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目之所及，只有无尽的黑暗。
石昧在黑暗中茫然前行，总觉得遗忘了某件重要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扇发光的大门出现在前方，隐隐向他发出召唤。
他走到门前，轻轻一推，那扇看似沉重的大门竟毫不费力地被推开了。
门后的景象让他记起了一切。
熟悉的轮回庙大殿里，金身罗刹女像依然矗立在高台上，但殿内空无一人，杜仁早已不见踪影。
他低头看向胸口，那里的伤口也奇迹般消失了。
“你来了。”一个空灵的女声在殿中响起。
石昧循声望去，竟是那尊罗刹女像。
高台上的罗刹女像已从忿怒相转为寂静相，狰狞中透出奇异的慈悲。
石昧恭敬地行了个佛礼：“贸然打扰，还请见谅。”
“你喜欢猴子吗？”女声突然问。
这没头没脑的问题让石昧愣了片刻，思忖片刻，谨慎地回答：“还算可以，不讨厌。”
金身像突然绽放出耀眼金光。待光芒散去，罗刹女像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真正的女子，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女子比他稍矮，有着典型的藏区相貌，肤色微黑，双颊带着高原红。说不上漂亮，但那双眼睛却让人过目不忘。
石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澄澈的眼睛，如皓月当空，明亮而皎洁。
“你是……神女？”石昧试探着问。
“对对对，我是神女。”女人露出灿烂的笑容，“不过，他们一般都叫我沙克提。你就是杜仁的孩子？你可真不像他，你看上去讨喜多了。”
听到杜仁的名字，石昧顿时警觉起来：“那个……沙克提，你认识杜仁？”
“认识呀。”沙克提点点头，“虽然他脾气不好，但猕猴们很喜欢他，所以我跟他关系也还可以。”
“猕猴？”石昧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问道，“他做的这些事，是你们在背后支持？”
“有什么问题吗？”沙克提歪着头看他，眼神纯真得像张白纸，却透着一抹天真的残忍。
石昧忍不住提高声调：“他在外面烧毁寺庙，伤害无辜，你身为神女，难道不觉得他做错了吗？”
“可他只是在帮我解开封印而已。”沙克提表情有些委屈。
“所以镇魔十二寺的传说是真的？”
“怎么还叫镇魔寺！”沙克提不满道，“文成明明跟我说已经改叫神女寺了。”
石昧被她的话搞糊涂了：“文成？”
“是呀。”提起文成，沙克提兴致又高了起来，“文成可厉害了！她读过好多书，懂得好多事情，还会做好吃的，所有人都喜欢她。”
听着沙克提的描述，石昧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你说的难道是文成公主？”
“你也认识文成？”沙克提惊喜地看向他。
石昧干笑道：“不熟。”
如果沙克提所言属实，那么被镇魔十二寺镇压的罗刹女就是她。但她提起文成公主时的亲昵态度，又让石昧对传说产生了怀疑。
其中，必有隐情。
石昧将杜仁的事暂时放到一边，试探地问：“你和文成公主关系很好？可传说中，正是她将你封印的。”
“不许你这么说文成！”沙克提立刻板起脸，“我和她可是最好最好的朋友，文成很好，她建那些神女寺也是为了我好。”
“哦？”石昧挑眉表示怀疑。
见他不信，沙克提着急解释起来：“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而且，文成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她为这里做了很多很多好事！像是……像是……”
她突然卡住了，表情一片茫然。过了一会儿，她干脆放弃回忆，只是固执地说：“哎呀，反正她就是很好！你别想挑拨我们的关系，文成知道会伤心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石昧像哄孩子似的安抚她。
沙克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消了气。
见状，石昧有些好奇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忘了。”沙克提理直气壮地说。
这个回答让石昧一时语塞。
他无奈笑道：“这怎么会忘记呢？”
“很正常啊。” 沙克提一脸理所当然，“我活得太久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第一次见到文成时，她穿着很漂亮的衣服，明明在笑，眼睛里却像在哭。”
“后来她经常给我做好吃的，给我讲她家乡的故事。”沙克提顿了顿，若有所思，“说起来，我好像很久没见到文成了，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
