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校外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腿冻得发麻，才混在跑校生的队伍里慢慢走进校门。右腿膝盖火辣辣地疼，走路一瘸一拐的，每动一下都像有针在扎，想来刚才摔得不轻。
坐到座位上，我翻开理综习题册，密密麻麻的公式像小虫子一样在眼前爬。我垂着头，手指用力按着书页，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哎？你回来啦？”同桌东方檀的声音忽然响起。我这才发现她已经从宿舍过来了，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的，摘下小熊帽子时，发梢的水珠滴落在校服领口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我“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怎么了吗？”东方檀梳头发的手停了下来，梳子卡在发间，“你昨天下午走得急急忙忙的，我还以为你会请假很久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我盯着习题册上的曲线图，没说话。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补了句：“如果你不想说，就不用理我啦。”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心里猛地一揪——她总是这样，一旦觉得别人冷落自己，就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觉得是自己不够好，才会被讨厌。那些负面情绪会像潮水一样把她淹没，让她在自我否定里挣扎很久。
“小檀，我不是不想理你，”我赶紧抬头，扯出一个笑容，“只是事情有点复杂，我还没想好怎么说，怕你听不明白。”
东方檀梳头发的动作明显快了起来，眼睛里的光也亮了些，气色好了不少。她很快梳顺了头发，把镜子折好放进笔袋，然后转过身，双手放在桌上，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胖乎乎的脸颊因为认真而显得格外可爱。
“就是……一个朋友，”我斟酌着开口，“她最近忽然变得很关心我，我随口问她对别的女生是不是也这样，她就生气了。她平时挺成熟的，这次却特别激动，你说她是不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了？”
“你傻呀？”东方檀攥紧手里的橡皮，习惯性地咬着下嘴唇，“这明显是喜欢你呀！他觉得你没get到他的意思，才生气的。不过说真的，这种稍微对人好点就急着要回应的男生，还是算了……”
“不是的，”我急忙打断她，脸有点发烫，“我的朋友，也是女生。”
“女生？”东方檀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平时说话时总飘忽的眼神，此刻直愣愣地盯着我，“女生之间互相关心是很正常，但如果她喜欢跟你贴贴抱抱，甚至……亲你的话，可能就……”
“她确实亲我了。”我的声音低低的。
“啊？哦。”东方檀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又赶紧压低，凑近我耳边，“那你算是问对人了。”
她忽然停住不说了，扭过头，垂着脑袋瞥了我一眼。我知道，她又在担心自己说的话会让我不舒服，怕我觉得她“奇怪”。
“你快说呀，我很需要你的意见！”我拉着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你不是说过，我是你最信任的人吗？”
东方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直起身子，把自己的凳子往我这边挪了挪，几乎要挨到一起。她戳了戳我的手背，然后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写了个“les”。
“你是说她是……”我指着那个词，有点懵，“可我们是好朋友啊，这跟喜欢有什么关系？”
“你你你……我真想敲碎你脑袋！”东方檀气得用铅笔敲了敲我的桌子，“她亲你，就是因为喜欢你啊！傻子！如果她觉得这只是朋友间的正常举动，你问那句话的时候，她根本不会生气！”
“可是我也挺喜欢她的呀……”我喃喃自语，眼睛盯着她校服领口的纽扣，脑子里像有烟花在炸开——原来，那些从小到大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看到她和别人玩会偷偷吃醋的心情，还有刚才摔在地上时的委屈，都是因为这个吗？
东方檀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我跟着看过去，还有五分钟就要上课了。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喜欢叶老师的事吗？”
“记得啊，”我点点头，心里乱糟糟的，“你那时候总说她讲课很温柔，还说她笑起来眼睛像月牙……”
“对，我当时说我很喜欢她，很关注她，”东方檀的声音低了些，“其实那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每天都看到她，想跟她分享所有小事的那种喜欢。”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东方檀总能准确记住叶老师的课表，为什么每次在走廊偶遇都会开心一整天，为什么她画的所有插画里，女主角都有双像叶老师那样弯弯的眼睛。
“我以前没听懂，对不起啊。”我有点愧疚地说。
“没事，现在懂也不晚。”东方檀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上课铃响了，是理综测试。我拿起刚发的考卷，目光扫过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只剩半年了。心脏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突突直跳。
第一道物理题，我盯着看了足足五分钟，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姐姐到底在哪里？会不会出事？时漾现在是不是还在生气？我刚才摔在地上时，她会不会其实很心疼？还有，我是真的喜欢时漾啊……小时候听她的话去爬那座山，是不想让她看不起；看到她为了救我弄伤手，心里又酸又软；每次吵架后她向我低头时，我都会偷偷开心好久……
时漾啊时漾，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我现在哪有心思回应你的感情，我必须好好准备高考啊！
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总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了下去。
两个小时后，收卷铃声响起。我放下笔，长舒一口气——前半个小时几乎在发呆，还好后面及时稳住了，会做的题都写上了。
活动课的二十分钟里，东方檀趴在桌上，有点蔫蔫的：“唉，我总觉得自己太另类了，心里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在学校里总觉得不自在，情绪忽高忽低的。”
最近她确实经常这样，前一秒还笑嘻嘻的，下一秒就突然沉默。我知道，她的抑郁期可能又要来了。
虽然我自己心里也乱成一团麻，但看着她低落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打起精神安慰她：“你才不另类呢，小檀。你画画那么棒，上次黑板报评比咱们班拿第一，全靠你画的插画；生物次次考年级前三，我还等着请教你遗传题呢；而且你特别贴心，我上次来例假，你默默塞给我暖宝宝，这些我都记得呢。”
“真的吗？”东方檀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从书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又犹豫着放了回去，“我要努力减肥，等瘦下来，说不定就能配得上她了。”
“我以后也要当老师，就来咱们一中教书，这样就能天天看到叶老师了。”她越说越兴奋，脸颊泛起红晕，“等高考完，我就跟她表白，我一定能成功的！”
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我知道，她大概是进入轻躁狂阶段了。这样也好，至少她现在是开心的，暂时不会被那些负面情绪困住。
“对了，这次理综的遗传题好难啊，”我指着考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你能教教我吗？我生物实在太差了，上次叶老师还敲着戒尺训我，说我拖班级后腿呢。”
“她就是嘴硬心软，”东方檀拿起我的考卷，开始给我讲题，“上次她还跟我说，觉得你很聪明，只要把生物和语文提上去，进年级前十没问题……”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考卷上，把那些复杂的遗传图谱照得清清楚楚。我听着东方檀的讲解，心里默默想着：一定要好好跟时漾说清楚——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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