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正是青春灿烂、年少无忧的朋友聚在一起,又是为了庆祝一段人生路程的圆满结束,气氛自然热烈。
待一切欢愉平息,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我和凌鹤生坐上了回家的车。
一般情况下,姜女士给我定的宵禁时间是七点半之前,情况特殊可以申请延后,但今天还是多亏了有凌鹤生在才能待到这么晚,也能玩得尽兴。
回家的车上,我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思绪飘到了以后:“这个假期可得和他们多聚聚,不然等我俩去A市读书后,就难得见面了。”
“行~”凌鹤生懒懒应着,伸手揉了揉我的头顶,跟揉圆司似的,“干妈那边我多帮你支应几次。”
“这样的话~”我脑袋沉沉,有些昏昏欲睡,想不到他哪里需要我打掩护的,随口应付了一下,“那就这样吧。”
“嗯。”凌鹤生也倦了,随口一应后,便不再出声。
我们各自闭眼休息,车厢内弥漫着恬静舒适的氛围,很让人安心。
车辆行驶平稳,一路无事,平安到达,我下车和凌鹤生道了晚安,各自回了家,好好洗漱放松一番后,休息一晚,第二天还要去参加班上的毕业聚会。
因为我们班和凌鹤生他们班聚餐的时间地点都不一样,所以第二天我们各自出门,没坐一辆车。凌鹤生还因此不放心,发来了一堆叮嘱。
原本晏疏归说他自己开车,我俩也顺路,可以和他一起,他来接我,但我怕姜女士盘问,就拒绝了。
不过我俩大致约了个出门的时间,李叔把我送到聚会餐厅的时候,他也刚好到了,怀里还抱着一束花,他人高马大,又拿着一束灿烂的红玫瑰,着实吸睛啊,不过神色却有些微妙,莫名感觉他有点紧张。
我俩打了招呼,在餐厅门口汇合,并肩往里面走去,我趁机细细看了看他抱着的花:“你这束花是什么用途?怎么每只玫瑰都还有单独的包装?”
话落,我俩刚好走到一处宽阔的转角,他站定后轻轻将我拉到靠墙的一方,不说话静静地盯了我一会儿,痞帅的脸上浮现几分少见的局促。
我正疑惑他要说什么时,他开口了:“意安,你谈过恋爱吗?或者现在在谈吗?”
我摇摇头,但心里有些猜测:“你是等下要和谁表白吗?”他那么问,感觉像是要和我请教一些恋爱技巧一样。
“花是送给你的,姜意安,我喜欢你。”他一口气说完后,感觉放松了些。
我怔愣了一下后,开口回答,却刚好晚了他一瞬:
“而且,你不是也喜欢我吗?”
“你知道……”我是对你的脸蛋有好感,但是……
晏疏归浅浅笑着,怎么会不知道呢?少女看向你时总是微红可爱的脸颊、含笑的眼睛、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再者,是自己先心动的,带着些相互喜欢的期许来看她,就更容易发现不一样了。
“怎么样?想和我在一起试试吗?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意安同学。”
我垂下眼眸,静静地想了很多,最终还是应下了,“好。”初恋是个大帅哥,不吃亏。
晏疏归忐忑中听到肯定的回答,心脏跳动平缓起来,眼底漫起笑意,伸手牵住我的手,轻轻地晃了晃,“那以后请多指教了,女朋友。”
“嗯,没问题,”感受到手心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我后知后觉地有了些羞红了脸,微微侧头,避开他直白热烈的目光。
“可以亲亲吗?”
“啊?不可以,太快了!”
“哦,抱歉。”
“那花要不要抱着?”
“等下同学们会知道的。”
“你不想公开吗?”
“……”我下意识的想肯定,但想不到不公开理由,一时沉默了。
晏疏归却自己想通了,“没关系,稳定之后再公开也是好的。”
我点点头,他牵着我继续向聚会包厢走去,“等下我先进去,把花一支一支的分给其他同学,然后差不多了你再进,怎么样?”
“好。”
“我会先挑出最漂亮的那支玫瑰放在口袋里,留给你。”
我笑着应下,后来拿到花了才发现,那支花的包装里,还有一份礼物,是一条漂亮的蓝宝石镶碎钻手链,我很喜欢。
聚会上气氛热烈,因为很多同学已经成年,于是他们光明正大地点了酒,推杯换盏起来。
晏疏归比我大两岁,早已经成年,自然有男生劝他喝酒。他坐在我旁边,悄悄地看向我,见我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当即就推脱拒绝了。
我低头掩饰笑意,心里升起了甜蜜的糖衣泡泡。
席间还有一位男同学勇敢表白,对方也接受了,这更是将气氛烘托到了极点。我在座位上安静坐着,一只手支在桌上托着脸,笑着看热闹,却感觉桌下的另一只手被人牵住,慢慢变成了十指紧扣。
心跳微乱,我转头看他,看进了一双满是我倒影的璀璨星眸,吵闹声被渐渐屏蔽,我听到了谁的心跳声,越来越重。
待到夜色撩人,席散人散,一群人向门口走去,有人喝醉了酒,脚步踉跄,连带着扶他的人也左右摇晃;有的则是念叨着对起诗来:“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满斟绿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只有醉吟宽别恨,不须朝暮促归程”
……
“呵,”身旁的晏疏归轻笑,“不愧是学霸们,喝醉了还记得那么多诗。”
“说起这个,你志愿想报哪几所学校?”比起刚开始同桌时,他成绩提高了不少,发挥稳定的话,一本是没问题的,但他一直没什么定什么目标学校。
“成绩出来再看吧,”晏疏归勾唇一笑,迅速地捏了捏我的手心,又很快放开,“放心吧,意安同学,不会让你异地恋的。”
我一时害羞脸红,我哪里是在担心这个嘛。
走到门口站定,我环视一圈,却没看到家里的车,之前李叔把我送到之后,因为散场时间不一定,我就让他先离开了,还以为他差不多会来接我。
我刚刚拿出手机准备联系李叔,就听到了凌鹤生的声音:“安安。”
“嗯?凌鹤生。”我转头看去,他正下车向我走来,也和旁边的晏疏归打了打招呼。
“你们班散得早?”
