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靖辰眼含忧虑的看了一眼秦言墨,见小丫头没事微微松了一口气,身上的气势一下子收了起来,像是刚才那个气势迫人的县令大人只是昙花一现。
他弯下腰,沉默地开始收拾地上的残局。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本是握笔批阅公文的手,此刻却毫无芥蒂地捡起沾满泥污的蒸笼,又用自己的帕子,一点点擦拭着还能用的碗碟。
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异常认真那身一尘不染的青色长衫,因为他的动作,下摆已蹭上了灰,秦言墨的目光胶着在他身上,喉咙发紧。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一跳,一股熟悉的、想要逃离的冲动再次席卷而来。
当个小乞丐多好,虽然饥一顿饱一顿,但了无牵挂,不用看人脸色,更不用欠下这样沉甸甸、不知该如何偿还的人情。
秦言墨咬了咬下唇,默默上前,蹲下身子,一声不吭地开始收拾。
她故意不去看他,手指机械地在地上扒拉着,将还能用的东西一件件捡进竹筐。
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有器物碰撞的零碎声响。
回到县衙后院,周靖辰将东西放下,便径直走向书房。
“把东西洗干净,明日继续。”
明日……还继续?
秦言墨的动作一顿,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
她凭什么要听他的?
这担惊受怕的日子,谁爱过谁过去!今天幸好他来了,若是他没来呢?自己岂不是要被那鲁家兄弟生吞活剥?
她不想再卖什么包子了!大不了……大不了就跑!离开怀阳县,随便去哪里,都比待在这里强。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心里那股想要“摆烂”的念头疯狂滋长,她将手里的抹布重重摔进水盆,溅起一片水花,抬起头,却无意间瞥见了书房的窗户。
窗纸上,映着一个伏案疾书的身影,昏黄的烛火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他时而蹙眉沉思,时而笔走龙蛇,整个人的气场都沉静下来,与白日里那个锋芒毕露的县令截然不同。
秦言墨忽然想起,他今天是为了她,才跟怀阳县的地头蛇正面起了冲突。
他一个新上任的县令,根基未稳,却为了她这么个无亲无故的丫头,公然得罪了鲁家,他做这些,图什么呢?
秦言墨不懂。
她只知道,如果她今夜跑了,那周靖辰今日之举,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鲁家会如何看他?怀阳县的百姓又会如何看他?
她逃得了一时,却等于把他架在火上烤,那道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孤单的身影,仿佛一座无形的山,沉沉地压在了她的心上。
让她所有想要逃跑的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罢了,秦言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认命般地重新捞起水盆里的抹布,用力拧干,开始仔仔细细地擦拭那辆破旧的推车。
就当……就当是还他的人情吧。
……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秦言墨就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推着她那辆修补好的小车,再次出现在了昨日的街角。
她的出现,让不少暗中观察的眼睛都为之一亮,消息雪片似的传了出去。
鲁家府邸。
“啪!”
青瓷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鲁二双目赤红。
“哥!那臭娘们又出来摆摊了!她这是压根没把我们鲁家放在眼里!还有那姓周的,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外来的芝麻官,也敢在怀阳县的地界上撒野!”
相比于他的暴怒,坐在椅上的鲁大却显得异常平静,只是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阴冷的光。
“坐下。”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鲁二不甘地喘着粗气,还是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一个女人,随时都能捏死。但那个姓周的,不简单。”
鲁大端起另一杯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你想想,他上任不到一旬,既没有拜会县里的乡绅,也没有宴请我们,一来就敢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跟我们叫板。”
“这说明什么?”
鲁二愣了一下,显然没想这么多,“说明他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蠢货!”鲁大冷哼一声,“这说明他有底气。他那句‘我的人’,是说给全怀阳县的人听的。他在立威。我们现在要是动了那个女人,就正中他的下怀,他正好可以拿着由头,名正言顺地办我们。”
但其实周靖辰说的是我的人,只不过他们都默认周靖辰说的是我的女人,美丽的误会也算误打正着。
鲁二的脸色变了又变,“那……那我们就这么算了?”
