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的神色早已不复刚才,引着宜真于院中坐下,又递给她一碗清水。
“你随你祖父回京了?”
宜真心中微诧,对面的人似乎对自己的情况了如指掌。
“说来话长,我过几日便回清安了。”
个中详情,她不愿多透露。
安平点点头,未再多言,起身走到院角拿起铁锹,埋头挖了起来。
宜真坐着没动,莫约一盏茶的功夫,安平歇了动作。
他将一物摊在桌上,是几册泛黄的小薄子,看着有些年头。
“长话短说。”安平沉声道,“弘定五年起,我义子罗全陆续交与了我三册薄子,说日后陆家人会来取。”
罗全是他这些年帮扶过的孤儿之一,十五岁就去行了军,往来并不频繁。
宜真心头一震——弘定五年,不正是父亲战死的那年吗?
“那他…..”
“去年战死了。”
宜真喉头一哽,伸手想去翻那薄子。安平打断她,
“陆娘子,你既只身前来,我也不绕弯子。这京城水深,当年你父亲陆千户的事……”
话未说完,他猛地竖起耳朵。
宜真屏住呼吸,院墙外隐约传来人语,腔调古怪,不似京城话,倒更像是胡语。
安平立即示意她躲进屋里,而后抄起屠刀,快步逼向院门。
宜真没来由地心慌,咬咬牙,也拿起地上铁锹进了屋。
叩门声响起,安平充耳不闻,只死死盯着门。
稍作几息,门外人猛地发力,哐当一声,门栓断裂。安平眼中厉色闪过,扬起屠刀便向前劈去,打头者猝不及防,血光迸溅,闷哼一声捂着脖子倒地,抽搐几下便没了气。
后面几人惊骂几声,一齐冲了上来。
宜真把薄子藏进怀里,从门缝中窥外头的情形。加上倒在地上的,一共五人。令她吃惊的是,这五人正是今早在七合里驿站遇见的“商客”!
此刻细看,这五人看面相绝非大启子民!宜真握着铁锹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安平年轻时参过军,但很快因伤卸甲,平日里虽干着体力活,到底也不是这剩下四人的对手。
他身中三刀,踉跄倒地,呼吸渐弱。宜真见此,眼泪禁不住涌出来,方才还好端端的人,转眼竟命在旦夕。
领头的大胡子朝屋内阴冷地扫了一眼。宜真心头狂跳,后背紧贴门板,浑身发冷,攥着铁锹的指尖发白,大有一股鱼死网破的势头。
来者却早有防备,格开她奋力挥出的铁锹,一把钳住他的胳膊,拎起来摔出门外。
宜真强撑着起身,想探知安平的气息,冷不防脖颈被一只大手扼住。
“东西呢?”
大胡子操一口蹩脚的京话,酒臭喷洒在她面上。
他手上力道渐重,宜真眼前金星乱迸,喉间呜咽。那人却又瞬间卸了力气,她瞬时跌在地上,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东西交出来,不然的话——”
大胡子提起长刀,立于她脖颈处。
宜真闭目垂泪,心如死灰。她毫无还手之力,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泪珠滑落手背,她将头扭向一边。
“不知死活。”见她一副坦然赴死的样子,大胡子怒骂一声,提刀砍去。
宜真闭上眼,一阵衣衫破裂刺进皮肉的声音,但疼痛并未传来。重新睁眼时,只见大胡子胸前插着一把匕首,方才的气焰已不见,怒目圆睁,不可置信地望着门口的方向,轰然倒下,溅起一地尘沙。
劫后余生,宜真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她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院中已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首,关朗率亲为卫收刀入鞘。
“世子,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徐成则看着气若游丝的安平,沉声道,
“速送医馆,务必保他性命。”
“是。”
又瞥向宜真,他蹙眉吩咐余下的侍卫,
“把她背去庄子上。”
然,侍卫还没近身,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那日的万佛寺,她那副——决绝的模样。
他急声呵住,
“慢着。”
徐成则俯身将地上之人横抱而起,
“仔细搜寻屋内,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而后抱着人,阔步离去。
.
羌人耳后多留玄青刺青,虽不甚醒目,但近看之下,仍能窥得。半时辰前,京翊卫急报,言七合里附近似有其踪迹。恰逢徐成则在附近的庄子上,便率关朗等亲卫策马赶来。
撞见陆宜真,实属他意料之外。但她贸然出现在此,这其中纠葛,定也脱不了干系。
“你说什么?他带了个女子回来?”
姜岚惊呼起来,茶盏轻颤,倒是把身旁吃糕的徐昭吓一跳。
“正是!”张妈妈满脸欣喜,“世子爷抱着人,往后厢房去了。”
姜岚摩挲着杯口,暗自嘀咕。
徐成则素来行事有度,此番贸然带女子回庄,这......