“嗯,他们要转场去酒吧。我想着还早,就让李叔不用来,我顺便接了你回去。”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脸,从小他就经常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判断我冷不冷、热不热,用不用加减衣服什么的,我也早习惯了。
“哦哦,”我凑近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温暖干净,没有讨厌的烟味,“你没喝酒吧?”
“没有,他作证。”他指了指车的方向。
“我说呢,原来是要来接意安妹妹啊。”他的同班好友李浩洋似是喝了点酒,下了车但没过来,正懒懒散散地扒在副驾车门上冲我们调笑,“他一滴都没沾,还嫌弃我喝了酒,让我离远点呢。”两兄妹还真是一样一样的,都讨厌烟酒。
“衣领折起来了,安安,”凌鹤生一边顺手给我整理衣领,一边回怼李浩洋,“你也该少喝,不是还想当医生?”
“就是就是,”李浩洋是个吊儿郎当的性子,平时没少打趣人,我自然有机会就回报他,“好了吗?那我们回家呗。”见凌鹤生整理好,放下了手,我马上就和晏疏归挥手拜拜,推着凌鹤生往前走,也是因为怕他发现些什么。
“安安,等一下,”凌鹤生扭头询问晏疏归,“晏哥也回家吗?喝酒没有?能开车吗?”
“没喝,能开的。”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改天一起出去玩。”
“嗯,改天约。”晏疏归伫立原地,看着走远的两个背影,眸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
坐上车,凌鹤生展开我的小毯子,盖住我的膝盖和小腿,车内的温度因为李浩洋喝了酒,调得有点低,这样一盖刚好。
李浩洋在副驾,通过后视镜看着了,啧啧称奇:“你也太细心了,兄弟,还有这小座位布置得,以后养女儿怕也就这样了吧。”
“你不是喜欢女儿,那正好多和我学学。”
“唉~”李浩洋摇头感慨,像是有千万句说不出的话。
我暂时不打算告诉凌鹤生,我和晏疏归谈恋爱的事,一是因为我们才刚在一起,不稳定,不知道能不能长久;二是怕他拿捏住了我的把柄,要挟我怎么办。
还是等录取通知书都到了再说吧,那时就算姜女士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高中毕业聚会结束后的这段时间,我和凌鹤生,还有陶陶她们一起去了邻国玩,一直到分数出来了,凌鹤生要填志愿,才回来。
晏疏归对此颇为委屈,其实我也觉得不好,才确定关系就抛下人家自己潇洒去了。但这次是早早地就和陶陶她们约好了,陶陶还把攻略、酒店、餐厅什么的都定好了,我要敢爽约,她能把我掐死分尸的,实在不敢。
因此,在回国结束填志愿后的第二天晚上,晏疏归趁姜女士和老爸去邻市出差不在家,约我去江边放烟花,我也就没有拒绝。
还以陶陶来找我玩为借口,糊弄了干妈,没去她家睡。
晚上十点头,万籁俱静,大部分人都已经入睡,而我脚步轻快,悄悄溜出了家门。
晏疏归将车停在小区门口等着我,待我上车后,递给我一杯奶茶,他还准备了烧烤夜宵和一后备箱的烟花,相视一笑,我们载着快乐驶向江边。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到了江边,晏疏归放好几大箱的烟花,又拿了两块软垫铺在车的前盖上,让我坐下。
皎洁月光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吹着凉快的江风,吃着路边摊味道的烤串,这是我17年来从未感受过的自由。
“准备好,我要去点火咯。”
“好。”
晏疏归连续点燃三盒烟花后,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我身边。
“砰砰砰”
绚烂的烟花在暗沉的夜空绽放,极致的绚丽和孤寂形成了对比。
“烟花真好看。”
“嗯,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
我转头看向他,痞帅面庞在烟花的光芒中明灭交替,他眼里全是我的倒影,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很想和他就这样,在江边吹一整晚的风。
“烟花放完之后,可以再多待会吗?”我指了指天上,“今晚的月亮和星星也很美。”
“当然可以,”晏疏归牵起我的手,“我也想多和你待在一起。”
等我们放完烟花、吃完烧烤、看够了星星月亮,天色已经微微泛白了,我们正准备回去,就听到有车声由远及近。
我心跳一紧,侧身望去,是我爸的车,姜女士坐在副驾,紧盯着我,一脸压抑的怒气,她下车,只冷冷瞥了晏疏归一眼,就径直走到我面前,不等我开口解释,干净利落地给了我一巴掌,“老婆……”我爸及时来到我俩中间,但这巴掌还是打熄了我想说些什么的心,她虽然会棍棒教育,但打脸是从未有过的。
酸涩漫上眼眶,我攥紧衣角,心里害怕发虚,再说不出一句话。
“阿姨,是我……”见我被打,晏疏归快走过来,要说些什么,但她全然不理,直接无视了这个人,拉着我上了车,车上,我爸满脸担心,却也不敢说话。
路上,她捏着眼角闭眼休息,我爸专注开车,我低头沉默,思绪万千,谁都不说话,车内气氛十分压抑。
“下车。”我回过神,垂着头下车,站定后才发现,他们带我到了医院来。
“为什么带我来医院?”
