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感知都化成了无尽的困意，泥沼般将人困住，一点点拉向意识的深渊。
一团硬邦邦的雪猛然砸在了脸颊上。
张晓吉吃力地睁开越发沉重的眼皮。
眼前的白刃后是齐扬一张依旧愤恨不减的脸。
“我们一起长大，从小周围人都说我不如你，是，我没你聪明，学东西不如你快，没你胆子大爱出风头，也不如你会装懂事，讨人喜欢，我也都认了！”
“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当兄弟，对赵晚云也够尊重了吧？你们呢？嗯？”
齐扬说着用刀背拍了拍张晓吉脸上的伤口。
“赵晚云是不是对你说过，‘不要再和齐扬那样的人往来’？”
赵晚云去年暑假的时候确实突然打了个电话来，慎重地对他说了类似的话，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呢？
张晓吉脑子里此时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
也或许她并没有说过什么原因...她确实...对齐扬有成见。
“我什么样的人？抽烟喝酒染个发就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还是脾气爆，爱打架？但我哪次打架不是为了朋友兄弟出头？最严重被学校劝退的那次，还不是因为那个姓徐的傻*到处传你亲妈是个卖的？”
“...”
“你倒好，好的很啊...上进的优等生，听话的乖乖宝，早就和我们这群流氓混混划清界限了，明明小时候都是在接头瞎混的野小孩，跟着赵晚云真把自己当名门少公子了？”
齐扬说着用刀侧贴着他右边的脸蹭了下去，虽没有划破，刀上黏腻的残血留下了一长道红色的痕迹。
“你说可笑不可笑？看不起我的，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
“我爸没了，你爸也死了，我前途没了，你也别想做梦当什么演员了...”
“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看不起谁！”
齐扬手里的刀在那条血痕的末端猛然一竖，刀尖在右锁骨处划出了一道横向的伤口。
“倒也不是...杀人犯和ji女的儿子，呵，你可还不如我呢...”
齐扬忽然释然解气似地冷笑了下，站起身，后退了几步。
张晓吉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看见的是被齐扬随手扔在废墟堆里带血的刀。
他迷迷糊糊醒了一次，是被人用水浇醒的。
这次他终于见到了赵晚云，昏迷不醒，坐在冰冷的雪地里，蓝色的牛仔裤被染成了黑红色，一个齐家人抓着她的胳膊，将她瘫软无力的上半身困在半空中。
而齐家这群人居然有枪。
黑色的枪管抵着她的后脑。
那个自称齐家老四的花臂胖子，拿着张晓吉的手机用屏幕对着他。
“密码。”
张晓吉把解锁密码告诉了他。
他试着用沙哑肿涩的嗓子叫了赵晚云好几声，赵晚云微微动了动手指，就不再有任何反应了。
“你们...把她怎么了...”
“放心，死不了...”
齐老四翘着腿坐在那，划拉着张晓吉的手机，头都没抬地无谓道。
“呦，年纪轻轻还挺有钱啊。”
他把手机屏幕转到了张晓吉眼前，支付软件上显示着余额。
“转账密码。”
“....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很简单，什么时候把差的110万凑给我们，自然就放了你们。我们齐家人向来明算账，600万，差一分差一毫都不行。”
“密码。”
张晓吉并不相信他们会轻易放人，冥冥之中，他感觉齐家人想要的远远不止钱这么简单...
但眼下他别无选择，只好把密码告诉了他。
他的支付软件关联了自己所有的银行卡。
齐老四一一索要了密码，把他全部39万存款转了干净。
这些都是他大学期间奖学金，接的广告和演出赚的钱。
“我一共就这么多...你关我们在这.....也没法拿到更多了...”
“没事，不急的。”
齐老四面带微笑地摆了摆手，边低头继续翻看着他手机边和几个齐家人进了不远处一个工厂办公室。
从周围环境看去，这里本就是个废弃的工厂或是烂尾楼之类的地方，那间破旧的办公室连扇完整的窗户也没有，几个人在里面说着话，时不时哈哈大笑着，张晓吉隐约听见其中一个人语气兴奋地说着儿子娶媳妇的彩礼够了之类的事....
