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真拍门呼救时,门外的小沙弥静立不语。等了片刻,不见禅房内再传来动静,他转身疾步大堂报信。
周婉如正跪于佛像前,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佛珠缓缓转动。
汪嬷嬷轻步近身,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冷意森然,不见半分虔诚。
“恒亲王府的人到了吗?”
“候在偏厅呢,老奴这就去去唤人?”
汪嬷嬷低声问道。
周婉如微微颔首,闭目继续诵经。
汪嬷嬷会意,悄然退下往偏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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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事已成,周婉如便带着人假意去寻宜真,哪想竟在洞门处碰见了本该在禅房里的人。
汪嬷嬷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二小姐怎会在此!”
目光一转,又注意到她身后立着的男人,声音陡然一颤,
“徐、徐大人?”
宜真冲着汪嬷嬷粲然一笑,眸中盛满冷意,
“嬷嬷这是哪里话,我为何不能在此?”
周婉如见事情败露,面上已挂不住,强自镇定道:“你怎的同世子在一起?”
宜真心中一惊,前脚“大人”后脚“世子”,这人身份竟如此显赫。
她面上不显,硬着头皮道:“我与世子是旧识。方才抄完经书出来闲逛,没曾想遇上了。”
徐成则静着不置一语,神色淡然,任由她信口胡诌。
“旧识”二字落入周婉如耳中,更令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原是如此。”
那禅房里的女子又是谁?
周婉如心中惊疑不定,头皮发麻,只想将人快速引走。
“天色不早了,我正想叫上你回府呢。”
说着,伸手欲搀宜真。
宜真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淡淡道:“抄好的经文还在禅房内,舅母稍候,我且取来供上。”
见她要进去禅房,周婉如脸色微变,朝汪嬷嬷使了个眼色。
汪嬷嬷会意,上前几步拦住人,
“二小姐,车驾已在寺门口候着了。您先随夫人前去,经文老奴帮您取来就是了。”
见她主仆二人一脸心虚,宜真心中更觉有异。
“不必劳烦嬷嬷,禅房就在跟前。”
碍于徐成则,汪嬷嬷不敢强拦,只得眼睁睁看着宜真推门而入。
门开一瞬,一阵靡靡之气扑面而来。宜真轻掩口鼻,抬眼就见榻上衣衫不整的男女。
那女子闻声惊坐起,抱着衣服尖声惊叫。
周婉如听得那熟悉的声音,闭目不语,胸中郁气翻涌,几欲喷薄而出。
“林怀歆?”
她怎会在里面!周婉如的目标不是自己吗?
徐成则见屋内竟是这般情形,当即背过身去。
周婉如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快步上前。
“怀歆,你这是做什么?”
林怀歆面色煞白,掩着身子颤抖道:“母亲.....我、我也不知为何......醒来就在这里了。”
她目光躲闪,语无伦次,显然未料到会在大庭广众下被撞破。
宜真冷眼旁观,心中已了然几分。
“舅母,还是先带四妹妹回去吧。”
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
周婉如岂会看不穿?她脸色铁青,眼里的怒火恨不得将林怀歆烧成灰烬。
她深吸一口气,
“怀歆年纪小,不懂事,让宜真和世子见笑了。”
徐成则依旧背手而立,神色淡漠,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宜真见她绝口不提榻上的男人,心中疑惑,转头看去。
那男人莫约四十有余,他慢条斯理穿好衣衫,嘴角扯起玩味的笑。
“承恩侯夫人,可真是好算计。”
周婉如心中一凛,拿不准他的意思。
“家中小女不懂事,我定带回去严加管教。”
男人眼中阴翳,起身径直出门,自始至终未看林怀歆一眼。
“贤侄怎在此?”
徐成则听得熟悉的声音,转身看去,微微拱手。
“原来是恒皇叔。”
徐成则的外祖是已故的安郡王,母亲姜岚乃先皇亲封的荣安县主,论辈分,他该称面前之人一声“皇叔”。
宜真听见这声“皇叔”,眼皮一跳。
姜睿玩味的眼神在他和宜真之间逡巡,
“贤侄这是好事将近了?”
