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芽的爷爷是个传统采药人,一辈子都依靠桥头庄的后山过活,所以屋子建的也在桥头庄最西,是离这山最近的一间。
由于位置偏僻,小时候芽芽还时常闹着要爷爷搬家来着,怕周玉嫌远不找她玩。
晨雨浇透了青崖山,这会儿,雨丝已然细如鱼线,芽芽沿着山路往上,脚印深一脚浅一脚,麻布鞋陷进湿软的泥土里。
她压了压蓑帽,踩着斜坡继续往上爬。
她埋的捕兽夹就在不远处的那棵歪脖子树底下。
芽芽咬紧牙关,沉眸打量着那棵被连日大雨摧残的摇摇欲坠的歪脖子树,深吸一口气。
血腥味是突然漫上来的。
暗红色的血迹像条小蛇,从那歪脖子树一直蜿蜒到她埋夹子的地方。
铁链子"咔啦"响动的声音让芽芽后背发凉——这回怕是夹着大家伙了。
"甭动!"芽芽攥紧挖药的铁杵子缓缓靠近,声音却打着颤,“再动俺可怼你咧!”
枯枝堆里突然伸出一只沾满泥血的手!
“啊呀!”
芽芽吓得倒退两步,差点被湿滑的青苔绊倒。
歪脖子树旁躺着的——是人。
她的捕兽夹夹了人了!
芽芽感觉一口气漫上来堵在喉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一阵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掐着手心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凑到那人身边,虽然她的衣裳被树枝刮得稀烂,但也依稀辨得出来,那堪称奢华的做工和质感,绝非常人能穿的。
捕兽夹咬在女人小腿上,血把白布袜都染透了。
“你……”女人惨白的脸上溅着泥点,鸦黑的睫毛裹了雨,抬起头时,那双眸子像是浸了雾气,晾着一丝茫然,“求你……”话没说完,她便晕了过去。
太好看了。
芽芽脚下生根似的,只能这样感叹。
她活了十余年从未出过晋州,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女人面容漂亮中带着英气,皮肤光洁如新雪,偏硬朗的面部线条又很好的中和了过于精致的五官,简直完美到不可挑剔,整个人都仿佛在晨光碎叶间泛着柔润的光泽。
芽芽突然想到之前周玉给自己读话本子时说过的一个词——面如冠玉。
对,就是面如冠玉,芽芽现在知道了,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慌忙扯断捕兽夹的麻绳,女人闷哼一声栽进泥水里,倒下时,有什么东西从她腰间滑落,芽芽动作一顿,将那东西捡起来,拿在手里擦了擦。
那是一枚玉佩,温润的白玉上雕刻了龙纹,芽芽眨眼瞧着玉佩上"东宫"两个篆字,左看看右摸摸,看不太明白。
她不识字。
待会儿下去了让周玉帮忙瞅瞅好了,现在还是先带人下山要紧。
芽芽抿抿唇将玉佩收进衣服夹层,视线心虚的晃过那个捕兽夹,她蹲下身去把女人扶起来,小心翼翼的去打开捕兽夹的开关。
所幸女人已经昏迷,全程都没什么反应,芽芽把沾了血的捕兽夹丢进背篓,替她简单包扎了一下止了血,就拉起她的胳膊,踉踉跄跄的带着她下山。
没想到女人看着柔弱,背起来却重的出奇,身材又比芽芽这样的豆芽菜高挑许多,她颇费了一番力气,等到二人下山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正因如此,在这个静谧的夜晚,也没有任何人发现——桥头庄来了这样一位不速之客。
芽芽回过神来,捣药的速度放快了一些,一双眸子不时的往屋里瞟。
那天她把人累死累活扛回来,因为太脏了,所以就干脆扒了他的衣服,这才知道,这人看着漂亮,但居然是个男的。
芽芽脑海中飘过那晚无意间瞥见的白嫩腹肌,脸蓦地红了。
里屋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像要把肺管子都咳出来。芽芽手一抖,药杵撞上臼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哎呀咋咧咋咧?!”
芽芽胡乱蹭掉掌心的药渣,噔噔噔跑进屋内,帘子掀开的瞬间,潮湿的霉味混着草药气息扑面而来。
床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麻布中衣松垮垮挂在肩头,露出大片凝脂似的胸膛。他正盯着自己缠满纱布的小腿发怔,听到动静才迟钝的抬头,乌发散乱间,眸光澄净潋滟。
“恁……”
芽芽被那双眼睛钉在原地不敢动弹,万般话语堵在喉头。
这张脸已然擦净了血污,比雨中初见时还要昳丽三分。
“恁白乱动呀……”
芽芽咽了口唾沫,强装着镇定朝榻前挪,慢吞吞的靠近他。
男人见她靠近了,反射性的瑟缩了一下。“你……”
芽芽抿着唇没说话,默默将他踢开的被褥扯了回来,重新盖在他腿上。
为表安慰,芽芽还在被褥上拍了拍。
“恁别怕,这儿安全着嘞!恁受了伤,得静养!”
男人却似更迷茫了,他动了动那只受伤的腿,疼是真的,他是真的受了伤。
“请问……这是在演戏吗?”
“啥?”