她一言不发,忍着怒气,快步走在前面,我爸叹了口气,过来搂住我的肩膀带我跟上。
我莫名不安,这总归不会是带我来检查脸上那个巴掌印的。
“我和他什么都没做。”
“不是这个,安安,爸爸相信你,”他拉着我边走边说,“是鹤生他出事了……”
“凌鹤生?”我脑海中一瞬空白,“他怎么会出事?为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脚步不停,我爸点头又摇头,好像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又叹了口气,拍了拍我,“到了就知道了,不要怕,有爸爸呢。”
我心下微沉,加快脚步,几乎跑一样地赶到凌鹤生所在的病房外,一眼就看到了干妈眼眶发红、无力地靠在凌爸怀里,姜女士也在一旁扶着她说话,应该是在安慰她。
我急忙赶过去,隔着玻璃看到了监护室里,被各式器械包围着的凌鹤生,他露出来的一截手臂苍白无力,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虚弱,我控制不住的担心惶恐,声音带上了哽咽,“凌鹤生他怎么了?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听到我的声音,姜女士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是发了出来,“这都是你惹的祸,给你干妈她们跪下!”
“阿曜,”
“老婆,”干妈和我爸同时开口。
“阿曜,”干妈闭了闭眼,像是有些支撑不住,俩人赶忙把她扶到椅子上,她急着劝说姜女士,“这不是安安的错,不要怪她。”
“鹤生都被她害成这样了,你还护着她?如果不是她大半夜偷偷跑出门,鹤生怎么会去追她,又怎么会被车撞?”
犹如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呆愣地沿着墙体滑坐在地,她瞟了我一眼,拿出手机扔到了我面前。
手机里有几段小区的监控视频,原来昨晚,凌鹤生在我出门很长一段距离后,出来房间阳台乘凉,刚好看到了我独自一人的身影,于是一边打电话,一边来追我,最后到了小区门口,那时我已经坐着晏疏归的车离开了。
而他才站定在路灯下,就被一辆偏离车道的汽车撞飞了出去,路灯也被撞倒,然后是保安亭的人听到动静出来查看……
我的心随着监控视频里那巨大的撞击声猛烈颤动,抖着手拿出包里静音的手机,看到了十多个他打的未接来电,心防彻底崩溃,愧疚、不安、担心……复杂的情绪充斥内心,绞得我心口剧烈疼痛,眼泪更是难以控制,“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来追我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爸在我旁边蹲下,扶住了我的肩膀。
“安安,这是个意外,你不要怕,这不是你的错,”干妈无力再说太多话,便示意凌爸来说,“安安她也没意料到鹤生他会看到她出门,而且是那个肇事司机酒驾,才会…撞到鹤生,所幸那根路灯挡了一下,鹤生受到的冲击减小,没有危及生命,手术很成功,鹤生年轻,好好休养,会没事的。”
“鹤生会康复,但姜意安她犯了错也是确实,”姜曜齐思索片刻,“让她和护工一起照顾鹤生吧,直到鹤生恢复到出事以前,健康的样子。”
“阿曜……”鹤生伤得最重的其实是左腿,医生说过,要持续做康复治疗,但什么时候能正常站立、走路、跑跳,还是未知,估计至少也得一年时间。
“就这样,阿言,”姜曜齐也清楚凌鹤生左腿的情况,但是她坚持犯了错就得承担、就得弥补,“姜意安你听到没有?”
泪水模糊了眼睛,我点点头,这是我应该做的。
“和那个小混混也说清楚,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他不是小混混……”
“大半夜约你出去的,会是什么好人?不要再联系了!”
“我们是朋友。”
“别让我说第三遍”
“……知道了”
临近傍晚,凌鹤生情况稳定,就转移到了VIP病房内,干妈的身体实在撑不住,大人们也各有各的事情要处理,于是都回了家,只留下了我和两个护工照顾他。
我和他的一概生活用品,家里佣人都已送来,我走进卫生间,简单洗漱后,换了舒适的衣服出来,走到他病床旁的单人沙发坐下。
夜色四合,担心影响他休息,屋内只留了一盏小灯,我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借着昏暗的灯光,呆呆地看着病床上的他。
碎发柔顺地搭在额前,脸和手都有些苍白,嘴唇也是只有淡淡血色,显得他格外脆弱。从小到大,他在我面前永远是可靠的哥哥的模样,像现在这样虚弱,还是第一次,结果却是因为我的任性……
两名护工阿姨刚刚已经给凌鹤生护理过,现在在外面的会客厅收拾自己的睡处。屋内清冷静谧,我放任自己的思绪沉溺在过去那些美好的时光里,他健康快乐、朝气蓬勃,总是眼神温柔或嘴角带着笑意地喊我“安安……”
我很怕,怕他疼,怕他以后的健康受影响,也怕他以后都不理我了。
风吹动窗帘,我回过神,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微微转头,对上了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带着我熟悉的温柔,“安安,你没事就好。”
语气沉稳温和,他待我依旧,我却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委屈,忍不住大哭起来,“凌鹤生!你脑子被撞坏了?我能有什么事?现在出事的是你呀!你傻不傻?你去追我干嘛?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出个门而已,干嘛要去追我?那么危险,那辆车开那么快……呜呜呜……你,你现在疼不疼啊?”
“好了好了,安安,别害怕,我不疼,不疼的。”凌鹤生右手有擦伤,左手打着点滴,身上有些疼,动不了,只好温声安慰着床边仰头嚎啕的小姑娘,记忆里,她很多年都没哭得这么委屈过了,应该是被自己吓到了。
门外的护工应该是听到动静,敲了敲门进来查看情况。我不好意思继续大哭,但一时又止不住眼泪,于是双臂掩面,伏在床边。
俩人检查了一遍凌鹤生的情况,和他说明了伤势,他之前术后短暂的清醒过,对自己的情况也有底,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俩人又仔细交代了注意事项,我在旁边也支起耳朵听着,她俩再次检查询问一遍,确定没问题了,才出去外面。
我伏在床边,倒是让凌鹤生不用抬手也碰得到我了,他轻轻地拍着我的头,“是不是吓到安安了?”