徐成则神色如常,抱拳否道:“皇叔说笑了,今日特陪家母前来上香。”
姜睿颔首,
“我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叫荣安来我府上喝茶。”
说罢,转身离去,步履从容,仿佛方才之事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待恒亲王走远,徐成则的目光幽幽地落在宜真身上,似在谴责她让自己碰见了这桩风流事。
宜真见状,面露歉色,凑过去低声道:
“实在是对不住,我没料到里头会是这般情形。”
“多谢徐公.....徐大人来这一趟,宜真感激不尽。”
说着,又故意抬高声音:“几日后宜真定会赴约,徐大人先回吧。”
知她这话是说与旁人听的,徐成则没放在心上。
“告辞了。”
他面上情绪不显,宜真心中略感忐忑,不知他是否介怀今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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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散去,周婉如面上慈色褪尽。她冷眼扫过塌上瑟瑟发抖的林怀歆:“把这不知廉耻的捆了带回去。”
汪嬷嬷立时带着两个婆子上前,麻绳绞得林怀歆腕间生疼,不待哭喊声响起,便又被帕子堵住了嘴。
周婉如转身行至宜真跟前,丹蔻陷入掌心,
“原是我小瞧了你。”
宜真低眉看着青砖里的香灰,声音软绵绵的,
“舅母说什么?宜真怎的听不懂。”
周婉如不欲与她多纠缠,拂袖而去。
宜真心还是悬着。
今日之事怕只是个开端,真正的风波恐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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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恩侯府祠堂内青烟缭绕,老太太拄着沉木拐杖,指节发白,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跪趴在地的林怀歆。
郭姨娘跌跌撞撞地闯进来,珠钗歪斜,见女儿衣发凌乱跪在地上,心中暗叫不好。
她踌躇上前,
“这、这是怎么了。”
周婉如话音似裹着冰碴儿,
“你还有脸问,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听闻林怀歆与恒亲王一事,郭姨娘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下。
“不可能,不可能的,歆儿一向本分守礼,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夫人明察啊!”
见周婉如不理睬,她又膝行至老太太跟前磕头,
“老太太,姑母,姑母您说句话啊,歆儿是清白的。”
老太太闭着眼,拐杖重重杵地,震得供案上的香炉轻颤。
郭姨娘转而扑向还跪在地上的林怀歆,
“你说话啊,告诉夫人你是清白的,你说啊!”
凄哭之声回荡于祠堂。
看着闭口不言的女儿,郭姨娘泄力般瘫坐在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堂内烛火跳跃,周婉如冷声道:“把她拖去柴房,待侯爷归府便套车送去庄子上。”
林怀歆竭力挣开婆子的手,不复往日怯懦的模样,
“你们敢!王爷已亲口许诺会迎我进门。”
周婉如像是听了什么的笑话,冷哼道:“就凭你?”
淡淡的三个字击溃了她的防线,
“我如何?进王府做妾也好过被你随意配人。”
周婉如笑她不自量力,
“配得小官做正妻已是你天大的造化,偏偏你自命不凡。”
林怀歆声音陡然尖利起来,
“母亲何故做出这幅样子指责我?”
“您为了不让大姐姐嫁进恒亲王府,便故意设计二姐姐,没想却被我搅和了。”
说完,她痴痴笑起来,朝林怀玉看去,
“大姐姐,你还得感谢我替了你呢,哈哈哈哈哈哈。”
林怀玉吓得踉跄退后两步,一脸不可置信。
“你胡吣什么!”
郭姨娘暴起,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鬼迷心窍了!”
林怀歆抚着红肿的面颊,扒着郭姨娘的手哽咽,
“姨娘你别怕,待我进了王府,就把你一同接去......”
不待她说完,郭姨娘一把甩开她,
“你没这个命!”
