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塘县,福康客栈,二楼上厢房内。
不时传来几声家具倾倒的声音,混杂着官兵无礼的叫喝,围观的百姓挤了一圈又一圈,都凑在门边想看官兵的热闹。
花醉州指尖翻飞,把玩着手里的短匕,翘着二郎腿靠在榻边,唇角略带讥笑,冷眼看着在房内搜查的官差。
“如何,各位官爷掘地三尺,可搜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证据?”语调讥诮,明知故问。
一炷香前,她正收拾着东西准备趁今早离开,几个官差打扮的人却突然敲响她房门,说城中发生命案,事关重大,今特奉县令之命来搜查全客栈,无一例外。
可如今在她房内翻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出来不说,却都俨然一副她就是真凶的做派。
大有一种不搜出证物好把她花醉州捉拿归案就誓不罢休的气势。
为首的官差揩了一把汗,脸色难看,正想着说辞时,门外传来一道清冽如泉的声音:“娘子莫急,事关命案,必然要仔细些。”
花醉州看向说话的人,一席圆领窄袖深绿官袍,腰束银带,长身玉立,气质清冷疏离,眉目灿若含星,一整个玉面郎君。
来人跨过门槛,朝花醉州作了个揖:“我乃曲塘县令肖寻岳,案件重大,无意惊扰娘子,还望海涵。”
说话倒是滴水不漏,她若是再拒绝,反成了她阻挠办案了。
“县令说的是,那就劳烦各位官差,搜仔细了,可别漏了什么线索或是平白污了清白之人。”
她意有所指,官差们都心虚的不敢抬头,肖寻岳看着为首的官差,沈声道:“曲择,道歉。”
“不必,办差么,我理解。”不就是场面话吗,她也会说。
“多谢娘子雅量。”
花醉州摆摆手:“好说。”
肖寻岳坐到桌边啜了口茶,暗自打量着花醉州,身着翻领窄袖缺骻袍,腰束蹀躞带,脚蹬鹿皮靴,乌发高高束起,眉眼间尽是英气,一把短匕在她手中,倒像是活物一般。
“看样子,娘子打算离开这里?”
花醉州看了看自己收拾好又被官差翻乱的包裹,没好气的说:“原计划刚刚就要离开的。”
话里带着些埋怨,肖寻岳动作一顿,说:“抱歉。”
没等花醉州从那声没头没尾的“抱歉”里反应过来,肖寻岳继续问道:“娘子要入京?参加武举?”
花醉州动作一滞,目光从短匕移到他身上,突然起了兴味,坐起身反问:“你如何得知?”
“我曲塘地处运河拐点,连接京城和各大水系,各路商船都要在此处转运,是入京之路的首选;再者,若店主店簿无错,娘子应是武林第一高手闻远道的亲传弟子——花醉州,三个月后便是武举之期,此时入京,某想不到别的理由。”
肖寻岳一边答话,一边暗中观察房内布局。
虽说是上厢房,但空间却不甚大,门一进来便是一张四方桌,左侧放着床榻,床脚放置妆奁台,台上开着一扇房内唯一的、窄小的窗户。
“县令竟如此机敏。”
“谬赞,”肖寻岳话锋一转,“只是,娘子为何偏偏选择今日离开?”
花醉州歪头看向他:“我想几时走便几时走,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我们曲塘县丞刚死,你就要离开,很难不让人怀疑。”
花醉州被他这番话气笑了:“呵,县令,大可不必怀疑我,要是我花醉州想杀人,我定不会让你们查到,更不会像今天这样配合你们搜查。”
肖寻岳点点头,状似无意般问道:“娘子在曲塘呆了多久,可还习惯此处风物?”
“不过一天两晚,谈何习惯。”
一天两晚……
“娘子……是前夜来的?”
“对啊,前夜申时。哎我说,你问我这个干什么,莫非对你破案有益?”花醉州好奇的问。
肖寻岳走到榻前,微微俯身仔细观察着花醉州的细微表情:“自然是——大有裨益,城中命案,死者曲塘县丞宋津臣,死于前夜酉时三刻。”
前夜酉时三刻……而她又是前天申时到的曲塘。
花醉州眼睛骤然睁大,眉毛一挑,脸上满是惊讶,她还是闭嘴吧,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居然不是心虚?但时间线却完全吻合,肖寻岳眼里的疑惑不禁又多了几分。
恰在此时,曲择伸出手准备打开床尾放着的包裹,花醉州余光瞥到,短匕“唰”地飞出,穿透曲择的袖子,把手紧紧钉在床柱上。
“不许碰!”花醉州推开面前站着的肖寻岳,起身把包裹护在身后。
曲择呆在原地,再低半寸,这短匕就要割破他的小臂了。
“这,县令……”曲择看向肖寻岳,眼神询问着。
“娘子,官府办案,还请配合。”
不行,这里面是师父交给她的东西,师父说,必须让她亲手交给陛下,由陛下打开,其他任何人都不得打开包裹。
肖寻岳心里疑云陡生:“娘子,你既不配合办案,我只能将你先带回官府了。”
话刚落,曲择一众人便要上手擒拿。
花醉州眼神一凛,右臂挡下曲择伸来的手,拳风猎猎,一拳一个衙差,不消片刻,花醉州孑然立在房内,衙差却呻吟着一个个倒地不起。
“娘子可知,殴打官府人员,拒绝配合办案,该当何罪?”
