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芸生客栈。
推开住了一段时日的二楼财字一号房的房门,范霄霄打转到床尾搂上收拾好的包袱垂着头往外走。
天比昨日冷,刚迈出门槛就感觉到了,范霄霄吸了吸鼻子,将怀中的包袱搂得更紧了一些。
房间不算小,范霄霄步子迈得很小,也很慢,可不出半盏茶功夫还是从床边走到了门槛边上。
双脚迈出门槛之后她并没有急着往外去,而是就这么停在门槛边上一动不动。等脚步继续往前迈去时,门槛边的地面上已多了几滴水渍。
外头起了风,没掩上的屋门被吹得砰地一下响。那响动声很大,范霄霄脚步顿了一顿,却没有转身,只继续走在背对着屋门的廊道上,头也始终未抬起。
近楼道时,楼道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是底下有人在往上走。
范霄霄搂紧包袱,在那道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之时侧过了身,将脸转到贴近楼道墙壁的方向,借着所披茜色斗篷的遮掩慢慢往下走。
本是想避让开上楼之人不让对方察觉出自己的异常的,可来人偏偏就能因为一个侧脸将她认出来,还能在即将与她擦肩之时快速地拉住她的胳膊。
“去哪儿呢这是?”来人开口,语气很是熟稔,“我今日一早才看到你遣人捎进府的那几封信,我想着,有那拆信的功夫我亲自来见你听你说话还好些,这不,早饭都没吃呢就急着赶来见你了。”
来人拉着她的胳膊往楼上带,嘴里的话不停——
“虽说我之前去竞良去得突然,但我记得我有让吉楠找客栈掌柜给你带话说我近段时日会外出办点事,怎么你还继续让人往周府里给我捎信呢?”
“虽说这样也不是不行,但你没让吉楠他们将信转送到外边给我,我遍没法收信回信,这不是平白浪费了你的笔墨和时间么。”
“还小东家呢,你说你这门生意做的可不是有点亏……”
察觉出了什么,身边之人的语气突然冷下来:“范霄霄,你抬头。”
范霄霄没有抬头,而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行。”
来人加快了脚步的同时也加重了手中的力度,范霄霄被扯得胳膊疼,皱着眉挣扎了一番却没挣扎开。
看到熟悉的门槛就近在眼前,范霄霄终于使出大力气扯开了胳膊上的手,将手一甩,小声说了句:“我不进去。”
甩手时用的力气大了些,怀里的包袱也被甩在了地上。包袱口没系紧,落到地上便散了,几支珠花和几件衣裳的边角跌了出来。范霄霄弯腰去捡,一支两支珠花捏在手里,却迟迟没有再塞回包袱中。
肩膀处搭了一只手,这手在肩头拍了拍,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安慰。范霄霄缓缓抬起头,眼中有泪花在打转:“纠白你怎么才回来啊……”
直至此时,章纠白才知道为什么范霄霄下楼的时候一直是低着头侧着身的。
原来是因为流了一脸的泪,怕人瞧见了笑话。
“本来我也没想给你写这么多封信的,可我怎么也等不到你回来的消息。我去周府找过吉楠和寇姜,可他俩都说不清你什么时候会回来。答话时他们还愁眉苦脸的,害我还以为你在外头出什么事了……”
范霄霄抬手抹了一把泪,说话时忍不住哽咽,话也说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想去找你,可他们不告诉我你到底在哪里……”
“所以你现在这么伤心是因为担心我?”
章纠白将手中的剑往门边一放,蹲下来帮着收拾地上的包袱。包袱不大,里头没装多少件衣裳,其中一件还是轻薄的夏裳。
都还是能呵气成冰的时节,竟就往包袱里放夏裳了,也不知是收拾包袱的人大意粗心了,还是心乱得辨不清季节和衣裳了。
将露出边角的衣裳连同范霄霄手中捏着的珠花一同塞回包袱,再将包袱系好,章纠白拉着范霄霄站起来。
她将包袱往范霄霄怀里一塞,说:“你明知道我不在周府里,却还是因为担心我,所以要继续写信进府里?这……也说不通吧?”
是说不通。范霄霄抱着包袱又垂下了头:“我是想着,既然要走,总得知会你一声,免得你回了盛京城之后找不着我,背地里骂我不讲义气……”
“你觉得我会在背地里骂你?范霄霄,你拍着自己的良心说这可能吗?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时候……等等,你说走,你要走去哪里?”
章纠白扯着衣袖给范霄霄擦了擦眼泪,有些不解:“你不是才来到盛京城没多久,怎么就要走了呢?”
“没什么,我就是有些想家了,想回徽州。”
近处的屋门因为风吹的缘故再次发出响动,章纠白皱了皱眉:“外边冷,咱们进屋说。”
说完她便要伸手拉过范霄霄的胳膊,但被范霄霄后退一步避开了。
“我不进去了。”范霄霄摇了摇头,“有什么话,咱们就在这里说了吧。”
“纠白,见你好端端地回来,我是打心眼里觉得高兴。”范霄霄笑了笑,眼睛却还是红的,“你回来得也真是挺巧,再晚些时辰估计你就见不到我了。”
将横塘剑提起来,章纠白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面前之人的神情,不期然开口:“范霄霄,你该不会是明里说要回家,暗里却打算偷偷找个地方寻短见吧?”
“什么寻短见?”范霄霄一愣,眼睛都瞪大了,“去你大爷的寻短见,本女侠才不会寻短见!”
“哦,既然你不是寻短见,那怎么突然就想着走呢?先前你在信中不是说家中给你去了信,让你进京之后顺便帮查一查城中商铺的账本?你自己不也说喜欢盛京城里的吃食,想将还未吃过的摊子吃个遍?”
