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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故事

许秋筠成功被这番略显傲慢的发言给逗笑了,胸口的烦闷被神奇般化解。

江寻昼性子虽有些冷淡,可平时待人谦和,彬彬有礼。

这是他本身的涵养所致,骨子里却仍留存有大妖常有的的轻傲、不逊、目空一切,这些小性子被他一层层地遮住,连他自己都很少发现。

许秋筠看得出来,江寻昼骨子里是温柔的。

很多人在第一次见面时会被他冰冷的眼神吓住,不过久而久之相处下来,会发现他藏在外表下的不同。

表面的冷漠更像是面对未知世界和失忆而筑起的高墙,将所有人拒之门外,是心理上下意识的警戒、防备。

试想一下,当你睁眼醒来,看到的是片旧貌不再的故土。

陌生的人群和环境,以及满大街都是你叫都叫不出名字的事物,你是何心情。

无故的失忆让你忘记好友,连自己当初是怎么沉睡过去的都不知道,无从查起,知情人士的生死与否一概不知,你又是何感想。

无处寻觅,无从下手。

许秋筠当初醒来后来到岁城也是同样的心情和迷茫。

七十年,足以让一个国家天翻地覆,那上百年呢?

唯一庆幸是许秋筠有间古董店,有个可以栖息的住址,还有认识的妖,可对方呢?

曾经的住址被推倒,建起新房,又被推倒,盖起高楼,如浮萍般漂浮在这个世界,脚下无根,前方无路。

许秋筠很多次庆幸对方越上了那座墙,来到了古董店,庆幸古董店位于五区中心,让他有理由找上门……

许秋筠把很多事情归咎于缘分,他愿意相信缘分,相信偶然、突然、机遇、巧合等等。

他认为任何事物、任何景色风光都存在缘分,一种偶然中的必然,巧合之下紧密的连结。

连事物、景致都有缘分,那何况是人呢。

这类想法有些过于浪漫和美好,看起来有些不现实,但许秋筠乐于去相信。

人生漫漫,天南海北。

缘分没到,那就等,缘分到了,那就接着,毕竟他的前厅里堆满了缘分。

“我告诉了你这些事。”江寻昼看着他凝望远处的眼睛,说道:“你能不能也回答我个问题。”

表面上在征求许秋筠意见,实际上话赶话到这了,江寻昼前面知无不言,许秋筠不好拒绝他。

啧,交换呢这是。

许秋筠和他对视,几不可见地眯起眼睛:“行,想问什么。”

江寻昼眸色很浅,他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像小孩玩的玻璃弹珠,带着淡淡的浅蓝色。

让他联想起曾见过的上等天然玛瑙,小小一克就价值不菲,带着玻璃的光泽,给人种不易接近的高贵和清冷。

由于眸色独特,江寻昼会在平时出门时使点法术,将眸色变为正常的黑瞳,以避免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许秋筠很想说一句,引不引来关注和你的瞳色没多大关系,有关系的是你这张脸好嘛。

好看的人问:“为什么要把古董卖掉?”

这是他始终好奇的点,据许秋筠上次的反应来看这是个会触及到他内心隐藏的东西的问题,与周子安上次的谈话他也意识到这事得不对,所以他希望能得到回答。

“这问题以前问过,但当时你没有回答我。”

江寻昼翻起了旧账,敛下眼眸,玻璃珠子被挡住一半,语气莫名有些委屈。

许秋筠突然感到心虚和理亏,紧接着觉得不对,他本来就没有必要回答。

他心中默念:不能被这张脸骗了不能被这张脸骗了。

诶,他可真不坚定啊。

对方问什么来着,哦,问的是为什么要卖古董。

许秋筠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看着虚空半晌,似是在回忆。

“其实就是某天突然想到,这些古董一直被我存放在这里,它们会不会被人遗忘?”

