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这里的村民是对这土地完全失望,还是把这苦水井当成了生活的救赎。
他们在井前摆起了一张木几,上面还摆了个满是香灰的香炉。
“不拜神仙,拜地龙,这个村子真是有意思。”
夏南山好笑的蹲下往井里看看。
这口井里倒是水波绫绫,光影对映间浮现出了夏南山带着探寻表情的脸。
“靠天地吃饭的人,谁救的了他们的命,谁对他们来说就是值得一拜的神仙了。”沈招摇站在一边说。
“可如果是开山建村的人,那不就是任村长的祖先?他就允许自己祖先被这样毫无敬意的弃在这里?”
“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谁又能惦记着祖先呢,更何况还是个不保后世的祖先。”
夏南山在脑海中想了想任村长那魁伟的身姿红润的脸,突然伸出手,连着香炉端起小木几,把它端到了墙边的石像面前。
“我倒是觉得还是得拜拜这开山祖。没有他,又哪里有这人这井呢?后世过的苦,又怎么会是他的错。”
夏南山用袖子轻轻掸去石像头顶上的灰尘,又在衣摆上擦了擦手,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布包是个粗面馒头,把它一掰两半,一半包了回去,另一半放在石像前小木几上的香炉里。
然后右手握拳,左手抱拳行了个抱拳礼。
“多谢这位开山土地在此建造村舍,让我路过此地得以暂停歇脚。今日未带香火,谨以此粮代为供奉,还望土地不要嫌弃。”
沈招摇有些好笑的看着她一系列动作,不知是不是该夸她一句知恩图报。
前面的石像突然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音,胸前的布巾随着声音扭动起来,那泥塑石像居然像是要从身上裹的布巾里挣脱出手臂来。
两人俱是一惊,沈招摇已一步上前把夏南山挡在身后。
夏南山皱皱眉,侧身向前站在沈招摇旁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石像,深怕错过它下一个动作。
布巾又涌动了几下,一只灰色的手从胸口的位置探出了手指尖。
这手被包裹的太久,居然像发霉的食物一样长出了细细的绒毛。
此时庙里安静极了,只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天上突然飘过一朵云遮住了太阳,投下庞大的暗影,像一艘幽灵鬼船从两人头顶悄无声息的驶过。
手冒出了个春笋般的指尖就停了下来,像是感受到屋内紧张的气氛。
夏南山忍不住又上前了半步,想要看看清楚。
沈招摇刚想阻止她再靠近,那毛手突然又动了。
它完全伸了出来,脱离了胳膊,流水般的向石像下滑去。
二人还来不及反应,它已经滑过石像,又滑上木几,拿起半个馒头,掉头就跑。
一个呼吸间,又退回石像下,再想抓它,它却已消失在那胡乱堆在一起的碎石块中。
夏南山一时无语,她侧头看看沈招摇,对方也正目瞪口呆的望着毛手消失的地方,愣了几秒才回望她。
“没想到这无人供奉的土地庙里还能有这么敏捷的老鼠。”
夏南山想起沈招摇刚才满身警备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沈招摇也自嘲般的笑笑:“我只希望它偷走的那半个馒头不是那份你替我准备的午饭。”
夏南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本应准备两人的午饭,只好故作豪爽的一拍对方的肩膀。
“饭没了不是还有酒嘛!好酒能抵□□,沈兄莫慌!”
沈招摇没再理她,上前仔细打量石像身上裹的布巾。
“看来这土地还是保护了些当地子民的,最起码他给了它们一个遮风避雨保暖的地方。”
夏南山也凑上前,突然从后腰位置抽出一根细树枝,戳戳石像的正身,见没有东西跑出,又翻了翻刚才老鼠钻出的地方。
“你干什么?别人偷你半个馒头,你就要拆家毁室内啊?”沈招摇打趣她。
看到那细树枝,他忽然皱皱眉:“这是什么树枝?桂花枝?你身上怎么会有桂花枝?我园子里的桂花枝?”
