是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那边灯火通明,红披喜挂。
而这边坟茔白幡,纸灰漫天。
“白司卫!”萧若用力的敲打那屏障,却只发出了咚咚咚的沉闷响声,像似敲在了腐朽的木头上。
外面的人毫无反应,看来这里的声音根本无法传过去。
“为什么会这样?你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情急之下萧若忘记了恐惧,向“纸新郎”逼近一步质问到。
纸新郎向后飘了半步,躲开了铜钱伞上飞荡过来的铜钱。
见此情形,萧若便知,那鬼东西害怕铜钱伞。
“快说,不然,就让你灰飞烟灭。”萧若有样学样的拿着铜钱伞威胁到。
灰飞烟灭,这对一个纸扎人来说,绝对算得上是天大的威胁,等同于对凡人的挫骨扬灰了。
“公子饶命,我说,我说。”那纸新郎害怕的很肤浅,它正直身体,不再晃来晃去,“吾引公子所到之地是无妄墟,公子的心上人则留在了人间境,也就是此无妄庄的表面世界,而其内里,便是公子现在所在的无妄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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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撞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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