“嗯。”我闷声回答,情绪得到释放,我平静了一些,“对不起,凌鹤生,我不该晚上自己悄悄出门的,害你受伤,我会照顾你,直到你康复的。”
“安安,”凌鹤生轻轻抚了抚我的后脑勺,“安安你抬头看着我。”
闻言,我偷偷擦干眼泪,抬起头来看他。
“安安,这件事完全是一个意外,你明白的,这不怪你。”
我低头,沉默不语,他对我从来都包容,我也爱和他耍赖,但这次,我免不了愧疚自责。
“是不是干妈说你了?”屋内光线昏暗,脸上的巴掌印也淡了,他没看到,想着孩大要面,姜女士应该不会怎样,“别难过,明天我帮你说好话。”
“不用,”我看他嘴唇有点干,拿过吸管杯来让他喝水,“你留着力气养伤吧,早点好了,我们一起去学校。”
“你开学了就按时去,先熟悉熟悉那边,等我过去,好带我去逛呀。”
“不要,说好了一起去的,你不在,我怕有人欺负我。”即使姜女士不提,我也应该陪他康复的,“好了,我困了,要睡觉了,你有事就喊我。”
刚刚哭过,我去卫生间又洗了一次脸,出来关了灯,睡到他旁边的陪护床上。
黑暗中,安静许久,凌鹤生带着犹豫的声音响起,“安安,你昨晚……”
我捏紧了被子,想起昨晚开心快乐的时候,他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有些心虚。
但他没继续问,可能以为我睡着了吧,我松了口气,太长时间没睡觉,这么一放松,困意袭来,逐渐进入了梦乡。
旁边的凌鹤生默默着,握了握右手,假装还留有一丝她的温度。他刚刚没继续问,因为想起了以前,和安安在海边说过的一个问题:为什么握得越紧,水流逝得越快?
“因为水也爱自由。”初中的女孩,已经学过物理。
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打开手机,才发现晏疏归发来了很多消息,语句里都是真诚的关心、担忧和安慰。
“别担心,我没事的。”
“家里有人住院了,我需要陪护,这段时间可能见不了面了。”
“抱歉。”
“你没事就好,我们时间还很多,没关系,慢慢来。”
“嗯。”
我放下手机,闭上眼想着,他已经见过姜女士,但还是愿意和我在一起,如果我们的感情能熬过这段时间,或许他就是能和我产生爱情的人呢?
陪凌鹤生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左右,我说是陪护,但其实大部分事情都是两位护工阿姨在做,她们很专业,照顾得很好,我存在的作用也就是陪他聊聊天、解解闷。
七月中旬,我和凌鹤生的录取通知书前后脚到了,都是意料之中的学校。
大人们经过一段时间的商量,告知了我们安排,干妈家到时候打算让凌鹤生按时去报道,之后再申请休学,干妈也劝过我妈放我按时去报道上学,毕竟正是脑子好用的年纪,没必要暂停我的人生进度,陪着凌鹤生完全康复,陪护假期的这几个月,已经很足够了。
但姜女士向来说一不二,也要让我和凌鹤生一样,报道之后休学,她知道学校了解家里的情况,陪护的理由不够充分,所以打算用创业的借口。
对此,我是没什么异议的,姜女士固执,干妈都没劝动,那谁都不可能改变了。而且我人生的这前十多年,经常不是学习就是在学习的路上,这段时间照顾凌鹤生,倒像是提前过上了悠闲的养老生活,我还挺喜欢的。
我无所谓,窝在沙发里抱着平板刷视频,凌鹤生却替我忧心了起来,“要不我不休学了,到时候我俩在学校外面买套平层住,带上护工,我后续的康复都可以在那边,还不耽误学业。”
想到可以早些离开姜女士的管控,我有些心动,但理智还是稳稳占了上风,“别了,那样你的环境条件不好,影响恢复,而且你也去不了学校上课,大人们不会同意的。”
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样子,我还要反过来劝他,“诶呀,凌鹤生,你担心什么呢?没事的,就当我苦了这十多年,趁这个机会好好放假休息呗。”
“嗯。”凌鹤生嗓音沉沉地应了一声,眼神落在床边的画册上,心思却不在,刚刚安安她明显心动了。
她能忍耐,凌鹤生却明白,安安现在的年纪、知识储备量、人生进程;正是该去大学认识志趣相投的朋友,学习向往的知识,感受青春自由的时候,怎么能把她困在这儿,陪自己虚耗大好时光。
干妈那边自己会去劝,但等安安去到A市,也希望能有人在她需要的时候照顾她。
第二天中午,午休起床,凌鹤生正在看画册,我正坐着发呆醒觉,就听到外面护工林阿姨的招呼声,“你好。”
“你好,请问凌鹤生是住这间病房吗?”
“是的。”
“林阿姨,是我朋友,让他进来吧。”
“好的,凌先生。”
“请进。”
听到来人了,我下床在椅子上坐好,就看了意料之外的人,晏疏归拎着两手慰问礼品走了进来,“鹤生,意安。”
“晏哥。”凌鹤生笑着打招呼。
“嗯?怎么……”我看看凌鹤生,又看看晏疏归,有些怔愣,太久没见面,他好像瘦了一些,但脸依旧痞帅淡漠。
晏疏归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走过来坐下,“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挺好的。”
我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不知道他俩是什么情况。
“怎么之前不告诉我,你昨天给我发消息,我才知道你出事了,”他的语气有些难以察觉的幽怨低落,“安安也没和我说。”
“之前医生说要静养嘛。”
“怎么会被撞了?”