“沈兄别那么小气嘛,我不过是在园子里捡了个落枝。你不知道,我们做道士的一般身上都要配着桃木枝辟邪,可是我刚巧没有。这一带又万物不生,只有沈兄的桂花园汲取万物之灵气,冒天下之不应当坦坦然的霸居一地。这种明明白白唯我独尊的桂花枝那估计不会比桃木枝的灵气差。所以我借一枝傍身,走夜路也安心一点。”
沈招摇现在只感觉这小道士不熟的时候是个纯纯粹粹的小道士。
熟了后却是个油油滑滑的老道士,天上转悠的鹰都不及她嘴里讲的话飞的高溜的圆。
“快看,我就说这土地既然派手下收了我的贡品,自然会回我一些恩赏。”夏南山笑了一声。
沈招摇随她手里的桂花枝望去,只见石像胸前被拨开的布巾里放着一个刻着字的石板。
也不知和这石像一起捆绑了多久,居然在这风吹雨打的环境中还看得清上面的字迹。
夏南山探身把石板抽出,用力吹了吹,又用袖子仔细抹了一把表面,认真看了起来。
原来这是这个村子的建村记录,上面记载了村子建成的时间以及为什么在此建村,还有石像的身份,以及这个庙的来历。
石板不是太大,字也刻不了太多,用词精简。
主要意思就是:这里供奉的是在此开辟土地建立村舍的祝氏。两百年前她的家乡遭遇了饥荒,于是带着逃荒的流民来到此地。凭借善良坚韧的诚心,感动上苍,特降下天雷劈开土地引出甘甜的山泉,挥落星光入土长出金子般的花树。自此民众得以安住此地,休养生息。为感谢祝氏引来的福地,为她立像建庙,后人得以长记此恩,在此供奉。
“原来竟是个女土地,实属难得。可惜这‘长记此恩’看来也不是太长,只是不知这村子后来发生了什么。”
夏南山看完确实有些敬佩,转头看沈招摇。
他却似已经呆了,双眼望着石板,嘴里喃喃反复念着石像的名字:“祝氏,祝氏。”
“沈兄,沈兄……这石板上写的竟然和你还有些关系呢。”夏南山拍拍他的胳膊。
他似刚从梦中惊醒,又被夏南山的话吓了一跳,脸上一贯带着的严肃面具化作了满脸的惊讶紧张。
“你又胡说,这两百年前的建村记录能和我一个外乡人有什么关系?!”
“我可没胡说,你看这上面写的‘祝氏…’”
夏南山看看沈招摇紧盯着自己的眼睛。
“请来了上天的无数星光,落在地上变成金色花树。这不就是沈兄现在酿酒用的桂花园嘛。所以要不是这‘祝氏’,沈兄又怎么会停留在这里,开起酒窖来呢?”
沈招摇伸手摸了摸石板,似乎突然定下心神来。
“你说的对,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他突然笑了笑,不是日常带着那种刻意的戏谑神情的笑,而是一种很平和的孩子气的笑。
“如果不是这漫山遍野的黄金花,我又怎么会留在这里。”
“饿了!”夏南山突然伸了个懒腰。
“我们把这石像打扫打扫,放回庙里正厅的供台上,然后三个人一起喝一杯吧。沈兄,你总不会只带了一人份的酒吧?”
“放心吧,就算我不喝这次也让你先喝个够。”
沈招摇突然变得明朗愉快好脾气起来。
他们把裹在石像上的布巾拆下,细细叠好了放在碎石堆上,留给曾经用它安家的老鼠。
夏南山毫不在乎的用自己的衣袖把石像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擦了一遍。
再和沈招摇一起搬着它来到庙宇正厅,把它端端正正的放在了那个原属于它的供台上。
沈招摇拿出个软皮酒壶,里面装的很满,晃一晃居然没有声音。
夏南山接过来拔开壶盖,先在石像前倒了半壶,再举起酒壶自己喝了一大口,又递回给沈招摇。
沈招摇只轻轻抿了一小口,又倒在石像前大半,嘴里轻轻说:“这是用黄金花酿的酒,味道还是很好的,你一定会很喜欢。”
然后把酒壶递给夏南山:“剩下的都是你的了,尽管喝吧,我今天不太有喝酒的状态。”
夏南山看他一眼:“喝酒还要什么状态?今天天高云阔,这里人畜无害,我们又饿又渴,没有比这更适合喝酒的状态了。”
沈招摇被她逗笑了:“你为什么对这祝氏倒有些敬意?”
“因为一个人,不论男女,如果他愿意为其它更弱的人担负起未知的未来,就是一件很值得尊敬的事。更何况她还做到了,这难道不应有些许的敬意吗?”
“夏道长,只可惜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感恩又戴德啊。”沈招摇有些好笑的说道。
“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高坐台上的祝姐姐更不用说。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了,沈兄你还想怎么样?知足常乐,世间太平啊。”夏南山又喝了一口酒。
地上洒落的酒水开始向空中挥散,香味弥漫在整个庙堂里,沁人心扉。
阳光透过残破的屋顶漏入屋中,落在空气上。
四处飘逸的灰尘闪闪自明,就像散落在一片夜空上的烁烁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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