心下按捺不住,不行,她得去看看。
“张妈妈,你照看好昭儿,我去去便回。”
言罢,脚下生风而去。徐昭瞧着祖母的背影,乌溜溜的眼珠转了两圈。
.
后厢房内,宜真悠悠转醒。
睁眼时,见一婆子正欲为她为她更衣。蓦地想起那三册簿子,她猛地推开婆子的手。
“娘子外衫上染了脏东西,老奴替您换下来。”
那婆子眉目慈善,宜真捂着衣襟,探了探里面——东西还在。她心下稍安,
“多谢,不必麻烦了。”
甫一出声,喉咙如同被灼烧一般疼痛。婆子见她蹙眉,似有不适,端起一旁的瓷盏递给她,
“娘子且润润喉。”
宜真接过,抬眸打量起屋内陈设,竹屏临立,暗影疏斜。
“承蒙大娘搭救,不知此处是何处?”
她心中暗自祈祷,但愿离柳家不远,否则,来不及寻宜安,她该着急了。
“此处乃七合里的庄子,娘子幸得我们世子爷所救,特命老奴好生照看娘子。”
宜真松了一口气,
“不知是哪位世子?”
“镇远将军府,徐世子。”那婆子恐她不安,道,“娘子莫要忧心,我们将军夫人菩萨心肠,您只管安心养伤。”
徐世子?怎的又是他。
.
姜岚步入内室时,宜真恰好饮尽盏中最后一口药,小脸苦得皱作一团。
见她素面朝天,素钗布裙,姜岚悬着的心倒是静了几分。原以为是何等倾国姝色迷了儿子的眼.....但她那双眼,倒是生的不错。
“夫人万安。”侍立一旁的婆子迎上去。
宜真顺着她望向门口,那妇人虽未佩戴繁复珠翠,周身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不愧是将门夫人风范。
她扶着榻边,起身行礼,
“民女承蒙夫人与世子搭救之恩,感激不尽。”
姜岚观她气色尚虚,抬手示意免礼,转而对着婆子问,
“世子在何处?”
“回夫人,世子将这位娘子抱回后,便骑了马进城去了。”
宜真正思忖着该如何辞行,闻言心头猛地一跳——
抱回?
她深吸一口气,耳尖悄然爬上薄红,这徐成则怎的如此......轻浮。罢了罢了,终归是他从歹人手里救了自己。正欲开口告辞,张妈妈却领着徐昭进了门。
“昭儿怎地来了?”
姜岚一见孙儿,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事。
宜真对上徐昭的眼,唇角微弯,朝他浅浅一笑,
“徐小公子,又见面了。”
徐昭有几分惊喜,正欲朝她走去,忽地忆起那日书肆里她的话——我们与那位小郎君并不相熟。
他哼一声,步伐一转,扑入姜岚怀中。
宜真脸上的笑凝住,指尖轻触鼻尖,有些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姜岚自是将二人的暗涌尽收眼底,心下生疑,只待晚些再探问。面上却不动声色,俯身抱起徐昭,
“昭哥儿定是想祖母了,走,祖母带你去院子里。”
.
天色渐沉,趁着婆子下去换茶盏的间隙,宜真起身欲走。
她步履匆匆,甫一拉开门扉,便撞入一堵坚实的胸膛。
“啊!”
她身形不稳地向后倒去,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横揽在她腰间。待她站定,看清眼前之人时,只觉腰间发烫,慌忙向后退开两步。
“多...多谢世子今日搭救之恩。”
徐成则收回手,指节虚握。他方自京中策马赶回,周身寒气未散。
“嗯。”他低沉一声
二人相对而立,一时寂然。宜真只觉周遭空气都凝滞了,干涩道,
“那民女......先行告退”
足尖刚踏出门槛,徐成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陆娘子留步。”
他负手立于跟前,眸中看不出情绪,话语却冷如冰锥,
“安平,已不治身亡。”
轰的一声,宜真指尖扣住门框,只觉心中某根弦断裂,本就苍白的面容瞬间血色尽褪,唇瓣微颤,
“什...什么?”
“今日歹徒已看清你面容,且有一人遁逃,为保无虞,陆娘子还是暂居庄上为宜。”
这话并非商议,而是不容置喙的勒令。
宜真喉间发紧,艰难道,
“可是.....”
徐成则知她顾虑,
“陆娘子可放心,我已遣人去接令妹,一个时辰内可至庄上。”
宜真气力全失,神思混沌如浆糊。
“多谢世子。”
徐成则亦知此刻问不出什么,不欲多留,转身踏入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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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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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前尘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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