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佩恩还要接待特殊来宾,我便无所事事地一个人闲逛。
一楼许多人携舞伴不太明显地练习起舞步,过会儿舞池的灯光亮起,活动厅会变得更热闹。
有几个还算熟悉的学长学姐,跟我搭了几句话,我没有跳舞的心情,在现场也看不到几个跟我一样落单的人,没过多久,就起了打道回府的念头。
被叫住名字时,我稍显错愕,因为并不是熟悉的声音,可这称呼却很亲近。
“陈临樾?”随口叫人家全名是不是不太礼貌,我尴尬地改口道,“呃,陈大哥。”
陈大哥是爸爸同事的孩子,和我一样,他周末也常常被带来剧团戒网瘾,其实就是没人管的孩子凑在一块儿玩。有些历历在目的画面,例如我俩总是戴满道具,听着台上大人的排练,依葫芦画瓢在后台上演另一出大戏。
后来陈大哥上中学,闲暇陪我胡闹的日子就变少了,他性子安定许多,就算周末来剧团,也都是心无旁骛地伏在桌上写作业。
再后来,我出国读书,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这几年一般在剧团年会上碰面,也会聊会儿天,却早已回不去幼时的熟络和放松。
“来玩?”他这语气像是主人家。
“你怎么也在这?”
“你居然忘了我也是A大的?我还是上几届学生会会长,你就更不知道了吧。”
邀请校友也是舞会传统,我幡然醒悟:“原来是这样。”
“我正准备回去。”
“这么早?”舞会最重要的环节还没正式开始。
“女朋友想吃小龙虾,得回家给她做。”
“点外卖不行吗?”刚问出口我就觉得好蠢。
陈临樾爽朗一笑:“她啊,怪娇气的,不太能吃辣,人菜瘾大,没办法,只有我亲自下厨能把握辣度,懂了吧。”
“懂的懂的。”我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光裸的胳膊。
“你好好玩,下回陈大哥请你吃饭。”
“那太好了,学校食堂早就吃腻了。”
大概是当下太过真诚的笑容逗乐了陈大哥,走前他亲昵地捏了捏我的脸,我有点怀念小时候了。
只是说几句话的工夫,舞池就站满了人,好不热闹,我打算围观一会儿就走。
华尔兹的舞步曼妙缱绻,女孩儿们落落大方,提着裙摆,恣意地漫步、转圈,笨拙的男生不计其数,但有另一番欣赏的趣味,这让我有些期待,我毕业时会是什么样子。
“能请你跳支舞吗?”
我回头,对上了一双从容不迫的眼睛,这一刻我才意识到,真正踌躇满志的人在凡夫俗子中出类拔萃未必需要展露才气,但我身边称作某个行业的能人异士或者天才的家伙多到一只手都数不完,见惯了他们身上的通病,敬而远之是最好的交往方式。
“好啊。”我却故意这么说了。
我们从舞池边走到中央,音符尽在脑海中,傅千明微微贴近我后,便开始主导起行舞的主动权,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我甚至感觉不到托在我肩胛的手。
当一切步入正轨,我急跳的心脏才微微平缓,裙摆散开的瞬间,我好像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自如了,忽略了所有注视我的目光,纯粹地享受旋转的快乐。
我像在水底,一条条金鱼在身旁游动,碎冰一样的光锥斑点从眼前闪过,我不自觉想到下午的对峙。
音乐节奏渐慢,我们绕着舞池走了几圈,这时终于能安静地聊上几句天。
傅千明对我熟练的舞步感到好奇:“你跳得要比那群毕业生好。”
“高中为了成人礼舞会学过,不过那时是和我爸爸练习。”我笑出声音,“他踩了好几次我的裙摆之后,就找剧团临时彩排的借口迅速逃走了。”
“然后呢?”
“然后?”
“然后还找了谁代替练习?”
“哦,最后我没有参加成人礼,那阵子叛逆严重,班长定的礼服是白色鱼尾裙,只有我们班不是大裙摆!跳华尔兹不穿大裙摆还跳什么华尔兹,我真的很生气!所以再也没去过排练。”
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个人际关系上不小转折,几个班委私下对我意见不小,觉得我特立独行,导致班级其他人也对他们的决策产生异议,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妥协,换成洁白的泡泡袖纱裙,不是我喜欢的款式,但比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的类型好多了。
“也就是说,我算你正儿八经的第一位舞伴,真荣幸。”他竟然抓到了我没想到的重点。
在这等着我呢,我暗自腹诽。
“我才荣幸吧,央音的钢琴才子。”
实不相瞒,今晚刚入场时,我一眼就看见了你。我很喜欢绿色,正巧你穿的就是,颜色相当衬你,挪不开眼。”
傅千明坦坦荡荡的夸赞,令我咋舌。
“你很直白。”
“不该直白吗?”
