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大门虚掩着,黑夜中,只有门缝里透出一道光亮。
石昧跟在南流景身后,慢慢向祠堂靠近。
“等等。”南流景突然停住了脚步,警惕地盯着祠堂大门。
石昧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透过门缝,隐约可见蓝衣女人正跪在地上,左手手臂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垂在身侧,不断往下滴血。
在她面前,祠堂正中处摆放着一具棺材。
石昧视线上移,瞳孔骤然收缩,差点惊叫出声:成人大小的虫茧从祠堂房梁垂下,密密麻麻几乎占据了整个祠堂,在空中不断晃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破茧而出。
借着供桌上长明灯,石昧甚至能够看到虫茧里隐约浮现出人类轮廓。
“是人茧蛊。”南流景看着那些蚕茧,神色严肃,贴近石昧耳边,刻意压低了声音,“一旦破茧而出,照现在的数量来看,整个村子都能被夷为平地。”
说话间,石昧看到女人站了起来,只见她走到棺材旁,一个用力,瞬间将扭曲的左手手臂掰正过来,小心搭上棺材的棺盖,轻轻抚过上面的符文,鲜血顺着指尖淌入凹槽,逐渐填满了整个棺盖。
“快了,就快了。”女人喃喃道,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马上就能填满。”
然而棺材中的东西似乎并不满足,突然发出剧烈的震动,女人似乎受到了冲击,呕出一口带着虫卵的黑血。她盯着地上的黑血,大笑起来,往地上啐了口黑血,狠狠抓向自己心口:“不够?那就用我的血!”
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尽数洒在棺盖之上,让原本黑漆漆的棺材染上了一片艳色。
至此,女人终于放松下来,跌坐在地上,面色灰白,似乎已经油尽灯枯。
见此情景,南流景当机立断,破门而入。
一声巨响,祠堂大门被剑气劈开,南流景持剑直抵女人咽喉。石昧紧随其后。
见女人坐在地上,对他们的到来没有丝毫反应,石昧忍不住出声劝阻,“住、住手吧。反噬,会死。”
女人终于有了动作。她缓缓抬起头,仅剩的左眼里翻涌着滔天恨意:“你们懂什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只会说些好听点空话,听着就让人恶心。”
南流景随手斩断几根袭来的蛊丝,没有因为女人的嘲讽而恼怒:“那现在的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区别?”女人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放声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中满是悲伤,“区别就是,我愿意去地狱里赎罪,他们敢吗?若是他们能让我妹妹活过来,我宁可永远堕入畜生道,他们能吗?”
石昧被女人的悲痛感染,不自觉垂下手臂,看女人坐在地上喃喃自语,长明灯不仅照亮了祠堂里的牌位,也照亮了女人脸上交错的泪痕。
“我妹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笨笨的,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念书,在村子里念书,在镇上的初中念书,在市里的高中念书,最后考上了省会的大学。她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女人狰狞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声音也轻柔起来,“她去省会前偷偷跟我说,每个月都要给我写信,信上说,学校里的玉兰花开了,说食堂的饭好奇怪,最后一封信里说,等放暑假她想带我去看大海。”
“结果我在山沟里找到了她的尸骨!被埋在烂泥下,发臭,腐烂,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铁链,像牲口一样!她到死都没有闭眼!”