芽芽被问懵圈了,两只杏眼缓慢的眨了眨。
“恁说啥?啥子演戏?”
男人的视线自屋内扫视一圈,脑袋歪了歪,不知为何,语气有着与他外貌不符的天真。
“不是演戏么?那是真人秀?还是什么别的?摄影机在哪儿?”
芽芽感觉脑子里炸开一声,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倒退两步,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不是吧,摔傻咧?”
“什,什么?”
男人见芽芽这么大反应,一时间也有些心悸,他扶着土墙慢慢直起身,想要下床,脑袋却“咚”地一下装上悬在梁下的药篓。
“哎呀!”芽芽抢上前去扶,男人忙后退半步避开,仿佛躲瘟神似的。
芽芽扶药篓的胳膊一顿,晒干的艾草纷纷扬扬落下,碎在二人脚下。
男人勉强抓住床沿站着,指节泛着青白,似乎是察觉到自己这样没礼貌,他马上出声道:“抱歉。”
他一说话眼眶就又红了,低垂着脑袋直愣愣地站在芽芽面前,跟罚站似的,谁看了心里还能有脾气。
芽芽摇了摇头,怕他光着脚站久了着凉,忙要他赶紧躺回去,不然伤口崩开了又要折腾。
男人却像和她较劲上了,踉跄着扑向一旁地上的铜盆。
在看清水中倒映着的人脸时,他顿时抽了一口气,睫毛乱颤着,把惊叫生生咽了回去。
脸还是他自己的脸,五官没什么差别,可气质却变了样,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么长的头发,这么古怪的打扮,还有这么陌生的身体……
“铜盆”哐当翻倒在地。
男人一时头脑宕机,跌坐在床沿,前襟汗湿了,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我这是……穿越了?!”
还是魂穿?!
“啥穿月?恁到底在说啥?”
芽芽见他面色发白,急忙上前将他从地上捞起来,还不等坐稳,男人却又抓住她的手腕,捏的芽芽腕骨都有些疼。
“请问现在,现在是什么朝代?哪一年?当朝皇帝叫什么?”
芽芽被捏的“嘶”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迟疑。
这人是真的傻了?怎么一直在说胡话?
“恁……”芽芽打量着面前的人,男人神色惊恐,双眸浑浊,不像是在说谎,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覆上那只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恁白怕,恁…恁兴许是在山上撞头了,现在不记得事,这都是暂时嘞……”
她的话似乎真的起了一些作用。
男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下去,芽芽绷直了嘴唇,缓缓抽开了自己的手,一边覆上男人的眉角,固定住他的头。
“恁踩了猎人在山间布置的捕兽夹,所以才会受伤昏迷嘞,是俺上山发现了恁,把恁拖下山嘞,恁放心,俺是村里最好的村医,俺会治好恁嘞……”
芽芽抓着他凌乱的额发拨来拨去,确认他头上没有什么伤口之后,才终于放心下来,松了口气:“现在是建业三年,大宁朝,皇帝老儿姓萧,俺就知道这些了。”
“建业三年……大…宁…?”
男人喃喃着捂住额头,脸色更白了,芽芽下意识摸了摸藏在侧兜里的玉佩,打量着男人恍惚的模样,心里突然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一边凑近了,替男人顺着背,一边放轻了声音,试探道:“诶,恁…可还记得晕倒之前的事儿?”
男人愣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脸来与芽芽对视,那双漂亮的眸子通红,看着有些欲哭无泪。
他摇了摇头,声音些许滞涩:“不……不…我不知道了……”
芽芽感觉自己心都跳的更快了。
她强压下心口蹿上来的激动,小心翼翼的覆上男人漂亮白嫩的指节。
“恁……”
“恁其实,是俺相公……恁还记得不?”
午后的湿风卷着潮气扑面而来,直打的芽芽一个激灵,兴许是第一次撒谎的缘故,芽芽眼珠子骨溜溜的转,手心都浸出了一层薄汗。
所幸,男人只是静静地注视她,那双水眸澄净如旧,芽芽被他看的脸上发烫,挪开了视线。
他对这样拙劣的谎言接受的比芽芽还快,开口时语调温和低沉,只是尾音还带了些微不可察的颤:“可…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手背缓缓渡来芽芽柔暖的体温,男人很快便发觉出了芽芽的紧张,他垂下眼帘,攥紧了手底下的被子。
“我……我可能……需要消化一下……”
芽芽从屋内出去的时候,男人倚着土墙低着头,暮色浸染了他一头墨发,芽芽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
芽芽心下一恸,却还是关紧了房门,蹑手蹑脚摸到柴房。
柴房底下有一个小地窖,芽芽打开地板上的暗门,最后掏出那枚玉佩看了一眼。
这玉当真是上好的料子,如果不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芽芽一时还真有些舍不得。
少女眸中光影忽明忽暗,她一咬牙,将那枚玉佩和清洗过的捕兽夹一同扔进了地窖里,关实了地窖的门。
飞扬的尘土一时迷眼,芽芽站起身回望向那道紧闭的房门,心里别扭间,又渐渐腾升起一丝奇异的感觉。
手心还残留着润玉沁着凉意的温度,芽芽顺着衣角擦了擦,把手掌都擦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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