江寻昼:“你会记得。”

许秋筠冲他笑道:“是啊,只有我记得,可我哪天出意外了呢?又有谁会替我记得。”

见江寻昼蹙眉,像是不太喜欢这一说法,许秋筠继续说下去: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当年凶蚀在我体内留下来的病根。我原以为这是件无需挂心的事,反正都是睡一觉,睡多久有什么区别。”

“直到世间大乱,我才发现人命的消散轻易地就像摘下一片树叶,我有……”他说到这顿了一下,喉结上下一动,良久,敛下眼中所有翻涌的情绪继续道:

“太多认识的人死在了那场动乱中,我救不了他们,我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催促着我进入沉睡,我以为我能抗衡,事实上我的灵力在日趋下降。”

“我时常在想,会不会哪天我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江寻昼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许秋筠颤动的眼睫,和被压下喉头的苦楚都在刺激着他的神经,手指蜷缩,只想着把人抱到怀里,将所有困扰他的事情都隔绝在外。

“我以前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安危,是因为我一直身处在和平的年代,但动乱已至,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我很怕眼睛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

“如果我是孤家寡人那还好,但店里还有周子安和提灯,我把人捡回来又弃之不管实在不负责任。本想把古董卖了挣点钱留给他,但开张的太不是时候。”

见身旁人垂眸,陷入了落寂的沉默,周围几米的温度不断下降,许秋筠一个激灵,忙岔开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

“不过你看,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么。”

“其实我本就打算把古董卖掉,正好有了合适的契机。你看啊,我和很多藏家买古董的出发点就不一样。”

“现在的人收藏古董,一是看中它的文化内涵和历史价值;二是它的稀有性,由于朝代更迭,存世量极少,有些几乎算得上独一无二。这就是岁月给予古董的‘附加价值’,是藏家追求的东西。大部分古董流经过多个主人,主人的买入卖出赋予了它们独特的经历,一个人、一件事、一个时代。岁月和故事同样是古董价值一个重要的衡量点。”

“很多人喜欢收藏古董和故事,毕竟掌握一件物品和一段它特有的故事是件愉快的事,故事的多样和独特会内化到他们身上,从而觉得拥有这些古董的他们是独特的。当然,那些把古董作为投资和储值手段,或以此来沉淀资金的商人除外。”

“可我和那些藏家不一样,我是亲身经历过那些纷飞时代的人。当时买这些东西时它也不叫古董,单纯是精致的奢侈品,买的原因自然不是什么价值内涵,很大一部分理由是纯粹觉得好看、做工精美,或者听到了有趣的故事,觉得有缘就从他人那儿收下了。”

“我喜欢收藏故事,连带着收下了与之相连的物品。但若到了我这,不卖出、不拿出来交流欣赏、单纯占有、秘不示人,那它的故事岂不是在我这停止了吗,那些人那些事岂不是只剩我一个人记得。”许秋筠一手撑着头,一手摊开。

明明是他谈到了伤心的事,现在却反过来要哄江寻昼。

没办法,他就是不见得人有一点难过。那张脸可以开心,可以冷冽,可以高傲,但不能有悲伤的情绪。

他不喜欢剖析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挺没意思的,别人可能也不想听。

昭然若揭的感觉于他而言有些不适,他和所有人的交流维持在一定的水平线上,给予的交情点到为止,不希望有谁能越过这条线。

但江寻昼好像是个例外,愿意过线的例外。

如果能让他忘记方才的沉重,那么说出来就值得。

许秋筠:“我最近看了一部电影,有句话好有道理,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所有人遗忘他的那刻。”

秋日的风来得迅猛,给每个人都灌了一耳的啸鸣,清爽、利落,有什么东西随着风烟消云散,来得快,走得也快。

江寻昼沉默片刻,顺着问下去:“那为什么有一些不卖。”

许秋筠顿了一下,怎么江寻昼连他卖什么不卖什么都知道?这人在前厅装监控了吗?