棺材突然剧烈震动,挂满房梁的虫茧也在不停颤动。女人却像没有看到,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妹妹留下了一个孩子,明明是这个村子的孽种,可是长得真像啊,和妹妹小时候一模一样。”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了祠堂中难得的温情。
“哥!石昧!”南屿踉跄着冲进祠堂,气喘吁吁道,“村民全都发狂了,正朝这边……”
还未说完,石昧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阵裂帛声,他抬头望去,只见悬挂在房梁上的虫茧被从内部挣破,灰白的人手从虫茧中伸出,离得近的几个虫茧甚至在互相攻击,将对方的手臂撕裂下大块肉块,却没有丝毫血液流出。
南流景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抓过石昧,将人护在身后,随机迅速出剑,长剑横扫出一道金色弧光,企图将所有人茧蛊扼杀在破茧之前。
只是人茧蛊的数量过于庞大,仍有不少漏网之鱼从茧中爬出。成形的蛊虫外表与人类无异,看上去像是七八岁的儿童,只有那双无机质的全黑眼睛暴露了它们蛊虫的身份。
他们行动极快,从茧中脱离的瞬间就爬向了祠堂中真正的人类身边。南流景看着张着血盆大口朝自己扑来的“小孩”,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将蛊虫拦腰斩断,蛊虫立刻摔在地上,挣扎几下后,便不再动弹。
石昧与南流景相背而立,手持铜钱剑,斩落蛊虫的速度不亚于南流景。
很快,在两人的配合下,除了把所有还没脱离茧房的蛊虫全部消灭外,成型的蛊虫也被他们斩杀了大半。
看着养育了许久的蛊虫被一一斩杀,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眼眶中不断涌出黑色液体,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蠕动。
“是你们!都是你们的错!”她恶狠狠地盯着南流景,口中不断咒骂着难听的词汇,在南流景又将一只蛊虫劈成两半后,指甲瞬间暴长,起身冲向男人,直取对方咽喉。
石昧离女人的距离要更近一些,试图用剑挡住女人的攻击,却只是放缓了女人的动作,剑身被利爪划出火星,女人立刻抬手转而扑向他的面门。
就在此时,南流景的长剑从侧面刺来,贯穿了她的手腕,黑血喷溅而出。
“小心她的血!”南屿出声提醒,连忙抛出早已备好的驱蛊药粉,蛊虫在沾到药粉的瞬间爆发出高频的尖叫声,让他的提醒声变得有些模糊。
药粉很轻,被抛出时就已开始扩散,女人没能避开,同样沾到了些药粉,沾到药粉的地方发出难闻的类似烧焦蟑螂的味道。
她的动作因为受伤而变得迟缓,但在这种情况下,她仍强撑着爬到棺材旁,将血抹在棺木上。
很快,棺木开始剧烈震动,棺盖被从内部顶起,无数蛊虫从被顶起的棺盖缝隙中涌出,朝他们扑了过来。
南流景当机立断,从口袋中掏出符纸,口中默念法诀催动,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结束,符纸从他手中飞出,在半空中结成一张金网,网线化作无数利剑射向蛊虫,剑锋所到之处,蛊虫纷纷化为灰烬。
看到用心血养成的蛊虫被烧成灰烬,女人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默望向祠堂门口。
石昧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个小女孩不知何时站在祠堂门口,满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妹妹……”女人看向女孩的眼神温柔,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妹妹别怕,姐姐来了……”
她挣扎着起身,却在迈出第一步时,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直直栽倒在地,身体迅速干瘪下去,变成了一具骨架。
看到这恐怖的一幕,小女孩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女人死去后没多久,南屿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朝祠堂外看了眼,一把抱起还呆立在门口的小女孩,对南流景说:“哥,他们来了!”
南流景看了眼南屿怀里的孩子,叮嘱道:“护好孩子,护好自己。”
然后转头看向石昧,问道:“能战吗?”
石昧也看向南流景,坚定点头,眼中没有丝毫退意。
很快,如南屿所说,双目赤红的村民挤满了祠堂前的空地,一眼望去,每个人的头上都趴着一只黑亮的蛊虫,眼神空洞,显然已经彻底失去神志。
他们喊叫着,举着平日用来耕种的农具朝他们三人扑来。
石昧旋身避过挥来的镰刀,绕到村民背后,手刀劈在脖颈处,试图让他们失去意识,丧失行动能力。
南流景在人群中穿梭,每次出手也都只是攻击关节处,避开了要害。
不管这个村子究竟有什么龌龊隐情,他们都没有立场审判这些人。
但奈何村民实在太多,很快就有几个突破防线,朝南屿和女孩扑去。
石昧见势不妙,想冲过去,一时情急,没有看到背后冒出的人影,铁锹重重砸在背上。
“引他们出去,这里地方太小了。”南流景来到石昧身边,护着他们出了祠堂。
来到祠堂外,晨光已经刺破云层,天亮了。
面前是不知疲倦的疯狂村民,仿佛没有尽头,石昧的视线已经模糊,他看见南屿抱着小女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退。
就在他强打起精神,准备再次迎击时,天际突然传来清越的铃声。
吕临缓缓走来,脸色惨白如纸,显然已是强弩之末,手中法诀却掐得极稳。
“流金火铃,掷之有声,闻乎太极,光振千里,故彻万里,流光焕烂,交错八冲,满空虚之中。”
破晓时分,惊雷炸响,赤色流光划破苍穹,铃声化作万千流火坠落,火星落在村民身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村民纷纷倒地翻滚,头顶的蛊虫被烈火灼烧,散发出焦臭味,体内蛊虫被火焰从七窍中逼出,又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很快,村民都陷入了昏迷。
吕临终于支撑不住,身形摇晃了几下,栽倒在地。
“师兄!”石昧想要接住吕临,奈何自己也已经没有多少体力,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
“吕道长!石道长!你们还活着吗?”