“走夜路,遇到了个酒驾的,直直的就冲我来,我爸还怀疑过是不是对家做的,哈哈哈哈哈,”凌鹤生没说具体情况,可能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
我的心情有些微妙,原来凌鹤生不知道那晚我是和晏疏归出去,晏疏归也不知道凌鹤生是那晚出来追我才被撞的……
那或许我不说出那晚的事,对彼此都好,还能做朋友。
“晏哥,其实喊你来是因为我有事想要拜托你。”凌鹤生看了看我,牵住我放在病床边的手,“出院后,我还要在家休养,你和安安都在A市上学,能不能多照看她一点,她性格太善良。”
“放心,应该的。”
“凌鹤生,我不用……”
“安安,”凌鹤生握紧我的手,“去吧,干妈那边我会劝的。”
那天,我们久违的聚到一起,气氛融洽,全然没有想到,分别来得那么突然且不可挽回。
他俩说得正开心的时候,姜女士来了,谁都没有意料到,她一向都是周末或者晚上下班之后才会来,今天却来了,正赶上晏疏归在的时候,后来我想,这都是命运使然吧。
看到晏疏归,她自然是火冒三丈,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理智,让他离开病房,晏疏归面色难看,凌鹤生也很惊奇,“干妈,他叫晏疏归,是我的朋友,今天是我邀请他来的。”
“什么朋友?鹤生,你遭这么大罪,未必没有他的原因,他轻浮狂野,你们趁早远离!”
“怎么会……”凌鹤生不解,疑惑问道,但没问完,应该是反映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晏疏归低头,握紧了拳头。
姜女士坚持让晏疏归离开,凌鹤生劝阻也无用,晏疏归沉默着出了门。
晏疏归走后,姜女士把我也叫出病房,指着我教训,“姜意安!我有没有和你说过,让你不要再和他有牵扯,你知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个样子?天天惹是生非、逃课打架,他就是个小混混、扫把星!我们从小把你那么金贵地养大,难道就是为了看你和那个没有爸妈,没有家教,没有前途,专门害人的小子混在一起?”
但是明明晏疏归已经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成了一个好学生,他被刚刚离开的时候该有多难过,再想起病房里凌鹤生灰白无力的面色,我头晕目眩,再不能忍下去。
“从小到大,你什么都要管着我,我明明什么都已经按着你的想法去做了,你为什么总是对我不满意?我是你手里的洋娃娃吗?我不能有自己的生活吗?现在这样,谁都不开心,你就开心了?你既然那么讨厌我,干嘛还要生下我,是为了要折磨我吗?”我放肆地控诉着、发泄着、讥讽着,第一次完全不去顾及她的脸色,“你明明最讨厌外公的控制欲,但是你看看自己,又好到哪里去?”
啪,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或许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被打得偏过头去,看到凌鹤生坐着轮椅,艰难地打开门出来,他咬着牙,额头一片冷汗,他的伤口还没恢复,轮椅放得远,护工阿姨都不在,没有人帮忙,不知道他是怎么出来的,“干妈,安安她已经长大了,她需要自己的空间和自由。”
我冷静下来,过去扶住他的轮椅,和他轻声道歉:“对不起……”
我瞒了你太多的事
我的隐瞒害你受伤
我不能遵守约定了
姜曜齐立在原地,闭了闭眼,而后开口:“好,姜意安,既然你不想让我管,那我成全你,以后你想干嘛就干嘛,我再也不会管你,当然,你遇到什么事也不要想着来找我,我们母女情分两清,我给你完完全全的自由。”也是给我自己自由,说完,她转身离开。
她向来说到做到,那时,我只觉得心痛中夹杂着轻松,却不曾想,后来,我真的再也没见过她。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陪护凌鹤生,也没有再留在家里,我收拾了东西,当天就去了A市。
我一个人住在酒店,直到晏疏归来找我,我其实不是一个善良的人,我自私懦弱,我被亲人厌弃,晏疏归却依然喜欢我,甚至把我抱得更紧了,他说,因为我们现在是一样的人了。
后来开学,我们就像每对平常的大学情侣那样,学习、约会,却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过去的人和事。
姜女士说不管就不管,但我爸经常会来看我,他怕我受苦,每次都要给我很多生活费,即使我的小金库也很富有。他会和我说起凌鹤生的情况,也会劝我回去看看,说姜女士变了,有时还会盯着我的东西发呆。
但我不想回去,或许是因为害怕,或许是因为厌恶,或许是因为愧疚,总之我不愿意,看我听着难过,后来他也不再提了,只谈我的大学生活怎么样。
大二那年,我要去国外做两年交换生,但听说凌鹤生还没能恢复,走之前我悄悄回去了一趟,想看看他,或许也希望能安抚一下自己内心的愧疚。
我躲在院门外,正好看到凌鹤生坐在轮椅里,在草地上晒太阳,他手里不再是万年不变的画册,而是一本厚厚的相册,圆司在他脚边玩玩具。温度太高,阳光太刺眼,晒得我眼眶酸胀,心头闷堵。
我来不及细看,因为圆司可能闻到了我的气味,放下玩具,欢快地叫着,向我跑了过来,这当然引起了凌鹤生的注意,我当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敢和他见面,甚至来不及想什么,见他要转头看过来,我下意识地戴上帽子,快步离去。
我在国外待了四年,本科毕业后还顺利地念完了硕士研究生,期间,我偶尔会回去和晏疏归见面,他也会来找我,我们感情很稳定,我能感受到他的喜欢。
晏疏归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A市,自己开了一间工作室,发展得很快,一两年就顺利地步入了正轨。
他和我求过三次婚……但是我都没有接受。
“在我看完世界之前,在我想好自己要过的生活之前,我不想被束缚。”
“我不是要用婚姻绑住你,我只是想要自己心安,你想要的生活里有我吗?”在我第三次拒绝之后,他感到不解,“你不接受我的求婚,也不愿意我们之间的关系再近一步,除了你心里没有我,我想不到其他任何原因。”
他从小父母离异,各自忙于工作,很少见面,于是他渴望家庭;而我……对于组建一个家庭,却很慎重,在不确定自己能负责起一个家庭,能教育好孩子之前,我不会愿意,或许我们俩个的结局,那时就可以预见。
我硕士毕业那天,骗他说要毕业旅行一段时间再回国,但其实已经在回国的飞机上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自己一个人在国外学习的日子里,我成长了很多,或许是因为年纪,或许是因为见了很多,也有了一些对家庭的期望。