“她已经……去世了。”石昧不忍地说出这个事实，“人类的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文成公主，已经离世一千多年了。”
沙克提怔了怔，许久才轻声说：“这样啊。”
她的表情平静得看不出悲喜，仿佛千年时光早已将一切悲喜磨平。
“别难过，”石昧忍不住安慰，“说不定她已经转世，开始了新的人生。”
“我为什么要难过？”沙克提反而露出不解的神色，“死亡不过是重新进入轮回，又不是彻底消逝。”
石昧不禁为自己的狭隘感到些许惭愧。
“不过，”沙克提若有所思地说，“前阵子我确实在卡瓦博格山上感应到文成的气息。但我在那里没找到她，反而遇见了杜仁。”
“杜仁？他去那里做什么？”
沙克提回忆道：“他说他的爱人死了，想求神山让她复活。真是感人的爱情故事，但是卡瓦博格脾气不太好，不喜欢有人爬到她身上，所以，当我遇见杜仁时，他已经快不行了。”
“你就该让他死在那儿。”石昧冷淡地说，“反正那里遇难的人不少，多他一个不多。”
对于杜仁所谓的“爱情故事”，石昧内心毫无波动，甚至合理怀疑这只是那人一厢情愿的执念，相较之下，他更倾向于杜仁是个随心所欲的疯子，
“我本来没想救他，”沙克提有些心虚，“但他‘看见’我了。如果不救他和那个虚……虚……”
“虚竹。”石昧提示道。
“对对对，虚竹。要是不救他们，我会被‘南目’惩罚的。”
“好吧。”石昧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叫来白牛，把他们驮下了山。”沙克提继续说，“没想到杜仁醒来后说要报答我，这可是头一遭。要知道，我的名号以前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
“他想怎么报答你？”石昧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他说可以帮我解开封印，就是把镇魔十二寺——不对，是神女十二寺毁掉，这样我就能重获自由了。”
“你答应了？”
“嗯。”
石昧怀疑，杜仁之所以去爬卡瓦博格，很有可能并不是为了找神山，而是冲着沙克提去的。
“他只说要帮你解开封印，没提其他要求吗？”石昧问。
“有啊，他希望我帮他复活爱人。”沙克提老实回答，但随即补充道，“不过我拒绝了。我已经失去创造生命的能力了，就算强行复活，也只会造出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石昧想起之前杜仁说过，要用他的血肉来滋养石惊澜的魂魄才能唤醒她，原来根源在这里。但此刻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你被封印了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突然想要解开封印？”
“因为我快要消失了。”沙克提轻描淡写说出沉重的事实，“漫长的岁月里，我的力量不断流失，能获得的信仰之力也越来越少，是时候该彻底消失了。只有解开封印，我才能安然离去，否则，我就会像你们说的孤魂野鬼一样，没有意识，无法真正消亡。”
听着她平静的叙述，石昧心头泛起一丝酸楚：“你也会进入轮回吗？”
“也许吧，谁知道呢。”沙克提不甚在意地说，“如果真能轮回的话，我想当只猕猴。”
石昧看出来了，沙克提是真的喜欢猕猴。
“既然是杜仁为了报答你才去破坏镇——神女十二寺，”见沙克提瞪过来，石昧连忙改口，“你能不能让他停下来？”
“不能。”沙克提摇头。
“为什么？？”石昧有些暴躁地瞪向沙克提。
“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他的诺言。”
石昧一愣，随即紧张地问：“你是说，封印已经打开了？那还在寺庙的人呢？他们还好吗？南流景呢？就是我的那个同伴，他怎么样了？”
沙克提不解地看着他：“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操心这些？”
“他们不是还没死嘛，”石昧苦笑道，“我还指望他们多给我烧点纸钱，让我在下面过得滋润点呢。”
沙克提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想得周到。”
“所以那些人到底怎么样了？”石昧收起笑容，认真地看向沙克提。
“抱歉，我也不知道。”沙克提带着歉意说道，“我能力已经衰退太多了，无法感知到他们的情况。”
“那你怎么知道封印已经解开了？”石昧焦急地问。
“因为我感觉到我就要消失了。”
听到沙克提的回答，石昧有些怔忡，然而殿外突然传来打斗声唤回了他的神志。
石昧立刻冲了出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一缩，只见浑身是血的杜仁正与南流景缠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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