被人关注的感觉并没有过多不适,微妙中藏着丝愉悦。

他,好像……挺在意我。

恍惚间,许秋筠得出个自恋的推论。

“欸,那些就是朋友送的了,卖了不太好。摆在那还要我睹物思人,怪难受的,就给塞柜子里了。”

“每个买过我古董的人我都会和他们说这物件的来历和一些趣事,他们也挺喜欢听,这样就有多一个人记住那些过往。”

是想将故事延续下去吗?延续的同时想让更多人记得,记得那些逝去的人,以及那段不会在史书上留下痕迹的往事。

是个很理想的想法,符合许秋筠一贯的作风。

“你也可以和我说。”江寻昼抬起眼,钻石般耀眼的蓝眼眸倒映着一泉春水,如同看见了阳光下的大海,眸底脉脉含情。

“我也想听。”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看,柔和的目光让周遭一切都失了颜色。

“好、好啊。”许秋筠仿佛被术法冻住了身体,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剧烈跳动着,未经思考就答应了。

关键是还结巴了,被人看到准被说没出息。

江寻昼轻笑了下。

“最近想去哪玩?”许秋筠自己都察觉到话里含着期待。

直接跳过了他想不想出去玩这个问题,看来对方非常笃定他会答应,所以直接省略话语。

果然,寻欢作乐才是许秋筠的理想,骄奢淫逸才是他的作风。他的心里有诗,但不多,更多的是远方和那里的灯红酒绿。

江寻昼知道他闲下来久了会无聊:“有想去的地方?”

“没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许秋筠凑近了点:“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江寻昼莞尔:“你这是在邀请我,还是在问我意见?”

前者是想与你同游,后者就只是单纯让你给点出游建议,作不作伴还得另说。

许秋筠转转眼睛,笑了:“都是。”

秋天深了,枯掉的金黄和深棕伴随秋舞,同部分依旧鲜明的绿混在一起,形成一个错杂的画面。

有些地方只有冬夏两个季节,一年常绿,有些地方只有春冬两个季节,新苗枯枝。岁城处于两者之间,春夏秋冬,季节分明。

秋风迎寒,满街落叶。秋雨紧随其后,给干燥的天气添了分湿润和悲凉。

屋檐被雨水浸湿,瓦砖缝隙积起了水,溢满后顺着间隙流下,从几米高空坠落与地上的积水融为一体,蓄成一滩能映照万象的水镜。

秋雨、青瓦、古屋,几个词连起来颇有古朴典雅的韵味,兴致好的估计能在欣赏雨景的同时赋诗一首。

叹人间沧桑,感物己平常。

“今朝有酒今朝醉,tomorrow is another day。”周子安摇头晃脑,显然一副被英语逼得去撞墙的模样,下一秒就能疯魔,从此古董店又多了个罐子。

他打开厨房的窗,木窗正对着地堂,将雨景纳入画框,淡雅古香的景色和清新的空气把他脑子里的英语作文压了下去。

正好路过窗口的许·不懂英语·秋筠一脸嫌弃地看他:“说什么呢,听不懂,你是在念邪咒吗?”

正呼吸新鲜空气呼吸得分外陶醉的周子安被三连打击气出了内伤,朝早就走远的背影骂道:“我上了一天课回来还兢兢业业给你们做饭吃,你居然这么对我!”

学了三年都没学懂的英语,终于在一朝内被他找到了中英结合、灵活运用、诗词英句两手抓的好方法,竟被恶人一秒否决。

许秋筠幽幽的声音从后厅传来:“我们本来是要出去吃西餐的。”

周子安捂胸吐出三升淤血:“你等着,有空我弄一桌硬菜给你看。”

恰巧又路过的江寻昼隔着窗台看到他一脸委屈中带着悲愤,悲愤中带着不屈的难受样儿,决定关怀一下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好大厨”:“怎么了?”

周子安眯起眼睛,眼里带着最后一点希望:“筠爷说你们本来打算出去吃西餐是真的吗?”