我回到了A市,我和晏疏归一起买下的公寓里,大学毕业后,我们以后都想在A市发展,于是AA买下了这套公寓,三室一厅,很温馨。
把行李箱推进卧室,我在房子巡视了一圈,我在这里住的次数不多,时间也不长,但到处都留有我的痕迹,这让我感到亲切。
我来到厨房大展身手,每个留子都有潜力成为一个好厨子,我是潜力被完全激发出来了的一个。
做好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烛光晚餐,我坐在沙发里小歇,等着晏疏归回来。
没多久,天色渐晚,门口也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我站起来,走到门口,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噔!噔……”
晏疏归眼里惊喜之后的慌乱,还有左手牵着的女孩,都被我尽收眼底,她小腹微隆,眉目间有几分熟悉。
“意安,意安,”晏疏归慌忙放开那女孩的手,想要来拉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阵头晕目眩,好恶心,是我胃里的真实感受,我摆摆手,连忙退后几步让开,怕吐在他身上,我自己坐回沙发上,闭眼缓了片刻,胃里恢复正常,但思绪还是纷乱难压。
“孕妇经不起折腾,让她去休息吧。”睁眼看到那女孩鹌鹑似的立在我面前,不禁想笑,回想和他在一起的这六年,竟然像场俗套的爱情话剧,算了,我也算是得了一番教训,明白了人心易变。
“意安,我不是故意的,”晏疏归单腿跪在我面前,“那天应酬,我喝多了,她又长得和你有些像,就那一次,没想到她就有了孩子,是我的孩子……”
“事已至此,不用再说了,分手是我们之间唯一的选择。”
“意安,你知道我是爱你的,那个孩子,你…想要就留下,不喜欢,我明天就带她去打掉,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是爱你的啊!”
我心里有些烦躁,但还是压抑着,一次性说清楚,总好过长久的纠缠。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晏疏归,在你发现你需要的我给不了的时候,你就应该和我说清楚,然后分手的,哪儿至于弄得像现在这样难看。”
“分手?那你呢?你难道没有想过离开我吗?你心里难道没有怪过我吗?在知道凌鹤生是为了来追我们才被车撞的时候,在你看到他躺在病床上的那一瞬间,你敢说你没有怪过我吗?怪我为什么要深夜带你出门,怪我为什么要和你表白!”
“你肯定也后悔过吧?和我在一起……”
我看着双腿跪地,把脸埋在手心的他,听着他的无端控诉,心底竟然毫无波澜,那时,我对凌鹤生有愧疚,但喜欢他也是真的,他竟然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没有,那是意外,凌鹤生自己都没有怪过你,我也没有后悔,既然是我自己做的选择,我就不会后悔,就像现在,和你分手,以后无论是什么境遇,我也一样不会后悔。”
说完,我去卧室推出行李箱,利落地收走了所有只属于自己的东西,少得可怜,“房子留给你,当时我出的那一半钱,你自己扣一万,算我给的礼金,其它的转给我,我们好聚好散,对谁都好。”
走出门,夜晚星光闪闪,我竟然感到了轻松,原来情情爱爱也是束缚,我打车去了A市最好的酒店,开了一间不错的套房,订了一个月,我要重新想一想,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姜意安走后,晏疏归看着桌上那些精致的饭菜,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空了,他缓缓蹲下,忍不住抱头痛哭,“原来只差一点,意安,就差一点,我们就能有个好结局!”
我住在酒店的日子平静悠闲,一个月不到,我还没想好,不过也不用再想了,因为我吐血了。
去酒店餐厅吃晚餐的时候,才吃了一口,胃里突然绞痛,我差点以为有人要毒杀我,餐厅服务员急忙叫了救护车来,送到医院一检查,哦,胃癌晚期。
原来我肠胃不好,不是因为家里太娇惯,而是生来就弱啊,而我离开家的这些年,从来都不注意饮食,现在这样,是报应吧。
住院疗养,我躺在病床上,独自看着窗外秋风萧瑟,卷走了一片片熟透的树叶,徒留一根根光秃的褐色枝干。
每每看到金灿灿的叶子落下,我都觉得这真是一个适合生命落幕的季节,死如秋叶之静美,现在才有真切的感悟。
“安安!”一天下午,突然有人推开了我的病房门,我惊讶回头……是凌鹤生,傍晚的霞光穿过玻璃,照在他精致的眉眼,挺拔的鼻梁上,好像回到了以前,他每天放学了,在教室门口等我的时候;但现实是,他一身的风尘仆仆,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面容更加立体了些,肩背宽阔,气质温和沉稳,他…成熟了很多。
刻意冷静的心,在看到他泛红的眼眶,担心的目光时,剧烈跳动了起来,眼眶酸胀,我缩进被子里,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好像什么都做错了。
我听到了凌鹤生的脚步声响起,他在慢慢向我靠近,我也听到了他声音里的哽咽,“安安,怎么会呢?安安,你还这么年轻……”他轻轻抚摸着我露在被子外的发顶,他的手在抖,是因为冷吗?我也好冷啊,手脚冰凉。
我蜷缩在被子里,用手抵住嘴,怕被他听到我早已泣不成声。
我听到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安安,不要怕,我来了,不要怕……”他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我,带着颤抖。
千言万语都堵在我的心头,只有眼泪不停地流,但听着他的声音,我好像真的不怕了,他的手心带着让我安心的温意。
不知道我在被子里捂了多久,眼泪流干了,也有些闷,我索性擦干眼泪,拉下了被子,他的手依然在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凌鹤生,你怎么来了?”我明明谁也没说,打算自己悄悄死掉的。
他一时不答,只盯着我看,好像要把过去这几年没见到的面,都补回来。
但是我刚刚哭完,眼睛肯定是肿的,脸也会很红,不好看,“眼睛疼。”喉咙也是哑的。
凌鹤生好倒霉,这辈子遇到了我,他起身,把我扶坐起来,去饮水机接了两杯水,一杯温一杯烫,温的递给我喝,烫的用干净湿巾沾了来给我敷眼睛,“你还记得李浩洋吗?他在这里上班,今早路过你的病房,看到了你……然后就都告诉我了。”
“哦,”我闭上眼睛,热敷着,“你都知道了?”