鲁大将茶杯放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老爷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京城打探了,不出半月,这姓周的祖宗十八代都能给你查得清清楚楚。他到底是真的后台硬,还是在虚张声势,到时便一清二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县衙的方向。
“在他底细查明之前,都给我安分点。别去招惹那个女人。”
“派人盯着她,我倒要看看,她和那姓周的,到底是什么关系。”
不出十日,鲁大派去京城打探消息的人,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带回来的,却是一沓子真假难辨、互相矛盾的口供。
鲁府的书房内,气氛压抑。
鲁大一页一页翻看着那些供词,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根本没法儿给老爷交差。
“这个说,姓周的是京城破落户的旁支,家里早就没了势,他是凭着一股狠劲考上来的,来怀阳这种穷乡僻壤,纯粹是想熬资历。”
“那个又说,他恩师是内阁次辅李大人,这次下放是李大人一手安排,为的是让他避开京中风波,攒几年功绩好回去高升。”
“还有更离谱的,”鲁二在一旁指着另一份供词,声音都变了调,“说他跟宫里头一位不得宠的娘娘沾亲带故,是皇亲国戚!”
茶馆的说书先生、路边摊的摊贩、甚至是他曾经待过衙门的一个小吏,每个人嘴里的周靖辰,都像是完全不同的人。
这些消息来源混杂,却又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见。
这让鲁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一个无根无凭的愣头青,和一个背后有通天人物的京官,处理方式天差地别。
前者可以随意拿捏,后者却可能一脚踢上铁板,粉身碎骨。
“哥,这……”鲁二也没了主意,他再横,也分得清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
“查不清楚,就说明他这个人更不简单。”鲁大将那沓纸张往桌上重重一拍,发出闷响。
鲁大在房中踱步。
“继续盯。”鲁大的声音凶狠,“把他的人给我盯死了。尤其是那个女人,她的一举一动,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给我报上来。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不露马脚。”
狐狸尾巴,总有藏不住的时候。
秦言墨觉得自己的马脚,或者说,她整个人,都快要断了。
上辈子她是个标准富二代,什么都不用愁,穿越后当乞丐,虽然吃了上顿没下顿,但胜在自由,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太阳不晒屁股绝不挪窝。
现在呢?
天不亮就得从那张硬邦邦的床上爬起来,用刺骨的冷水洗漱,然后推着那辆破车去街角吹西北风。
短短数日,她那张好不容易养回点肉的脸,又黄又瘦,尤其是那双眼睛下面,挂着两坨浓重又顽固的青黑色,远远看去,活像一只被生活磋磨得没了精气神的大熊猫。
她受不了了,真的,一刻也受不了了。
所谓的人情,所谓的道义,在足以冻掉鼻子的严寒和深入骨髓的疲惫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这天清晨,当衙役再次来敲门催她出摊时,秦言墨用被子蒙住头,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嘶吼。
她不干了!
爱谁谁!大不了就是被鲁家的人打一顿,也比这样活活熬死强!
她猛地掀开被子,连外衣都来不及穿,顶着一头乱发就冲了出去,直奔周靖辰处理公务的前堂书房。
周靖辰正在看卷宗,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哦不,是秦言墨,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大人!周大人!”
秦言墨扑通一声,也没管地上凉不凉,直接抱住了周靖辰桌子的一条腿,开始嚎。
“我不去了!我真的不去了!求求你了,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去摆摊了!”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毫无形象可言,声音凄厉,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天太冷了,我的手都冻裂了,你看!”她举起自己那双又红又肿,布满细小伤口的手。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天黑了才回,就挣那几个铜板,还不够我买冻疮膏的!”
“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要这么折磨我!呜呜呜……”
周靖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撒泼行径弄得一愣,手里的毛笔悬在半空,一滴墨汁悄然落下,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刺眼的墨点。
他素来清净的书房,从未有过如此喧嚣的时刻。
他皱眉,想呵斥她“不成体统”,可目光落在她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时,话又堵在了喉咙里。
那双黑眼圈实在是太扎眼了,配上她哭得通红的鼻子和眼睛,确有几分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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