没这个命。
林怀歆面如死灰,低笑出声。
“那谁有这个命?瑾哥儿?”
“明明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就因他是个哥儿,他就有这个命?”
提及林怀瑾,老太太倏然睁眼,
“将她堵了嘴拖去柴房。”
堂内只余郭姨娘的呜咽声,老太太歪在檀木椅里,仿佛一夕间苍老了十岁。
林怀玉于震惊中回神,泪眼婆娑地问:“母亲,四妹妹说的可是真的?您真的为了我.....”
周婉如抹去她眼角的泪,心疼道,
“玉儿,你不必理会这些。母亲只你一个女儿,拼尽全力也会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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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祠堂的水深火热不同,闲云院一片清平。
将三指从宜安腕间收回,见她脉象平稳,宜真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处。待宜安睡沉了,她转进内室,往手臂上细细敷了金创药。
事了,宜真将碧儿唤进来,却不着急开口,只倚着榻把玩手上的银针。
满室只闻的呼吸声响。
“碧儿。”
冷不丁被这声惊得哆嗦,
“奴、奴婢在。”
“你知晓我通医术吧?”
碧儿几不可闻地咽口水,
“奴婢知晓。”
宜真起身绕至她跟前,指尖在她脖颈处打着圈,俯身贴耳,
“那你猜猜,这淬了药的针扎在这儿,会不会全身溃烂?”
她吐气如兰,碧儿却觉犹如恶鬼缠身,膝盖一软,跪下身去,
“二小姐饶命。”
“我再问你一次,四小姐食的杏仁酥有无蹊跷?”
碧儿绞着袖子,艰难开口,
“是夫人、夫人命奴婢再杏仁酥里掺了泻药。”
她冷哼,
“你倒是承认得利落。”
碧儿怕她动真格,自顾自开始掌嘴。
“二小姐饶了奴婢吧。”
宜真不再吓唬她,将银针仔细收好,
“你明早随我走一趟。”
碧儿惶然抬首,
“去、去哪?”
宜真笑不达眼底,“自然是去老太太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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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宵禁梆子早已响过一巡,恒亲王府内的九曲回廊仍悬灯百盏。
殿内丝竹声不绝,姜睿斜倚于金丝楠木塌上饮酒。
“王爷,承恩侯府的人还在门外候着。”
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王平询问是否要将人打发走。
姜睿就着舞姬的手,饮尽壶内最后一口,汁液顺着嘴角流下。
他一脚踢开俯身于脚边的侍女,将酒盏朝前摔去。
“他林茂升府上的人还敢算计本王。”
琉璃盏碎裂,殿内丝竹声戛然而止,乌泱泱跪了一片人。
林茂升在他面前百般讨好,不止一次吐露过欲结亲心思,姜睿都不轻不重地吊着他。
林怀玉在盛京颇有美名,周婉如打着嫡女的旗号邀他前去万佛寺,不想却拿了庶女糊弄。但人都送上跟前来了,岂有不享用之理。
若不是林茂升还尚有用处,此时他府上早已人头落地。
“不用管,继续晾着。”
瞧着地上哆哆嗦嗦的侍女,姜睿抄起青玉壶,酒液顺着她的雪颈蜿蜒而下。
“林茂升那边情况如何了?”
“今早传信过来,马匹进展顺利,只是矿山那边......好似混进了人。”
姜睿忽的笑起来,扯下帘帐锦带绕于那侍女脖颈处,倏然收紧,侍女反抗不得,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姜澈倒是学乖了。”
王平不敢妄自议论君上,低头不语。
锦带松开,那侍女顿时如一条破布般倒地,眼眶充血,好不骇人。
姜睿慢条斯理地拭着手指,
“去里州的监察官定下了吗?”
王平叫人将那侍女的尸身拖了下去。
“诏书还压在紫宸殿,应是要推到年后颁旨了。”
姜睿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眼里阴鸷尽露。
“接着奏乐。”
“本王要听——《踏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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