话题有点沉重,问话人眼里含着最后的希翼。

江寻昼沉默良久,最终决定保持诚实:“是的。”

周子安:“……好的。”

屋外传来踢嗒的脚步声,和蹦蹦跳跳的踩水声,轻快的步伐靠近,撑着透明雨伞的陈知放学回到了古董店。

电视画面不断转换,许秋筠正盘着腿坐在沙发上,遥控器点点按按,在找好看的电影。综艺、电影、电视剧,他看什么都新鲜。耳朵听着脚步声,直到余光瞄见一个小身影进了厅里。

“怎么今天这么晚?”

“路上塞车,所以晚了点。”

“塞车?”许秋筠想了想街上的车流,幽幽地道,“只是汽车塞车,两个轮子的不会吧。”

正要回房间放书包的陈知顿了一下:“许哥,你真想买摩托就买吧,你不差钱。”

当然不是钱的问题,这个话题之前讨论过,许秋筠摊手:“是不差钱,但我没驾照啊。”

根本原因就是不想考,好麻烦。

陈知用真诚的大眼睛看他:“其实不用非得要驾照,只要别被查,没人管你有没有驾照的。现在的高中生初中生都会骑摩托。”

“真的?”许秋筠跃跃欲试的眼神亮了起来,这是个不错的路子。

既然没成年的学生都能骑摩托,为什么自己个这么大岁数的不能拥有呢?

目睹了一场肮脏教唆的江寻昼:“……”

厨房传来一阵叫骂:“小芝,你别乱说话!咱要做个遵纪守法好青年,你过来,告诉我,谁给你灌输这样的思想。”

陈知蹬蹬蹬跑到厨房,周子安看他一脸天真乖巧等待说教的模样,心里琢磨着这小可爱为什么会有这样叛逆的想法,早熟叛逆期?同学启发引导?

他直觉是后者:“小芝,你这是哪学来的?是不是同学和你说的。”

陈知:“不是啊,我在书上看到的,好多高中生都会骑摩托。”

周子安:“……”杂书害死人。

许久,他良苦婆心地说道:“小芝,答应我,不要乱看书好吗?”

“不是每本书都值得看的,我们要学会合理筛选书籍。”周子安掏出手机,“等等啊,我给你找几本中外名著。”

按下指纹键,满屏的信息飞一般地往上刷,看得他眼花缭乱。

用手划拉几下才记起上次息屏时,页面还停留在五区大群里。

这个群在经过最初妄想揭竿起义到后来被江寻昼**,已经安静很久了。从“不服!干架!”到“五区唠嗑群”的群名,见证了起义的失败,到就地躺平闲扯嗑瓜子,众妖回归了平淡生活。

上班的上班,回学校的回学校,在家躺着的就继续翻个身趴着。

抱怨工作学习,传播小道八卦,聊些新奇怪事,话题不算多,有时一天聊不上几句,不过总归不会一直冷着。

在遇到重大话题时会兴致高涨,这不,已经几千条消息了。

“鬼市上新了各位。”

“啥,鬼市还没倒闭吗?”

“兄弟,你是不是几百年没去过鬼市了,倒什么闭啊,越开越繁荣了好吧。”

“还赶人间的潮流,说有什么双十一活动,七折八扣是基础的,听说鬼市这次从世界各地收了好多奇珍异玩。”

“什么啊?药材?符咒?兵器?”

“都有,卖业务,卖珍宝,灵丹圣药,龙肝凤髓,书符咒水,你想到的他都有,你想不到的他也卖。”

“这次玩那么大,我要去凑热闹。”

……

“啥?你们在说什么,凑热闹带我一个。”

“你的消息为何如此滞后[白眼.jpg],自己翻聊天记录去。”

周子安饶有兴趣地吹声口哨,用指头轻轻弹了弹陈知的额头,说:“不看书,哥带你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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