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在三弃山陪同师父师姐守完岁便会来周府,可我自收到信那日至今才瞧见了你。若非后来逮住主动请缨前去城门口迎你的吉楠问了话,我竟不知你前脚才踏进城门后脚又收了回去。”
“我让容桉飞鸽传信给林霞师姐问你是否回了山,收到的回信里说你不曾回。那时我才敢确定,你竟是直接转道去了竞良。”
章纠白:“你的意思是我走得太急没与你碰上面,故而你没法亲自告诉我?这的确是个缘由。可我觉着,缘由应该不止这一个吧?”
她没抬头,声音闷闷的:“竞良是个小县城,里头的巡检使少得可怜,你知道只有多少人么?”
周荃珝:“三十人。”
章纠白:“不对,是五十人。”
周荃珝:“若不计各一人的都检使和副使,竞良在册的巡检使人数确实只有三十。外人所见的五十,不过是都检使曹德亥向上要人未果之后无奈从百姓里挑了些腿脚快的充了人头。”
虽领了个司隶台按察使的差使,但周荃珝从未去过竞良,突然对他问起这个毫无名气的小县里的巡检使数目按理说他应该会先想一想再回答。
可他却答得毫不犹豫,也毫无差错,甚至还能将她说错的纠正过来。
“你果然什么都知晓。”
章纠白心情复杂,“说到曹都检,这人一度想将我抓起来当替死鬼来着,后来发现押不了我,便让两个手下跟着我以防我逃出竞良。可谁知道那两位巡检使没听命令,竟偷偷将我给放了。聪明如你,可知这又是为什么?”
“别拐弯抹角的。”周荃珝的声音浅浅,“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
“好。”直起腰背,章纠白抬眼望过来,“我问你,竞良的巡检使里有你的人,是不是?”
她又一次问“是不是”,这一次显然比先前一次严肃。
“我问这个不是要从你这里探听什么机要,你不用急着回答。”她说,“回来这一路,我好像想明白了些事情。”
周荃珝:“什么事情?”
章纠白:“我想明白了,你答是或否其实都与我无关,我不知晓这件事算是情有可原。可若我猜得不错,估计就连吉楠和冯栌也不知晓其中内情吧?”
“之所以会如此,追根究底只有一个原因——周荃珝,你对竞良有别的打算,是不是?”
“你之所以没提前告知我以阻止我前往竞良或许是因为我没进周府没与你碰上面,你来不及与我说。可吉楠,甚至是冯栌都不清楚你对于竞良的另一番安排自始至终只记挂着红梢这一点着实不正常。”
“你明明知道冯栌身在竞良,也知道他得到了些关于红梢的消息,可你自始至终都没对冯栌吩咐过什么。其中因由,或许有你对冯栌早有安排之故,但我觉得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因为你担心冯栌贸然出手会和你在竞良城里的其余安排起冲突,一个不好就会扰乱你原本的计划,所以你才没发话的,是不是?”
“你给你的人传过信让他们伺机掩护我离开竞良,也是怕我继续待在竞良会扰乱你原本的计划,是不是?”
“你不信我,是不是?”
一连问出五个“是不是”,章纠白笑了一笑,笑容里带了一些委屈。
“难道在周大人眼里,我只是个喜欢不管不顾横冲直撞不会考虑大局的鲁莽之人么?我又不是个傻子,你若对我实话实说,我还能听不进去?”
她是真有气,若非真气,也不会拿傻子自比。
可她傻吗?不,她见微知著聪明得很。不过几日的功夫就能将他的计划猜个大概,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无言以对。
周荃珝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姑娘不说话。
之前容桉的顾虑并没有错,这姑娘到了竞良必然会察觉出一些事情,也必然会带着气回来。他那时对容桉说的是会等她回来讨说法,这是他的心里话。
眼下这姑娘就在向他讨说法,一句又一句半是质问半是结论的话砸在他面前,却让他生出一丝无奈之感。
“我知道我对周府而言是个外人,可你总该知道我不会害你。我既答应过周夫人要护好你就是真想将你护好,也是真想为你找来红梢。”
这姑娘还在说。
她想他明明对竞良有别的打算,明明安排了冯栌以及冯栌都不知晓的其他人在竞良待命,就该与她明说。
她觉得他让人掩护她离开是因为不信任她,怕她乱了自己原有的计划。
她一时说晓得,一时说知道,似乎她真的什么都明白。
可她真能什么都明白么?
“我不是在怪你,我就是觉得在这种事情上,你不必什么都瞒着我。你哪怕将事情囫囵同我说一说也好,你若早让人告知我你对竞良有别的打算,我不会不配合。”
她还在说。
明明说了不怪他,但她话里话外都好像带着埋怨和自责,一句接一句听得周荃珝头都疼了。
“竞良巡检使里的确安插有司隶台的人。”周荃珝伸手揉了揉额角,“但真论起来,他们并非是我的人,而是圣上的人。”
“之所以不及时告知你,是觉得没必要将你牵扯进来。”他道,“江湖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身为江湖人不想沾染朝堂是非。这不是你常挂在嘴边的话么?”