“眼下进京才几天啊你就要走,怕是连你家那几个铺子都还没走一遍吧?”
话题又绕回到了原点,章纠白抱着剑等着范霄霄回答,可范霄霄张了张口,却没说出方才说过的那个想家的理由。
“我……”范霄霄哽住了喉,“我说不出口。”
“是杨径?”
“我走与不走,难道只能是因为他吗?”范霄霄满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笑着笑着,就有眼泪从她眼眶里跌出来。
她伸出一只手捂住眼,却阻止不了眼泪继续往下掉。无奈胡乱抹了一把脸,她的声音再次哽咽:“都怪你。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呢。”
这副模样与她先前的回答可有些矛盾。
“是是是,都怪我。惹你伤心的人一点没错,是我错了,我不该在你面前提他的名字,是我不知好歹了。”
章纠白冷笑一声,下一瞬人往前一蹿,揽住范霄霄的肩便将她拖进屋子放倒在床榻上。
原本说不进屋的人自沾到被子的那一刻就没再挣扎,只将锦被搂进怀里抱着,哭声由隐忍转为放纵,整张脸埋进被中直哭了个天昏地暗。
章纠白静静在屋中的茶桌边坐了一会儿,听着耳边哭声渐小,她抬手倒了两杯茶水,一杯喝进了自己的肚子里,一杯递到了床榻边。
“先喝口水。”她说,“若实在伤心,等润过嗓子再接着哭也行,最好哭大点声,让整个盛京城的人都能听到。”
“哦我忘了,这处是城东,哭声传不远。你若想让整个都城的人都听到自己的哭声,要么坐到进出都城的城墙上哭,要么去到城中心的鼓楼上哭。怎么样,两处选一处吧?”
饶是范霄霄哭得再伤心,听见这话也愣了一下。
“你、你方才说了什么?”
“你没听清啊?我是在夸你范霄霄范女侠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建议你将这副模样亮给更多人看看啊。这不是你心中所想么?”
范霄霄讷讷:“我,我才没有这么想。”
“是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茶,章纠白眉一皱,端着茶走到半开的窗子边,手一扬,将手中的茶水给泼了出去。
窗外边是一丛草和两棵树,树下原本还有几个小儿的打闹声,一杯茶水泼下去那打闹声便散了。
“呸,当我是好糊弄的么!”范霄霄反应过来,急急抬袖擦着眼泪,“我又不是傻了聋了,你方才分明是在取笑我!你这个……你要去哪儿?”
没人应答,面前的章纠白已经出门去了。回转时,她的手中多了壶正在冒热气的茶,还多了一条冒着热气的毛巾。
范霄霄伏在床榻上愣愣地任章纠白用热毛巾为自己擦脸,本就发红的眼睛变得更红了一些。
“别哭了啊,再哭下去,我就得让客栈里的伙计专为你备着一锅擦脸水了。”
章纠白将声音放得轻了一些,“哪怕实在伤心难忍,也先喝了两口茶再哭吧,这茶是果茶,甜的。”
将热毛巾放去一边,章纠白提起茶壶将两个杯子再次倒满,又将其中一个杯子递到了范霄霄面前:“喏,现在是热茶,可以喝了。”
话很平常,但却将范霄霄的泪给勾了出来。但这回范霄霄没再搂着被子哭,而是推开被子坐起来,主动伸手拿过热毛巾抹了把脸。
“你与我并不经常待在一处,但你连我喜欢喝什么茶都记得,而有的人,明明与我相识相处了近两年,却……”
说着,眼泪又冒出来了,范霄霄急忙去擦,但手忙脚乱地差点打泼了被递到面前的茶水,好在章纠白手快,将茶杯收了过去。
擦完泪,将手中的热毛巾重重砸到床头茶几上,范霄霄站起来跺了几脚,掐着腰走到开了一半的窗子边破口大骂——
“忘恩负义!无情冷血!姑奶奶我不伺候了!我要回家!”
范霄霄骂完话就转身回到床上胡乱地翻找起来,章纠白坐在一边,适时抬起一只手指了指方桌边的凳子:“行李在那呢。”
“本姑娘知道!”
范霄霄跳下床,捞起包袱气势汹汹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章纠白看了一眼还在晃动的门,没起身去追,只坐在床沿上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没揉两下门口就有了动静。
是方才走出去的人又走了回来。
“你怎么不拦着我?”范霄霄瘪着嘴,眼神哀怨得很。
“拦你做什么?”章纠白往前走了几步,一指戳上范霄霄的脑门,“你不是要回家么,你倒是回啊,你是不认得下楼的路是怎么着?”
“章纠白你大爷的……”
“你大爷!”章纠白将话给截断,“有能耐你冲着让你哭的那人骂呀!在客栈里对着棵树放狠话、对着被子哭、对着我发脾气算什么本事?”
章纠白的语气要多恨铁不成钢就有多恨铁不成钢。
范霄霄被骂得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索性将包袱往床上一扔,扑到章纠白身上小声哭起来。
“好了好了。”章纠白叹了一口气,“不就是一棵树么,咱们不吊这棵了,换一棵。”
范霄霄没接话,在章纠白的鸦青斗篷上将自己的眼泪蹭干净了才松开手丧着脸坐在了凳子上。
一个人不言不语不哭不闹的时候是令身边人最无措的时候。这时候,连开解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章纠白望着屋顶一时无言。
要知道,遇见杨径之前的范霄霄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范霄霄:难受,想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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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范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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