破晓晨光中,老陈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察冲进村口,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潮红。
“听到请回答!“老陈嘶哑的呼喊声穿透薄雾。
隐约听到声音的南流景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随意叠了几下,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出现在众人面前,扑扇着翅膀朝音源处飞去。
当警察跟着蝴蝶赶到祠堂时,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画面:满地都是昏迷不醒的村民,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诡异的烧伤痕迹,年轻警察忍不住干呕起来,老陈也忍不住浑身发颤。
“这、这是……?”老陈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只能看向石昧等人。
这时,一直躲在南屿怀中的小女孩怯生生抬起头:“后山有个大山洞。”她声音细弱,“阿兰把阿姨们都藏在那里,说一切结束后会有人带她们回家。”
带队的老刑警立刻下令:“一队留守,二队跟我去后山!注意警戒!”
搜查队很快在密林深处找到了那个隐蔽的山洞,洞口被藤蔓巧妙地遮挡着,当警察拨开障碍物时,二十多名衣衫褴褛的女人像受惊的幼兽蜷缩在角落,脚踝上带着铁链留下的血痕,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不一的瘀伤,触目惊心。
“别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女警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哽咽。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只是随后赶到的医护人员准备将受害者带下山时,一个莫约二十五六岁的女人突然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她的手布满了伤痕,却将信保护得完好无损。
“这、这是阿兰姐留、留下的。”女人的话断断续续,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她说、说如果警察来了,就、就把这个交给他们。”
信上的字迹清秀工整:“你好,那个孩子是我妹妹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给她一个机会,让她能平安长大,去看看她母亲没来得及见到的世界。”
石昧接过信纸时,发现墨迹有些晕开,像是被水打湿过。他忽然想起蓝衣女人临死前望向小女孩的眼神,那里面盛着的不是愤怒或恨意,而是深不见底的眷恋和不舍。
三日后,县公安局。
石昧站在走廊窗前,透过玻璃,看向楼下大院,小女孩被女警牵着手走向一辆灰色面包车,车身上喷涂有“蓝天福利院”的字样。她突然仰头看向警局大楼。石昧下意识望窗边靠去。
“手续办好了?”
南流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石昧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西服外套搭在臂弯,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缠着绷带的小臂。
“嗯。”石昧再度回到窗边,院子里已经不见小女孩的身影,灰色面包车正驶离警局。
“她的档案会单独加密。”南流景站到石昧身侧,“如果你担心她,等案子彻底结束,南家可以……”
“她、她知道吗?”石昧打断了他的话,“阿兰,家人。”
“可能不知道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南流景的话让石昧想起刚刚在审讯室听到的录音。
阿兰三年前就已经找到了妹妹的尸体。
警察在阿兰的遗物中找到一部手机,里面只有一段电话录音,告知她妹妹死在了清河村。录音时间是三年前,阿兰用三年时间来为妹妹报仇。如果不是他们,她可能已经成功了。
石昧不知道阿兰算不算坏人,如果说她报复清河村的方法太过残忍,可是她又在三年里陆续救下了许多和她妹妹一样遭遇的女人。石昧想起阿兰消失前,最后看向小女孩的那个眼神。
早在三年前,她得知妹妹死讯的那一刻,她也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装满仇恨的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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