他看着赵晚云被拖拽着带往了二楼。
“你们带她去哪？？”
他用尽全身本就不多的力气挣扎了起来，带着困住自己的凳子往前挪了一小段距离。
“你们带她去哪？？”
“吵死了！我这打电话呢！看着点！”
齐老四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吼了一声。
张晓吉只感觉自己脖子处又突然被针扎了下，很快便再次陷入了昏睡。
这次，他是被烈火灼骨一般的疼痛疼醒的。
四面是密密的铁柱，他被关在了一个狭隘的铁笼里。
笼子外是一处露天的天井。
天空悠悠飘下雪花，落在身上，却像是灼烫的烟灰。
然而疼痛远远不止于此。
此前那些消失的疼感，现下正百倍千倍地报复了回来。
疼痛仿佛来自所有的感官。
落在皮肤上的雪花，吹过身体的凉风，滚落的冷汗，挤过左眼肿胀眼皮的模糊白光，甚至远处传来的一声声鸦鸣....都化作了刀割火灼般的疼痛。
而疼痛又仿佛都来自身体里的每个细胞，它们横冲直撞，尖叫着从这具身体上的每道伤口逃离...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试图压下这种令人发疯发狂的疼痛。
牙关咬出了血，指甲掐进掌心，可他实在是太疼了。
他听见自己用陌生的声音发出可怖的嘶吼声，那是疼痛本身在宣誓着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在室内躲雪的齐家人听到响动陆续冒了出来。
他们凑近过来，或蹲或站地围在周围，一脸的幸灾乐祸，等着看戏的兴奋表情。
他们看着他时而蜷缩在笼角如孩童般啜泣，时而又忽然暴起，吼叫着，疯了般一次次撞向铁笼笼壁。
那些围观的齐家人纷纷拿出了手机，将镜头对准了他。
镜头上的反光和晃动的影子，像毒蛇的尖牙一般紧紧咬着不放。
“别，别拍了！”
他一把抢过一个离他最近的人手里的手机，将手机重重地砸在了笼子上，在铁杆上砸出了一个凹槽。
“草！吓死我了！”
被猝不及防抢了手机的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手上给抓破了...”
“要不要去打狂犬疫苗啊？”
“哈哈，去打吧。”
“妈的，真倒霉...”
“活该，谁让你离那么近？”
“这尼玛也太厉害了...”
“你以为呢？想亲自试试？”
“那可算了...”
....
这样生不如死的疼痛张晓吉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有几日，又或许已经过了数年...
他一次次在疼痛中晕了过去，又在疼痛中醒来。
每次都能看见那群人嫌恶又饶有兴味的表情，仿若看着马戏团里一只猎奇，危险又狼狈的困兽。
而再一次醒来的时候，那些人又都忽然不见了。
困住他的笼子不见了，齐家人不见了...
周围那么安静，只有他和赵晚云躺在雪地里。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这回终于不是在那个废弃工地上疼醒的了。
张晓吉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左边脸上，身上都绑着绷带。
墙上的电子日历显示，从他被齐家人困住到现在，只过去了3天。
而这3天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一个沧海桑田，一个前世今生...
他扭过僵硬酸痛的脖子，看见了床头柜上静静放着自己的手机。
齐家人居然没有拿走？不知是不是担心手机的GPS会暴露他们，这些人倒很是谨慎...
他吃力地撑坐了起来，伸手拿过了手机。
联系列表里所有最新的消息已经都被人点开过。
他翻了下去，翻了很久也没翻到头。
好友群里，熟悉的，不熟悉的头像发来了无数条询问信息。
“不会是你家人吧？”
“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不是真的吧？”
“你爸咋回事？”
“杀人那个儿子的照片和你很像呀？”
“这真的假的？”
“！！！”
...
