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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罐子

“听过?这名字难道还挺大众?”周子安诧异。

“不是。”许秋筠左手支在右手肘下,右手随意一摆:“以前听说过。”

裘南知道许秋筠活的年岁长,这屋子里就他一个正儿八经的小年轻,哦不,还有个陈知:“以前?”

许秋筠回忆了会儿:“想起来了,你们知道大傩吗?”

两人摇头。

“大傩是古时宫廷的一种驱疫仪式,是从商周时就有的宫廷傩祭,为的是驱疫辟邪、祭神除阴。”脑海里盛大的傩祭宛然在目,“我有幸观看过几次,除夕尤为壮观。”

周子安想问这和方相氏有什么关系,下一秒就听到了想要的回答。

“方相氏就是这场傩祭的主持者。”

他们听到许秋筠的科普:远古时代,先民们对于疾病、瘟疫和死亡在很长一段时间是充满着迷惑和畏惧的,以为是某种厉鬼作祟,于是乎想了种办法。

每遇此事,便点燃火烛、戴上恐怖的面具、跳激烈的舞蹈以吓退厉鬼,这种仪式后来被称为傩祭,戴着面具的司仪官就被认为是方相氏的形象。

由此,方相氏这个驱疫辟邪,受人民普遍信仰的神只就应运而生了。

宫里会在大傩上请人戴上四目面具,扮演方相氏完成驱疫仪式,为国家驱除疫鬼,震慑一方。

“网上那些文字形容很干巴,你们没亲眼见过,是体会不到那种震撼的。”

许秋筠回忆完毕,回到最初的话题,“你们同学的名字倒是有趣,和这位神只撞名了。”

裘南大胆揣想:“会不会……他就是那位神只。”

许秋筠挑眉:“你还挺会想。不是没这个可能,只不过概率很小。”

“由于现今缺乏信仰,神只有很大一部分陨落了。保留下来的少部分大都选择隐居避世,极少现身。就算有混入社会的,也会选择隐姓埋名,低调行事。”

“他们会用化名来制造一个新身份。很大可能,你们那同学只是恰好重名。你们说他非人非妖,我没见过他本人,不好说,这条暂时待定,保不准他骗你们呢。”

一顿说下来,周子安和裘南的见识有了极大的拓展,不自觉去追随脑海中古时大傩的画面,对同学身份越发好奇。

不过好奇很快被新鲜出炉的午饭替代,简单的四菜一汤被端上了桌,佳肴鲜味十里飘香。

不用开口,大家自觉落座。

麻婆豆腐、糖醋鱼、青椒炒肉、蒸蛋糊、鱼头豆腐汤。

许秋筠忆起周子安刚来店里的时候,不爱说话,成天就待在房间里跟个自闭儿一样,饿了也不说,等到许秋筠叫他去吃饭时,他的肚子已经叫了三个轮回了。

后来有天他说自己能尝试做饭,许秋筠吃的第一口就被惊艳到了。

自那天起,两人结束了三餐在外边吃的生活。

抛去自身的天赋和加成外,周子安本身就热爱美食,有事没事会在厨房研究好吃的。

做饭好吃这一点是得到了全古董店常驻人口和裘南、秦月明两个外编人员的一致认可。

并非是什么珍肴异馔、山珍海味,相反,都是些常见的家常菜。

周子安就是有种魔力,让一道平常无奇的饭菜变得美味,仿佛里面加了不为人知的神秘配方。

三五好友围坐一桌,在同个屋檐下,或谈天说地,评论菜品如何,或安静吃饭,默默低头听见闻八卦,酒肴饭饱一顿下来又是一条好汉。

温馨、家常。

这两个词与周子安本人无缘。

单看他的外表和性格,任谁能想到这个校内以优异外表和直爽性格闻名的少年,脑子里装的都是八大菜系呢。

不过你让他做五星级餐厅规格的硬菜也不是不行,韩式日式西餐料理甜品同样,只是要有学习的过程,花费的工序长一点而已。

吃饱喝足后,大家原地散伙,各干各的事。

今天古董店人比较齐全,除了偶尔来修(蹭)炼(饭)的裘南,少见的秦月明也来了。

在听说昨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后,秦月明觉得寸步不离跟着裘南还是有必要的,最好随时拴在裤腰带上。

今儿送裘南来店里,本想到门口就走,结果恰好临近饭点,就被留下来吃了顿饭。

蹭吃蹭喝,完了还赖在店里不走,这种事再给他一百年也做不出。

秦月明刚想离开,眼睛就瞥见了放在架子上的罐。

玻璃罐子,透明的,能看清里面装的东西,吸引他视线的就是里面还在上下飘动的烟。

那是一缕灰色的烟,如游丝般漂浮,轻飘飘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散。

他见过这种东西,能感知到这是妖魂,这么缥缈的状态看着快不行了:“这是谁?”