“没有,只是我天然警惕直率纯真的人。”
哈哈笑了两声,他只是嘴上认错道:“抱歉抱歉,算我撞枪口上了。好吧,我承认我有点坐不住,你身边连着出现两三位优质男性,再不把握机会,我大概今晚都没办法跟你说上几句话。”
优质男性?大概是指罗佩恩和陈临樾吧。陈临樾的确优越,罗佩恩嘛……大概很多人不知道,他的性取向和我一样。优质方面,我打上“存疑”的标签。
“被夸奖以后,心情真不错。”我满足地眯起眼睛。
有些人根本不知道心虚二字怎么写。
我们顺势踱到离出口最近的地方。
他松开我的手:“要出去走走吗?”
我眨了眨眼,自己是想离场了不错,但他……也能这么任性么?
“你接下来没有演奏曲目了吗?”
“刚给我师弟打了电话,他往这里赶来了。”傅千明开始脱外套。
“那赶紧走吧,别让罗佩恩逮住了。”我重新挽上傅千明的手臂,趁曲目变换,人头攒动时,拉着他往大门小跑去。
成功逃离舞会,身上多了件略显重量感的西装外套,我也没矫情,捏住衣襟,宽大的衣服严严实实拢住了自己。
外面天已经暗了下来,夜晚的校园静谧而干燥,一看时间,才刚过九点而已,看来除了舞会,学校也没有别处可消遣的地方,餐厅大概要热闹些。
两人之间流过奇妙的沉默,我脑子很乱,却也能分出一点精神头思考傅千明下句话会说什么,还有,小高跟走得我有点累了。
月朗星稀的夜,因为是下过雨的夏天,蝉鸣声响得出奇,我不禁怀疑学校在树上装了模拟大自然声音的音箱。
傅千明理了理外套衣领:“我没有让你好奇的魅力吗,这么长时间一句话不说,无聊得都抬头数星星了。”
“啊,对不起。蝉声太引人注意了,可能是很久没安静地闲逛,有时候戴着耳机就急匆匆路过这里,感觉很新鲜。”
“现在我相信你没有男伴了。”
“这么突然?”
“这条路是校园情侣聚集地,我不是本校的都听说过。”走着走着,傅千明放慢脚步,绕到我左手边位置。
没想到在这里露了怯,可傅千明的外套让我充满安全感,告诉他也无妨,“我的男伴,在我正式递出邀请函之前,和他的前女友复合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那我也说件难堪的事,让你平衡一些?”
我来了兴趣:“哦?”
“实话说,名曲中我最讨厌《匈利亚舞曲第五号》,去年在校庆配合前辈演出,从头到尾我都坐如针毡,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我的初恋,不对,是一生仅有一次的暗恋对象,在谢师宴上和她的男朋友四手联弹了这首曲子。”
“那真是,太过分了。”
“在此之前他们还向我讨教指法,当晚演奏的钢琴也由我校音。”
“好像比我的故事悲伤一点。”
“去年他们结婚了。”
“那,更遗憾了”
我配合地一唱一和,傅千明总算没忍住,仰天大笑起来。
“可是你也证明了你的善良呀,普通人哪有你这么大的气量,就比如说我,我甚至想过,要是那时候举报他们早恋就好了。”
“你们这个年代也有早恋的概念?”
亘古不变的观念罢了,学生时代不可或缺的敏感话题,自然有一大堆人像天塌了一样指指点点,想方设法解决这样的“乱象”。
“早就深深烙印在全体教师家长的刻板印象里了,哪那么容易抹去。”
“我听Pain说,你小时候在国外读书。”
“他还跟你说这个?不过也不算小时候啦,我15岁回国,已经是高中生了。”
“你国语说得很好。”
“我是国人,怎么可能说不好……等等,罗佩恩是不是没告诉你,我上完小学三年级才去美国读书的,那时候已经没有语言障碍了。”
“……抱歉。”
我憋笑:“你以为我是外国人?”
“我想当然了,对不起。”
“诶诶,没到对不起的份儿上,不了解很正常,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这一刻我是真的对面前这位才子产生了好感,但凡想吐露一番真心的时候,我总是变得很感性。
我开始打眼瞧起这条路的美景,一眼望不到路的尽头,暖色地灯试探而不打扰,银杏枝繁叶茂,根系发达,还有满眼生机勃勃的绿。
脚步重合的声音很好听。就这样讨论着出国的见闻和适应高中生活的痛苦,这段路逐渐走到了尾声。
我并非讲出了真正的不解和犹疑,也是顺着对方的喜好,捡了幽默的方式叙述,逗得对方很开心。
我好像很擅长做这样的工作——像位心理按摩师。
“便利店有款芝士鳕鱼条特别好吃,要不要去买?”
对食物产生**表示,我的身体重新涌起了力量。
傅千明出于某种意愿答应了我,我知道,他这样被誉为“青年钢琴家”的人,心中的烦闷只会比我多,一整晚用来跳舞和散步的日子也是难得的荒废。
从便利店出来,一人抱着一袋子零食,傅千明说送我回宿舍,他也要返回住所了。
只是没想到,能不偏不倚碰上一场闹剧。
“温既,你答应我的事为什么不照做,有你这样的嘛,还背刺我,太过分了!你给我出来!”
“我就在你学校……怎么进来的?你别管。反正,我现在就要见到你人。”
“我不,我不回去!”
“喂——”
我们蹲在花坛边舔雪糕,冷不丁被一阵骚乱吸引了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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