有的直接发了好几个相关新闻的链接。
张晓吉点开了其中一条。
“【栖鹤讯】近日，栖鹤市发生一起因债务纠纷引发的致命案件。犯罪嫌疑人张某庭（男，45岁）在与齐某刚争执期间持刀行凶，致其重伤，随后骑摩托车逃离现场。逃逸途中，张某因车速过快发生交通事故，当场身亡。而重伤的齐某刚经抢救无效，亦不幸离世。
值得关注的是，张某庭系当地某知名武院合伙人。其因债务问题采取极端行为，令不少当地居民感到意外。不过有知情人士透露，张某庭长期存在赌博习惯。
目前，案件具体细节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文字间附着事发的齐家印刷厂照片，车祸现场照片，武院的正门照片，以及他和赵晚云的照片。
两人的照片都是从武院官网上截图下来的，虽然打了码，但只要稍微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谁。
他关了新闻页面，就这样麻木机械地翻了下去，直到翻到了这一切发生前，他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
“晚安”
他点开了和周诠的聊天记录。
最后一条是周诠发的“晚安”
他将聊天记录一点点划了上去。
“晚安”
那是自己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
在这条信息上面是“通话时长34:26”的系统记录。
“别紧张，加油！”
“明天要去面试了，有点小紧张”
一张古典校园绿意葱葱的照片。
“来提前踩个点。”
“我还在熬夜排演#大哭#大哭”
几张博物馆里名画，雕像和文物的照片。
“百闻不如一见。”
“回来请你一碗，两碗也行。”
一张早餐的照片，烤焦边的吐司旁放着两根香肠，扣了一勺土豆泥和干巴巴的薯条。
“不如吃泡面”
....
周诠每天都会更新几张照片发给他。
机场停机坪的，飞机悬窗外云海的，一个行人背影的素描...
再早就是圣诞节前后的那些信息...
张晓吉将聊天记录又拉回到了那个四天前的“晚安”。
他点开了聊天栏，却也不知想要说什么，打了个“我”字后删除，又打了个“你”字。
愣神了片刻后，“你的面试还顺利吗？”，打完这句话，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许久，直到有人推开门走进了病房。
“呦，醒了？”
张晓吉关了屏幕，抬头看去。
一个看着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穿着一件洗得掉色的深色衬衣，一条黑色宽松的裤子，带着一副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稳，在看见张晓吉的时候带上了和蔼温和的笑意。
“来，先喝口水，我一会帮你叫医生过来。”
男人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张晓吉。
“谢谢，您是...？”
“我是赵晚云的亲哥，赵晚山，第一次见我吧？”
原来这人就是孙正平让他带着赵晚云去Q市找的人。
看着气质不像是当警察的，反倒更像是大学里的教授。
“...赵警官好...”
“哈哈，你这孩子太见外了，叫我大舅就行。”
“...大舅好。”
赵晚山微笑着点了点头，“我还有个儿子，叫赵伟，和你差不多大，过几天寒假放假回来，介绍你们认识认识。我有工作忙，到时候他可以帮忙照顾下你。”
“...麻烦你们了。”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都一家人。”
张晓吉冲赵晚山礼貌地笑了笑，低头喝了口水，白茫茫的水蒸气遮住了有些发酸的眼眶。
温水滑过肿胀的喉咙让他不禁咳嗽了起来。
赵晚山给他递了两张纸巾。
“谢谢...是赵警..大舅救了我们出来？”
“算是吧，老孙告诉我你们在栖鹤和Q市交界的地方失联了，我们两边找了好久，最后是有个环卫工人提供了信息，谁也没想到他们两边市都没去，直接去了省外...这群齐家人很是狡猾..对了，” 赵晚山看向张晓吉确认道，“是齐家人干的吧？”
“是他们。”
“哎，” 赵晚山点头叹了口气，“可惜我们到那个废弃工厂的时候，人都跑了，他们在内部果然是有人的...关键这群人很是谨慎，活动的地方都是无监控区，非常有反侦查意识...不过你放心，我们还在追查他们，一定会有个交代的。”
“谢谢。” 张晓吉点了下头，“...老妈她，她还好吗？现在在哪？”
“她...” 赵晚山低头扶了扶眼镜，“她还行，等你好了再去看她吧，我先去帮你叫医生。”
“好。”
赵晚山离开没一会，和一名医生一起回来了。
“外伤叠加发炎和轻微感染，已经都控制住了，安心养伤，定时换药就行，没什么大问题。”
医生检查后又交代了一些平时的护理事项。
“...我脸上的伤，会留疤吗？” 张晓吉看向医生，表情平静地问道。
“一共缝了38针，即便做了最好的整形手术，恐怕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
这是一个多余的问题，得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他微垂着眼，沉默片刻后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有毕业演出要参加，很重要很重要...”
“什么时候？” 医生问道。
“两周后，到时候应该可以出院了吧？”
“两周？”医生迟疑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恐怕不行...”
医生说着和赵晚山交换了一个为难的眼神。
“你到时候还需要转院。”
“转院？为什么要转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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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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