“嗯?”裘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江寻昼没费心让人思索:“这是妖魁。”

“嗯?妖魁?”周子安围观。

“昨天学校里的黑袍人就是他。”

“嚯,江哥你这么快把他抓住了,不过他怎么是这种形态?”周子安感叹江寻昼效率之高。

“你们看到的是他附身到人身上的模样,他的原身就只剩下一缕妖魂了。”

“妖魂?”看啥都好奇的裘南凑到玻璃罐前,“这魂看着要灭了。”

罐子突然发出声音:“你才要灭了。”

猝不及防的声音让裘南往后一仰,秦月明动作迅捷往罐口一拍,妖魂霎时一僵,丝都不飘了,直接躺在了底部,看着真要灭了。

周子安新奇地凑过去:“还能说话。”

妖魁又是一定,看起来很想反驳什么,但碍于刚被拍完,片刻后才没好气道:“不然呢。”

“江哥,你还留着他干什么?”

周子安发誓,他只是单纯一问,没有任何挑唆的意思。可从妖魁那极力克制还是能看出气急败坏的表现来看,对方并不是这样想的。

江寻昼冷冷地扫一眼:“他还有点用。”

妖魁安静了,顽强地浮在底部,颇有种忍辱偷生、直面惨淡的壮烈。

众人很快失去了对妖魁的兴趣,继续自己要做的事,秦月明和裘南告别了古董店,周子安风风火火地走去网吧找兄弟,江寻昼转身朝着后院走去。

妖魁呼出一口气,终于清净了。气还没呼完,因为他发现眼前还有片阴影。

——一个那么大的陈知。

在盯着他。

……不好意思,妖魁现在看谁都那么大,眼前这个凑到罐前的更是放大版plus。

陈知盯了他一会,稍微退开了距离:“你为什么要在学校设阵?”

敢情是来拷问的,妖魁不理他,反正已经困在这了,死活就一个结局。问什么他难道就要答什么吗,不可能的,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陈知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就知道他不想说:“好吧,你不和我说没关系,反正江哥肯定已经识破了你的计划,说不说没什么区别。”

妖魁:……那你还多余问我。

“我只是好奇而已。”陈知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是怎么被江哥塞到罐子里的?”

妖魁:被硬生生从人体里剥离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被黑影踩了两脚,最后江寻昼还一脸嫌弃把他拎起来,跟提猪崽似地提了一路,这种屈辱他会说?

“这个罐子之前是拿来装杏仁的,一直放在店里。”

妖魁:……怪不得有股味,还有渣。

“所以他是把你薅在手上,抓了一路回到古董店,再把你塞到罐子里的?”

想象过于屈辱,勾起了些不美妙的回忆,妖魁语气平直:“不是,装在储物袋里带回来的。”

“哦——”好奇宝宝陈知又说:“那你是不是就一直保持这样的形态,会变大变小吗?还是变浓变淡?”

每个问题都精准踩到雷点是怎么做到的,你是什么扫雷机吗?

妖魁无语望天花板。

被江寻昼困住时他就做好了准备,精神上、魂体上的折磨怕是少不了了,可江寻昼什么也没做,就这么直接把他放到架子上,供人围观、研究、戏弄!

这是羞辱,**裸的羞辱!

来个人啊,把这个人拖走吧——

江寻昼没听到妖魁的哀求,听到了也不会搭理。

他缓步走进后院,桃花开得盛烂,自江寻昼住进店里后,就没见到它凋落过。

树下坐了个人。

秋天季节,多风,对方身上换了件长袖卫衣,头发因为怕吹乱所以扎了起来。

大风呼呼地从领口灌进衣服里,身影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看得江寻昼想给他盖件衣服。

不过对方贪凉,劝他多穿件衣服是不可能的,江寻昼按捺下心里的想法,朝他走过去。

在吹风的许秋筠发现了他的到来,歪头,示意他坐旁边。

距离上次这么朝着同个方向坐在一起还是喝酒那次。熟悉感涌上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再次席卷重来。

许秋筠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解决好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凭着相处下来的默契,江寻昼瞬间懂得他在问什么:“之前的事都是妖魁干的,没有同伙。”

之前的事指的是幻术迷惑,中元火域打开,加上昨天在学校设阵这几件。

方才后厅的谈论许秋筠听了几耳,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没将他抹除?”

按江寻昼的性格,要么干脆利落当场抹杀,要么把妖魁送去妖管局关着,能不给自己带来麻烦是最好的,总之没带回店里装在罐子这一选项。

许秋筠想不明白,索性就问了出来。

“因为他告诉了我些有用的信息,暂时留他一命。”

“有用的信息。”许秋筠咂摸这五个字,“能和我说吗?”