“嗯,别怕,安安,别怕,我会陪着你。”
“嗯…”听着他温柔的声音,我却莫名感到了委屈,又想哭了,像个丢了糖的小孩,伸手要他安慰。
凌鹤生把我拥进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胸膛好宽阔,我整个人都被他包裹住,周身都是让我安心的气息,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双手攥着他的衣襟,放声哭着,他轻拍着我的背安抚我,“好好好,安安不哭了,我们安安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不怕了不怕了,安安,我以后都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对不起,凌鹤生,谢谢你,凌鹤生。
哪天以后,凌鹤生就一直陪着我住院,再没离开我半步,我不记得在医院里住了多久,但今天,我转头看到,窗外的树叶已经落完后又长满了了,窗外是生机勃勃的春和景明,而病床旁,我的主治医生依然是眉头紧锁的样子,我突然就很气闷,“我不想治疗了,凌鹤生,又痛又没用,我想去旅行,一直旅行。”
凌鹤生低头想了很久,看得出他很纠结,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好,安安,但是要让我陪着你。”
“嗯。”
离开A市后,我们慢慢走慢慢逛,去了海边、湖泊、山林、平原、沙漠……在十一月,我生日那天,抵达了特罗姆瑟,我们小时候来给,还约好18岁一起去看极光的地方。
在茫茫雪原上,我们租了一栋温馨的木屋,他做了蛋糕,陪我过24岁生日。
我们看了极光,吃了蛋糕,看了电影,洗漱好,坐在沙发里,泡着脚,水温很合适,我有些困了,身上没力气,于是和凌鹤生撒娇,要他抱我去睡觉,医院再见之后的我们,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我提出的要求,他没有不答应的,连我想吃炸鸡了,他都会学了做给我吃。
凌鹤生目光温柔,把我抱进卧室,轻轻放在床上,给我盖好被子,灯光暖黄,照得他也是暖的,“晚安,安安。”他拍了拍我的背,起身就要关灯离开,脑子里思绪万千,我来不及细想,就拉住了他的手,“不要走,凌鹤生。”
“嗯?怎么了?安安,”凌鹤生顿住脚步,又蹲回我的床前,“是想听睡前故事吗?”
“我冷。”
屋内暖意融融,凌鹤生自己只穿着一件薄毛衣都有些热意,“是不是发烧了?”
他凑近我,伸手感受我额头的温度,“是有点热,我去拿体温计。”
我摇摇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凌鹤生以为我在撒娇,好脾气地摸了摸我的头,“那安安想要干嘛?”
我看着他红润的嘴唇,抿了抿嘴,轻轻地凑近吻在了他的嘴角,我退开,他却呆愣在那里,许久没有反应。
“你不想吗?”以前年纪小,不懂感情,但这段时间我观察过,我牵他的手时,他会紧张出汗;一起游泳时,他也会慌张,呼吸频率错乱;抱我的时候,他的身体也很紧绷,明明他对我不是只有兄妹之情,“你嫌弃我?”
“不是不是,安安,我怎么会,我,我只是没有想到……”他的眼里的光芒逐渐明亮,神情震惊、慌乱中还带着一些欣喜若狂。
我往床中心蹭了蹭,手上微微用力,想拉他上来,“我没和别人这样过,你愿不愿意?”
他顺着我的力道,轻轻靠了过来,还给我掖了掖被子,我却一脚踢开,“不冷了,你来了,我就不冷了。”空荡荡的心都满了。
“安安,你想清楚了吗?”