“我知道你是因为关心我才会去竞良替我寻药,可先不说我司隶台对竞良早有筹谋一事,单说红梢一物牵涉到智盛镖局而这镖局里的人乃是大理寺在查疑犯这一点,我便不能让你前往竞良,更不放心让你留在竞良。”
“大理寺这桩在查案十分复杂,牵涉面之广远超常人之所想。吉楠不知我对竞良另有安排,冒然找你说起红梢一事已是不妥,此举既将你置于险境,又险些打乱了司隶台的筹谋。”
“你,吉楠,冯栌,你三人因为红梢一事串到一处,不知其中因果就冒然出手,适得其反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说不定会将你扯进这趟浑水里让你难以脱身。”
“你方才说你若知情不会不配合,可若非竞良陡然生乱,你岂会甘心半途而废、空手而归?”
“至于信任……我连命都可以给你,你却说我不信你。”
周荃珝的每一句似乎都在回答先前的问题。
章纠白默默听着,前头还没什么反应,直至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眼皮一跳,忍不住开了口:“呸,我才不要你的命。”
这明明是一句叱骂,可周荃珝的眼里却因这句叱骂浮出了笑意。章纠白嘴一闭,不说话了。过了会儿见周荃珝的唇角也带了笑意,她不知怎么的有点着恼。
“我跟你说正经的,有什么好笑,不许笑!”
她探身去捂周荃珝的嘴,但才靠到近前周荃珝就背过身去咳嗽起来。他转回身时脸都白了,嘴角边的笑意已无影无踪。
“我走的时候听吉楠说你的咳疾快好了,怎么还会咳成这样?你是又出府吹风去了?”章纠白坐到床沿拍着周荃珝后背帮着顺气,脸色沉得厉害。
周荃珝瞥见她脸色,答话的声音小了些:“司隶台事务繁多,免不了要出府。不过府医说了无碍,多休养几日便可。”
“那就好。”
嘴上说的是那就好,但章纠白的语气着实不怎么好。周荃珝听出来了,当下垂眼笑了。
“你之所以说这么多无非是因为担心我,可我有什么值得担心的?虽然大夫都说我命数不长,却也没人说我马上就会死,对不对?”
对什么?
“对什么对?”章纠白狠狠横了他一眼,“不许岔开话题,也不许乱说。”
“红梢一事关乎我之性命,我又岂敢大意?”周荃珝正色道,“既然我先前说的你都没听进去,那我不妨与你说得更明白一些。”
“对于红梢,我另有打算,你放心。”
说话时,他直视着章纠白的眼,眼神与语气无一不认真。他话中之意似是意味着他对于寻到红梢好像成竹在胸。
章纠白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想问,可被周荃珝这么看着,一时觉得自己说再多也多余。
她缓缓垂了眼,沉默下来。
传言听多了,外人便只会以为司隶台的按察使当真是个青面獠牙的索命无常。可又有几人知晓,这个独掌司隶台的按察使其实只是个及冠不及两年的药罐子呢。
外头百姓只会说司隶台的按察使轻易就能取走达官贵人的性命,可就是这么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便是一场简单的风寒都可能要了他性命。
之前听她提起周荃珝染了风寒,冯栌紧张成那样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前几年有一回周荃珝染了风寒病得格外严重,身子骨差得连床都下不了,脚一踩到地上就发软,吃什么吐什么,那情况连医术精湛的御医和周府的府医都有些束手无策。
当时的情形吓坏了不少人,从他出生起就开始服侍他起居日常的莳萝甚至难过得跪在周家的祠堂里,默默对着周夫人的牌位抹了好几回眼泪。
红梢对于他有多重要,这世间,或许没有人比他本人更明白的了。
他说不敢大意,那必然真的不敢大意。他说另有打算,那就真的是有所打算。眼下他并未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那便是不想她知晓具体事宜。
或许正如他所说,他不愿看她为了自己蹚浑水,更不想看她泥足深陷难以脱身。
“我明白了,终究是我行事鲁莽,什么都不清楚就擅自行动。”
一番思忖过后,章纠白将周荃珝的手捉住塞进了被中,“这件事我不会再插手了,冯栌那边我也会去信说明的。”
“冯栌那边有吉楠联系,你无需费心。”
“随便吧。你的人你的事,你自己安排妥当就好。”
虽没反驳什么,但她的语气里却带着失落。周荃珝有所察觉,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眼下你好端端地回来了,我也还好端端地在这里,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眼下你却哭丧着脸,连笑都不肯对我笑一笑。”
他无奈,“你真是好没道理啊,小师姐。”
周荃珝:你真是好没道理啊,小师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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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小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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