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则掩唇轻咳几声,
“我只一点要求,续弦之人需得昭哥儿点头。”
姜岚与他不谋而合,
“那是自然,待年关过了,我再请你婶母来细细相看。”
徐成则的指尖抚上腰腹处。
夜里骑马赶路,箭疮被衣袍磨得生疼。
姜岚眼尖,斥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身子是铁铸的不成?挨了一箭还不安分。”
这半月里,二人不是落水就是发高热,姜岚振振有词,
“一连遭了两回祸事,莫不是有邪祟作祟?”
徐成则转身往宣德炉里添香,对此颇为无奈,
“母亲,怪力乱神之事不可信。”
“你懂甚么!”
姜岚踩着锦毯来回踱步,发间的珠钗簌簌颤动,
“每回你父亲上战场,我都去万佛寺添灯油钱。”
“事不宜迟,明日我就去寺里请方丈开坛诵经,好保佑我昭哥儿平安顺遂。”
徐成则与她争辩不过,只得叮嘱她多带些府兵。
见他大有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姜岚心里又开始不爽快,
“昭哥儿是你的骨肉,你明日须同我一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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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恒亲王府那边回了信儿,汪嬷嬷脚步飞快地来了闲云院。
“老太太这两日咳疾愈发严重了。明日,夫人欲带几位小姐上万佛寺,为老太太诵经祈福。”
宜真下意识觉得事情有古怪,但汪嬷嬷显然是有备而来。
“二小姐就当作是替书蕙姑奶奶尽孝道罢。”
拿出母亲和孝道来压她,分明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我知晓了,还望嬷嬷替我问祖母安。”
待汪嬷嬷走后,宜真唤了秋兰进来。
“秋兰,万佛寺你可有去过。”
秋兰去年重阳随老太太前去进过香,宜真便叫她描述寺里的方位。
正堂中话音不绝,倒衬得外边院子愈发安静。
末了,宜真问:“碧儿不在吗。”
“碧儿一早就不在院里,二小姐可要奴婢去寻她回来?”
宜真道不用。
秋兰和碧儿做事麻利,二人只需打理好闲云院,对宜真来说便足够了。
至于人闲暇时往哪个院子钻,她不想管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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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破晓,宜安忽发急症,呕泻不止。
她面色发白,不过一刻钟就跑了三四回恭房。
宜真凝着眉替她搭脉,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四小姐昨日晚膳过后可还用过何物?”
宜安的起居一向由碧儿负责,闻言,她扑通一声跪下,
“回二小姐的话,昨夜酉时四小姐用了半碟杏仁酥。可那都是大厨房现做的,请二小姐明鉴。”
宜安夜里一向有贪嘴的毛病,从前在清安县也如此,这个宜真倒是知晓。
汪嬷嬷等得急了,上前半步劝道:“二小姐先随老奴动身罢,四小姐自会请大夫照看。误了时辰,到时候夫人怪罪下来……”
昨日定好了要去万佛寺,宜安强撑着起身道:
“阿姐你去吧,这里还有碧儿姐姐呢。”
为证明自己真的无大碍,宜安赤着脚在她跟前转了两圈。
宜真将她赶去榻上,还是不放心地嘱咐,
“午膳不可食辛辣刺激之物,莫要饮生水。”
“知道了知道了。”
出门前,宜真目光扫过还跪在地上的碧儿。
“你随我出门,秋兰留下来照看四小姐。”
闻言,碧儿身子一颤,话也说不利索。
“是,奴、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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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立在车辕旁,见宜真来得迟了些,周婉如略微抬了眼皮,
“启程罢。”
林怀歆跟在宜真身后几步,待宜真进了车内,她才踩着楠木踏凳上去。
车厢轻晃,二人对坐着,相顾无言。
宜真身体往后靠去,心里还想着府上的宜安如何了。
余光瞥见对面之人似有些失神,只顾盯着晃动的流苏穗子发怔。
“你可是不舒服?”
听她问话,林怀歆回神,腰背瞬间绷紧,
“哦...昨夜有些没睡好,让二姐姐见笑了。”
她半低着头不与人对视,见如此,宜真没再同她言语。
莫约一个时辰后,侯府车驾停在了万佛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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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府车驾显眼,甫一下车,就有两个小沙弥迎了上来。
汪嬷嬷捏着帕子上前去,亮出托在掌心的腰牌,
“烦请二位师傅引至西院禅房。”
万佛寺本是皇家敕造,专供京中贵眷的香火地,承恩侯府在此有专设的禅院。
周婉如正捧着香火簿子看,就见来人并非寺院住持。
“长空大师今日不在?”