“我清楚,凌鹤生,你不是哥哥,你是我爱的人,是爱我的人。”
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我忍不住红了脸,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间,他也紧紧回抱住我,用像是要把我嵌入他骨血的力气,让我像在风浪中落下了锚的船那样,随浪飘摇却又能咬定在原地。
“安安…安安…”
“嗯,凌鹤生。”
凌鹤生□□,感到有些不真实,那样灭顶的快乐,是这个他觊觎了二十多年的女孩带给他的……
窗外星光闪耀,伴随着风雪交加,屋内却温暖舒适,他的胳膊结实有力,一手把我搂在怀里,一手环着我的腰,嗓音温柔磁性,“还记得幼儿园的时候,无论是做游戏还是上课,你都不让我和其他的小女生一起,你说我只能是你一个人的,总是说喜欢我,也总是坚定地牵着我的手,我那时就有预感,安安,我这辈子都只会属于你了。”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膛,压抑着哭声,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流,强忍哽咽:“原来我从小就那么自私了呀。”
“没有,安安,我一直都很开心,也很庆幸,能被你选中,不管是做朋友、兄妹,还是伴侣,我都甘之如饴,安安……”凌鹤生摩挲着小姑娘光滑单薄的后背,她的眼泪烫得他心口疼,“你不知道,那时候,学校里的男生都可羡慕我了,因为你从小到大都是人群里最聪明最漂亮小姑娘。”
后来,我和凌鹤生又边走边旅游了两年,旅途中,他给我画了很多画,拍了很多相片,我们过得很幸福、很快乐。
原本确诊时,医生说,我的生命余额应该在3个月到三年之间,但或许是凌鹤生把我照顾得很好,三年过去了,我现在看起来还是很健康的样子。
而且还怀孕了,刚刚确定,应该是有一次,在浴室的时候,他要去拿,但我缠着不让,说我在安全期。
知道我怀孕后,凌鹤生很自责,他不希望我的身体再受什么损伤,但我很坚持,我总是要比他先走的,我不希望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追来了。
“你已经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生孩子对你来说……”看着眼前自己喜欢了二十多年的小姑娘,凌鹤生脑海中闪过她从小到大的面容,开心的、沉静的、撒娇的、俏皮的、生气的、委屈的、害怕的、惊讶的……但像现在这样,面容散发着那么柔和又幸福的光芒,还是第一次见,他再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了。
我的肚子月份渐长,我们定居在了南方一座四季如春的城市,风景秀丽,环境宜居。
也给肚子里宝宝取好了名字,不管是男孩女孩,大名都叫凌无琢,小名阿瑾。
我的性子确实有些恶劣吧,看着他抱着我听宝宝的胎动,故意逗他,“以后给阿瑾找个对她好的后妈,不要让我们的孩子受委屈,”看着他被我气得红了眼眶,又道,“那算了,找个你自己喜欢的吧。”
于是,他的吻就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我的阿瑾很乖,我没受什么苦,生产也很顺利,眉眼像我,唇鼻像他,阿瑾很健康,聪明又漂亮,我陪着她长到了两岁,她会跑会跳,也会叫爸爸妈妈了,但我的身体终究是撑不住了。
那天,他沉默着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好像这样我就能留下来,再多陪他们几年。
可爱的阿瑾小朋友扎着两条小辫子,攀在我的床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疑惑,“妈妈?”她还不懂死亡和离别,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这么难过,她明明一整天都很听话。
“阿瑾乖,”我摸了摸她的头,“妈妈要去天上种你最喜欢的星星了,你以后要听爸爸的话,不要像妈妈一样欺负爸爸,好不好?”
“嗯,”小姑娘点点头,乖巧又可爱
“妈妈,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我转过头,不忍心再看她稚嫩的小脸,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我这一生,竟然总是亏欠最爱的人。
“以后阿瑾想妈妈了,就和爸爸说,”凌鹤生声音嘶哑,“爸爸带你去看妈妈种的星星,好不好?”
“妈妈种的星星会和妈妈一样漂亮,对不对?”
“对呀,那都是妈妈送给我们阿瑾的礼物。”
我静静地靠在床头,听着父女俩的对话,幸福、平静,只是渐渐的,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身体里的力气好像在流失,窗外的景色也变成了灰白。
“凌鹤生,我好后悔啊,没有早点看清你的感情。”
“怪我,安安,是我不敢让你发现,小心藏着。”
“下辈子不要再遇到我了,凌鹤生,不然你就太倒霉了。”
“不,安安,我爱你,我很幸运遇到你,下辈子,我们也要在一起。”
眼睛看不清楚了,但我能感觉到,他亲了亲我的眉心,还有冰凉的液体落在了我的额头。
“对不起,凌鹤生,总是抛下你。”
“我爱你,凌鹤生。”
“我想回家了,凌鹤生。”
阿瑾三岁的时候,我带着她和安安回到了他和安安从小长大的地方,爸妈们都有了白头发,干妈的白发尤其明显。
他们都很喜欢阿瑾,抱着小姑娘就不肯撒手,阿瑾第一次见他们,却也很愿意亲近,尤其是她外婆抱着她的时候,她就睁着大眼睛看,看得可认真了,还时不时亲亲又摸摸她外婆的脸,哄得她外婆心都化了。
我没有提起安安,因为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起她的英年早逝,也不知道怎么让爸妈们接受她的离世,又或许,只是我想假装她还在,只是出门远游了。但他们应该都知道,阿瑾是我和安安的孩子。
姜女士很爱阿瑾,就像很多年前爱安安那样,但是知道了阿瑾的名字叫凌无琢之后,她强忍着心酸,回家大哭了一场,“她再不会回来了是吗?安安她……永远都,我永远看不到她了是吗?”她心痛难捱,不停用手捶打心口,“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忘记了,她出生时,我是那么纯粹的爱她,是我忘记了,我原本只想让她快快乐乐享受生活的,是他害了我一辈子,也害了我的女儿!都是他!”
她的丈夫,安安的爸爸,在旁边扶着她,握住了她的手,他也很心酸,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妻子,就像十三年前不知道要怎么劝解离家的女儿,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很多年以后,阿瑾也结婚生子了,生活幸福顺遂,她身边总是有很多人爱着她,身边的亲人好像也是把对妈妈的爱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心愿也总是能够达成,她觉得那是因为她的妈妈在天上保佑她,毕竟一颗星星至少也能许一个愿望呢。
又过了很多年,凌鹤生也老了,在一个的风和日丽的春日,在一扇明亮的落地窗前,舒适的沙发里,安静地离世了,很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外公去找外婆了,”一旁的儿子对阿瑾说,少年长身玉立,姿容出众,他扶着母亲的肩膀,怕她太伤心。
“嗯,他期待很久了,他怕外婆一个人会受苦。”以前,阿瑾以为是自己太小,父亲怕有了后妈,自己会受委屈。后来她长大了,父亲依然只愿意孤身一人,她这才知道,父亲爱母亲,那样的爱,能够支撑着他渡过一年又一年的孤寂岁月。
凌鹤生是在一个梦里走的,他久违地梦到了那个小姑娘,她眼睛水汪汪地瞪着他,好像等了他很久,有些生气,或者是期间受了些委屈?但是没关系,他依然愿意用一生的时间陪着她、护着她、哄着她,他们的未来还很长。
啊哈哈,终于真的完结了。
虽然是我码的文,但大家完全可以有自己的解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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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虐 不喜勿进(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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