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趁着晚饭时间，我一路小跑到叶老师办公室，想请一小会儿假。“我保证赶在熄灯前回来。”
一进门，看到叶老师板着的脸，我就知道这事悬了。她果然开始念叨：“有两个晚自习是专门留着背生物的，你误一堂就少了八十多分钟，你生物基础本来就差，没天大的事就别擅自离校。高三的每一秒都金贵，这些话我都说腻了……”
再听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我赶紧打断她：“叶老师，我知道高考重要，但如果不让我出去这一小会儿，我后面可能好多天都学不进去。我回来一定拼命背生物，您相信我好不好？”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诚恳，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叶老师叹了口气，瞥了我一眼，在请假条上快速签了名：“看在你没撒谎的份上。”
“谢谢叶老师！”我抓起假条就往外跑。
坐出租车到便利店时，天已经全黑了。最近在搞跨年促销，店里人挤人，暖黄的灯光映着货架上的红色装饰品，年味十足。我隔着雾蒙蒙的玻璃，看见时漾站在收银台后忙碌，脖子上系着条厚厚的红围巾，低头扫码时，长发完全盖住了侧脸。
那一刻，我忽然想转身回学校。想和东方檀一起啃生物书，听她讲那些绕人的遗传题，想安安稳稳准备高考。
小时候家境不算差，爷爷是村长兼木匠，爸爸学了一手好手艺，妈妈是城里的医生，我作为独生女，一直被宠着。可自从妈妈去世，家里收入越来越薄，爸爸总拿妈妈的工资和自己比，一遍遍强调“读书是唯一的出路”。我懂，就算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能让她影响高考；如果她真的喜欢我，也该懂这份重要性。
脚像被钉住了似的，没动。
我在店里闲逛了几圈，又坐在路边的小木凳上等。人来人往，没人注意我这个穿着校服的女生。时间过得格外慢，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没事找事。数到第二百三十颗星星时，我站起身准备走，手腕忽然被拉住，有人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腰——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你怎么来了？”时漾的声音带着颤，暖暖的怀抱裹着我，像姐姐曾经的拥抱。
可我硬起心肠，掰开她的手转身：“时漾，你到底要干什么？”
一阵沉默后，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肩膀上，被冷风一吹，像结了层薄冰。她的声音打着颤：“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摔倒的，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们还当好朋友，好闺蜜，行吗……”
这语气一点都不像她。听着她的哭声，我心一下子软了——我来就是为了告诉她，我也喜欢她啊。
“我可以原谅你，但你得说清楚，中午为什么那样对我。”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觉得太冷漠了。
她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怎么辩解都没用，是我惹得你受伤了。但在你走之前，能不能听我说完？”
“你说。”我其实有点气她的卑微——她明明可以像以前那样，直接拽着我吼，那样我反而更习惯。
“去年元旦，我其实去你家找过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刚到楼下，就看见你和黎玥还有别的女生一起走了。我没告诉你我来这座城市，是想给你惊喜，可当时我什么都没有，连句‘喜欢’都不敢说，我太懦弱了……”
原来她来过。我一直以为，辍学后的她早就不需要我这个总催她学习的“烦人精”了。
“时漾！”我转过身，双臂环住她的脖子，“如果你是这么想的，又为什么今天……”我想听的那句话，其实就在嘴边了。
“你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人，”她抓着我的手，把我的脸按在她的围巾上，冰凉的泪透过织物渗进来，“我每天累死累活打工，交房租水电，拿着零星的工资，好几次都想放弃，却又舍不得……今年跨年又不能和你一起，连见你的机会都快没了……你知道我多难过吗……”
就像我傻兮兮说“要当你伴娘”时，心里的难过吗？
身后塔楼的钟敲了十下，我已经等了三个晚自习。该回学校了。
“我知道。”我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很特殊吗……”
“我知道。”
“你知道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吗……”
“我知道。”
我拉开她的围巾，往自己脖子上绕了一圈，冷风被挡在外面。“所以我才来安慰你啊。乖，你要是这么容易就放弃，我才真的会生气。”
“我不会离开你的。”
时漾的身体还在抖，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我好害怕……”
“你连社会上的苦都能扛，怎么还怕这个？”我擦去她的眼泪，歪着头在她雪白的脖颈上轻轻亲了一下。她的眼泪被冻在皮肤上，我的心却暖暖的。
“等我高考完，我们在一起吧。”
回去的路上，我们手牵着手，一路没松过。时漾心情好了很多，叽叽喳喳地说工作上的趣事——老板要派她去工厂流水线，工资比收银高不少。“我要攒钱，等你毕业就带你去旅游。”
“我们漾漾真厉害。”看着她笑得像个孩子，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一块，“这些天忙到那么晚，辛苦你了。”
“为了我们以后，再忙也值。”
到了学校对面，过马路就是校门。“去吧。”她俯身在我脸颊亲了一下，我脸一红，扑进她怀里蹭了蹭。
抱了好一会儿，我才松开手，走进校门时扭头朝她招手，她还站在原地望着我，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满心欢喜地往宿舍走，却被人拉住了手。“咦，是你啊。去哪了？”
是苏雲。我停下脚步，礼貌地笑了笑：“出去处理点事。你怎么还在外面？该熄灯了。”
我想抽回手，她却抓得更紧，朝校门外望了望：“那是谁啊？校外的朋友吗？”
“嗯，她送我回来的。”我有点不耐烦，累了一天，只想赶紧睡觉。
“哦哦。”苏雲跟着我走，又问，“今年我们还一起去看演唱会吗？和玥玥。她新年应该会回来吧？”
听到姐姐的名字，我的脚步猛地顿住。
我没说话，慢慢蹲了下来。
“怎么了？”苏雲吓了一跳，也跟着蹲下。
姐姐还是没消息。往年就算大学只放三四天假，她也会回来，带着我和苏雲去看跨年演唱会。我们跟在她身后，什么都不用愁，只管玩。前两年时漾在外打工，都是姐姐和苏雲陪着我跨年。
“苏雲，我姐姐今年不会回来了。”我的声音有点哑。
“啊？别难过，她大三肯定忙，不是还有我嘛。”苏雲拍了拍我的背，“我们俩一起去。”
我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吗？高三12月31号不放假，得在学校复习。”
“什么！”苏雲气鼓鼓地叉腰，“我前阵子去培训班考试，都不知道这事！”
“你是舞蹈艺考生，不知道正常。”我说，“我看你跨年那天也不一定在学校呢。”
“也是哦。”风吹过来，苏雲瘦瘦的身子晃了晃，“明年我就要去省会集训了，离开一中。”
“什么时候走？”我强装镇定。
“还没定，爸爸让我再玩几天。”
说话间到了宿舍楼下，铁门“吱呀”一声，宿管阿姨正准备锁门。
“不管怎样，31号那天我一定找你和小檀。”苏雲朝我眨眨眼。
“也许那天我会请假。”我抬头看了看天，一大片乌云压得很低。
“为什么？”
“去找我女朋友。”
“什么？！”
“时漾，我跟你提过的。”
“你爱她吗？”
宿管阿姨在喊“关门了”，我站起身，往楼里跑，回头时说了一句：“嗯。”
苏雲和我都像个小屁孩。
我看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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