来人是这寺庙的副持,长青和尚。
他身着金线袈裟,双手合十深施一礼,
“阿弥陀佛,住持正在藏经阁替贵人**,特命老衲前来为夫人开坛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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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西院禅房的路上,宜真便一直在暗数回廊方位,大致能与秋兰所言对上。
今日寺中人不多,西院更是幽静,只闻竹帚沙沙声,几个小沙弥正将叶子扫作堆。
香火刚熄,长青和尚便引着周婉如前去大堂**,余下的人将被分至禅房抄经。
禅房为独间,宜真三人各自被小沙弥引走。
转过两道月门便到了地方,进去时,案桌上早已备好了纸墨。
小沙弥点燃铜炉内的香,青烟顺着炉盖漫出。
“施主便在此处安心抄经。”
宜真朝他施礼,
“多谢小师傅。”
小沙弥合掌退出,将门掩上,不闻声息间轻轻落了栓。
·
桌上备的是《心经》,宜真净了手,从头开始誊抄。
香雾游走间,她鼻尖忽地掠过一丝丝甜腻。
这气味迥异于寻常檀香,不知掺了什么进去。宜真颈后乍起,她对气味一向敏锐,迅速以袖子掩住口鼻。
她抄起案上的冷茶泼入香炉,疾步过去推门,竟纹丝不动。
门从外面上了锁!
她拍着门叫喊,无人应声,只惊得檐下麻雀四散。转身去推榆木窗,刚上手边便尽是黏腻感,窗缝竟被米浆封住。
宜真此时开始感觉有些头晕,身体开始发热。她心里冷哼,等了这几天,周婉如倒是大费周章将她骗来这里。
不待深想,她抽出掩在腰间的短刃,将刀尖锲入木窗榫卯处的缝隙中。老木窗上了年岁,窗棂处迸出碎屑,最终发出枯枝般断裂的脆响。
“咔哒”一声落下,宜真松了一口气。
她意识已有些不清醒,破开窗踉跄地翻身出去,落地时腿脚发软,险些跌坐在地。
西院的沙弥估计已经被周婉如买通,此地不宜久留。
仔细回忆着秋兰的话,她强撑着起身,往东院的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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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禅房内,林怀歆独坐于案前,面前的素纸未着点墨。
她胡乱地绞着帕子,下唇早被咬得褪了血色。
陆宜真一介孤女,母亲竟欲让她攀上恒亲王!
大姐姐金枝玉叶,可自己也是侯府长大的女儿,母亲竟从未想过她。
无尽的不忿此刻爆发,她下定决心,起身朝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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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院萧瑟,较之西院更添了几分清冷。菩提古树虬枝盘结,枝头缀着薄霜。
青石桌凳卧在树影里,宜真踉跄着扑过去,罗裙曳地。
那香料不知是什么腌臜物,此刻她血液翻涌,身体不断泛出燥热,似有无数细密的虫蚁啃噬神智。
宜真咬紧牙关,摸出匕首朝左小臂割去。
鲜血顺着皓腕蜿蜒而下,在青石桌上绽开殷红的血花。
幸而吸入的量不算多,疼痛让神智暂时回笼。
宜真心中飞快盘算:周婉如等人既已下手,必不会善罢甘休,此时不能贸然与之碰上。可宜安尚在府中,终究是要回去.....
寒风掠过,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警觉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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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钟余音袅袅,住持诵经已持续了近两个时辰。
徐成则信步至庭外。古树粗壮,他走近才瞧见树后那道纤影。
目光相接,二人皆是一怔。
宜真轻吁,这盛京城还真是小。
“又见面了,徐公子。”
药效还没过,她气息微促。
徐成则本欲转身离去,没成想竟是“故人”。
他驻足而立,双手负于身后,
“别来无恙,陆娘子。”
枝头红绸随风猎猎,趁得她臂上的伤口愈发刺眼。
徐成则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淡淡道:
“陆娘子若不先处理伤口,徐某先行告辞。”
“徐公子留步。”宜真唤住他。
当着他的面,宜真取出绢帕,若无旁人地包扎起来。
”不知徐公子府邸在京中何处?“
见他蹙眉,宜真解释道:“徐公子别误会,前两日在街上偶遇小郎君时,身上未带银票。举手之劳,一百两太贵重,我不能收。”
原来那日徐昭遇见的人是她。
徐成则眉头舒展,
“得娘子临危相助,徐某感激不尽。若觉不妥,在寺中捐了也罢。”
宜真打量他腰间系着的玉佩,笑道:
“徐公子仪表不凡,打听府上并非难事,到时寻上门去,反倒不美。”
能来万佛寺的都非等闲之辈,寺中小沙弥处皆可探听。
徐成则略一沉吟,心中另有了盘算。
“明日辰时,我会遣人到醉仙居等候。”
见他应下,宜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若公子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帮我一个忙?”
徐成则就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闻言,他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我怎不知我过意不去?”
宜真揣度着他话中深意,没错过那几分揶揄。
她脸上微微一热,但很快压下心虚,神色如常道:
“徐公子大可放心,只需随我走一趟,不是什么难事。”
徐成则并未立即应话,眸色深沉,似在权衡些什么。
宜真不免有些急切,
“我陆宜真从不欠人情,今日之事,他日定当加倍奉还。”
加倍奉还。
徐成则心中默念,甚觉有趣。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神色淡然道,
“既是举手之劳,还请陆娘子带路。”
宜真见他应下,心中稍安,眼里闪过一丝感激:“多谢徐公子。”
她起身引路,脚步已不似刚才的虚浮。
徐成则跟在他身后,步履稳健,目光始终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寺中幽径,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唯余钟声悠扬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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