“呵,”花醉州冷笑道,“肖寻岳,我管你的该当何罪,这里边的东西,说不能动就是不能动。”
“娘子万般阻拦,莫非真与宋县丞一案有关?”
“有关如何?无关又如何?”
这包裹里,到底是何物?百般护着,莫非真有猫腻?
这般想着,肖寻岳便已出了手,花醉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忙格挡,肖寻岳趁机从她身后拉过包裹,来了个声东击西。
花醉州见状赶忙把包裹从他手中踢飞出去,那包裹却不堪重负,直接开了口,里面的东西也一并掉了出来。
是一个古朴的楠木盒子,和一块玉佩。
“那,那是不是宋县丞的玉佩?”曲择眼尖,迟疑着,说道。
玉佩通体莹白,不着雕饰,正面浅浅刻着亭台楼阁和竹林,看上去十分温润,是块顶好的玉。
肖寻岳摩挲着玉佩,他见过,宋津臣日日戴在身上,宝贝的很,逢人便炫耀,县衙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有一块宫里赐的玉,他曾问过,这玉佩到底什么来历,竟宝贝至此。
宋津臣说,这是宫里的宋婕妤赐他的。
宋婕妤,宋津臣的独女。
只是……刚刚他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宋津臣的玉佩,曲择一个快班,和宋津臣知之甚少,如何一眼便识得。
“不可能,宋县丞的玉佩怎么可能出现在我的包裹里?!”花醉州满脸惊疑,质问脱口而出。
肖寻岳抬眼看向花醉州:“娘子可见过此玉佩?”
“从未见过!”
“那娘子的意思是,有人潜入你房中在你这个包裹里放了此玉佩,意图嫁祸于你?”
“可……下官们刚刚查过了,这房内,并无他人进入的痕迹,一应陈设,都完好无损,窗棂也无踏痕,更遑论如此窄小的窗户,根本无法进人啊。”
“哦?”肖寻岳打量着这间房子,“如此说来,倒是奇怪,既无人进入,那这玉佩,莫非是凭空出现在了娘子房中?”
他话里怀疑太盛,花醉州眉心紧拧,心绪纷杂,这摆明了是有人在陷害她。
“肖县令,这个包裹是我临走前师父给我的,命我入京交给……”花醉州顿了顿,“总之,它非常非常重要,我师父命我照看好,所有人都不能擅自打开这个包裹,除了它的主人。”
“是以从广陵到曲塘八百余里的路程,我从未打开过,并且一直贴身带着,我不知道这里面为什么会有宋县丞的玉佩,但这绝对和我无关!”
“这个包裹你要入京交给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是被陷害的!此行我欲入京武举,若我杀了人,朝廷岂能用我?!”
话落,掷地有声。
说的没错,朝廷不会用一个杀人犯,但陷害?陷害广陵闻家?这对幕后之人有什么益处?天下谁人不知,闻家家主是个护犊子的,更别提闻家手里握着的整片武林,惹上闻家那可不好受。
肖寻岳的思绪不甚清晰,先是莫名死于闹市中的一县之丞,又是包裹中有宋县丞玉佩的闻家花醉州。
两者到底有什么关联。
肖寻岳拇指滑过玉佩背面,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玉佩哪里不对劲。
“县令!!”客房外突兀响起慌张的喊声。
一衙差夺门而入,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
肖寻岳走过去把人扶起,问道:“怎么了?可有急事?”
衙差缓着气,磕磕绊绊回道:“县令,不好了,城东,死人了!”
城东那块多山,还有座年代久远的土地庙,不知道是什么朝代修的了,破败的很,地也荒的不行,种不出什么水灵菜。
是以百姓们都住在西边,唯有吴耳,哦,还有个怪胎赵合,住在东边,和土地庙做了个邻居。
“吴耳死了,还是赵合死了?”
“是吴耳。”
宋县丞刚死,曲塘县就又死了一个人,他这状元郎刚当上县令不足一年,辖区就接二连三出事,再这样下去,只怕城中大乱。
“走,速回官府。”肖寻岳转身看向花醉州:“娘子,肖某相信闻家家风,是以我也不愿相信娘子会是杀人凶手,只是如今,证据在此,烦请娘子随我走一趟。”
语气诚恳,话也挑不出错,花醉州蹙着眉头,思量几番:“罢了,我随你走。”
肖寻岳看着手里的玉佩,神色愈发凝重。
这宋县丞一案,只怕不简单。
外头日光大好,斜洒进屋内,肖寻岳身形半掩于阴影之下,半露在光明之内,两股势力交缠不休,把他牢牢锁在那里。
退一步,是万丈深渊;进一步,是白日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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