其实这话没有问的必要,江寻昼从没对他说过“不”,只要他问,江寻昼肯定会说,上次谈话更是把所有隐瞒给交代了。

可他还是问了,像是故意的,但语气正常、自然。

听者有心,江寻昼能从这短短几个字中听出揶揄的意味。

“当然。”江寻昼说。

通过江寻昼的转述,许秋筠了解到从妖魁那得来的信息。

当年他设下的魂阵有很重要的一个特征是隔绝。

一旦阵法启动,会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屏障将处在阵里的人困住,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这是把双刃剑,“弑”组织的人不会因为是他们布下的阵法而受到特别待遇,魂阵一视同仁地将不明真相的无辜百姓和有所预谋的行恶者归到一类。

阵法需要巩固和维护,防止有人破坏,组织自然要留下人来看守,不可避免的会身处在阵法范围内。

所以组织的每个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做这件事的。

妖魁作为留守阵眼,和江寻昼直面对抗的妖,对当时的情况有一定的发言权。

那时江寻昼已经将阵眼毁了大半,阵法快住撑不住要破碎时,身旁的同伴抱着同归于尽的心献出妖丹和血肉,让魂阵达到一次回光返照般的反噬,争取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处在阵眼的江寻昼首当其冲。

“妖魁瞒着所有人偷偷在离小镇十里开外的荒山上设了个连结阵法,与魂阵连通。为的是怕遭遇不测,给自己留条后路。”

“连结通道设在阵眼处,他猜到自己会被安排守在阵眼,魂阵反噬把我们封印在阵下,要用剩余的‘养料’将我们湮灭。不过妖魁临时开启通道,将我们移至荒山下,这才镇压了数百年。”

这就是判官一行人找不到江寻昼的原因,人早就被转移到千里开外了。

倒算不上镇压,只不过两人深受重创,加上未来得及转移遭受的反噬,陷入昏迷,无法破开阵法出去,直至身体机能在自然修复下苏醒。

“妖魁不是去到海边了吗,怎么又留守阵眼了?”

许秋筠发现疑点,关于妖魁是当初在海边撕开裂缝的妖这事,他早已得知。

“他说留守阵眼的不止有他,还有几个妖,他谎称子阵有异动,借口去到了海岸边。而我就恰好在这个时刻杀进了阵眼,等他折返时,我已经破坏了大半的阵眼。”

江寻昼继续道:“自我被镇压至阵法之下那刻,魂阵就将我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给割除了。”

这符合魂阵的特点,许秋筠隐约感觉到接下来要说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所以,这……和你失忆有关系?”

“与外界的一切,这个‘一切’包括了我身上与你结的契。”

江寻昼说道:“魂阵直接了当地将契约斩断,我和你的契约被迫中断。妖魁推测是身体受了重伤导致身体开启自我保护,封存了我的记忆。”

身体极具恶化的下场自然不可能只是失忆,江寻昼只说了失忆,隐去了别的,但许秋筠清楚。

这种堪比抽筋拨骨、双重攻击下的痛苦是十倍万倍的,不然江寻昼不可能会在阵法下昏迷近数百年,身体自然修复到现在才苏醒过来。

江寻昼平淡地叙述这一切,冷静的像受伤了的人不是他。

但许秋筠做不到,光是听着,心就已经被双无形的手攥紧,冰冷的叙述榨取着肺部最后的空气,一点点地挤压,压破肺泡。

沉痛,辛酸。

许秋筠别过头,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变化,所有的酸楚皆被压在了心底。

“你……怎么知道那时我与你结了契。”

其实结契这话题上次讨论过,稍微联系下前面说的话不难得知,契约是在阵法作用下非正规中断,被迫解除,和他们之前的猜想对得上。但现在许秋筠一时没反应过来。

最近下了几天雨,昨晚才停,残留在树叶上的水珠滑落,正好滴在了他的颧骨上,顺着面部肌理划下,像是一滴泪。

许秋筠刚想伸手把水珠擦掉,江寻昼原本安分搭在扶手上的手比他快一步,用手背把那滴水珠抹了,指骨若有若无擦过他的眼角。

许秋筠伸到半途的手定住了,随后僵硬地放下。

脑海中所有情绪刹那间清空,只剩下方才那轻柔的,带上怜惜的,堪称拭泪的动作。

江寻昼像是没发现他的失神:“妖魁能感知到。”

许秋筠沉默几秒,说:“妖魁说的这些你全信了?”

江寻昼轻笑一声:“一开始当然没完全信,但我想不出他骗我的理由。”

“事情都已经隔这么久,真相也没那么重要了。他丧失妖丹,实力大减,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如今也被我困住,生死大权掌握在我手上,都这样了还想着骗我。”

“那他是怕自己死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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