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碾过龟裂的沥青路面，卷起的沙尘在车尾拖出长长的线。
十三趴在车窗上数路边锈蚀的路牌，每过一根就叩一下玻璃，发出轻轻的嗒响。
西秦从余光瞥见她被毛绒外套裹起来的银色脑袋，像个团起来的糯米团子，没忍住抽出一只手揉了揉。
十三转过头，正瞧见西秦若无其事地将手搭回方向盘，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做。
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十三又转回去，目光重新投向玻璃外无尽延伸的公路。
天色渐晚，看起来好像还要下雨。
伊安坐在后座查看琼发过来的地图，上面有无人区已知三个黑域的大致方位。
羽樱假模假样地凑过去，手臂似有若无地贴着伊安的肩膀。他比伊安高半个头，对方发梢的冷香让他差点忘了编好的借口。
“我们……离无人区还有多远啊？”他问。
伊安瞥了他一眼：“三百公里。”
“嗨呀……”羽樱歪了歪头，状似无意，脑袋离伊安的发顶近在咫尺：“好远哦～”
晚上。
车队在一座废弃的加油站落脚。
众人照常警戒休整，十三布置好了地底丝线后，随着杰洛斯进了小超市。
小超市的货架和仓库早已空空荡荡，到处落满了灰尘和蜘蛛网，但这并不影响十三的探索欲。
杰洛斯和另外几人上到了二楼三楼，检查周围环境。
十三跟在后面东张西望，当她探索到一处角落时，突然眼前一亮——
一架生锈的金属梯子嵌在墙边，顶头直通天花板检修口，上面的盖板已经打开，活像漫画里的神秘通道。
十三吹了吹梯子上的灰，抬脚就往上爬，钻出那个小小的检修口时，她看见了藏在乌云后的月亮。
这是个天台。
杰洛斯一转头，发现十三不见了，他喊了几声，也没听见回应，反倒是楼下的罗萨突然惊呼。
“爱丽丝？！”罗萨略带惊恐地仰望站在天台上的十三，她已经走到了最边缘，上面可没有围栏。
西秦正和琼商量之后的路线，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瞳孔在那一瞬间缩小。
“十三，下来！”
他的语气有些急。
“哦。”十三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展开翅膀，纵身一跃——
在众人的惊呼中，那双灰白的骨翼快速扇动，掀起的气流卷起了漫天的灰尘。
十三控制着方向，努力减缓下落的速度，却一不小心被灰尘迷了眼，她心下一慌，失去平衡，急速下坠。
“！”
好在落地前的最后一秒，十三重新稳住身形，翼尖堪堪擦过地面扬起一片尘土。
缓冲成功！
她跌入了一个紧实的怀抱。
十三很高兴，果然羽樱说的是对的，他总是对的，学飞就是要去高处才行啊。
她拍了拍西秦的肩，刚想分享自己的喜悦，就被一股大力牢牢禁锢在怀里。
她下意识挣了挣，反而被搂得更紧。
隔着衣服，十三感受到了西秦快要失控的心跳。
“……西秦？”她略微迟疑。
“谁让你从楼顶跳的。”他的声音压得又低又平，紊乱的呼吸暴露了此刻的后怕。
当看见那个坠落的身影时，西秦的心脏有一瞬间的骤停，肌肉记忆比思维更快，等他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冲过去接住了那个下坠的躯体。
十三环顾四周，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在脸上，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在普通人眼里有多么骇人。
但她已经跳了那么多次，对于翅膀的掌控也已熟练，而且还有触手作担保，她是确信自己不会有危险才跳的。
十三抬手抱住西秦的脖子，讪讪道：“我就是试试。”
西秦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收紧双臂。
一直到晚饭，西秦都没再说过她任何一句，他像往常一样叮嘱队友们明日事项，又和琼的队伍商讨了会儿事宜。
十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哥哥……”
她知道他生气了，但又不知道怎么哄，唯一擅长的就是学西秦拥抱拍背，可现在西秦不让她抱。
西秦回到车上，打开车载显示屏转存新更新的地图。
十三站在车外安静地看着，他像是一直在忙，不肯和自己说话，十三撇撇嘴，有些不大高兴了。
“小十三……！”
不远处，羽樱小声招呼，招招手让她过去。
十三看了眼西秦，见他依旧没看自己，于是犹豫了两下，朝羽樱走过去。
“诶，你拿这个。”羽樱从伊安手里接过加热好的晚餐，递给她：“老大还没吃饭呢，你去亲手喂他，保准消气。”
十三看着餐盘里的预制肉排，若有所思。
“你如果不开心，就别做。”杰洛斯站在旁边，蹙眉：“按照你自己的想法来，十三，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诶——”羽樱夸张地瞪大眼看他：“我说真的，哥们，你要是在这种时候撬墙角，我怕到时候连小十三都拦不住老大揍你。”
杰洛斯脸色一沉：“我只是想告诉十三，她不必为任何人屈膝。”
“言重了哈，人家一点小矛盾而已。”羽樱摆摆手：“相信我，十三，老大肯定没有生你的气，他只是被吓到了。”
十三踌躇了会儿，最终端着餐盘朝车子走去。
“西秦。”十三拉开驾驶座的门，想爬上去，结果被西秦阻止。
“这里坐不了两个人。”西秦看似平静地说着拒绝的话。
爬不上去，就喂不了。
“那你下来。”十三揪住他的袖子。
西秦轻轻扯了扯，没扯开：“我现在还有点忙。”
“……”
十三沉默片刻。
“……我明明都道过歉了。”她的声音低下来，听起来很是委屈。
西秦没再说话，只是避开对视，他怕自己一对上那双无辜的眼睛就又立马妥协了。
十三端着盘子，站在阴影中，显得单薄又孤寂，西秦望了望阴沉的天，语气放缓了些。
“外面冷，回帐篷里去。”
十三没有动，捏着盘子的手指攥紧：“哥哥……”
西秦没敢看她，继续操作屏幕：“听话，十三，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十三顿时气闷，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哼了一声，砰的一下大力关上车门。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西秦捏了捏拧着的眉心。
说实话，他是有点生气的，因为十三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道歉也不过是想把这事快速揭过去，天知道他看见她坠楼的那一刻心情是怎样的。
自己的情绪还没平静下来，怕靠得太近又忍不住责问，说不定还会要求她以后不许再跳，但十三肯定不会答应，到时候吵起来就不好了。
西秦决定待在车里独自冷静一会儿。
羽樱见十三端着原封不动的餐盘回来，脸色不太好看，意识到大事不妙：“我靠，老大到底在干嘛啊？”
十三将餐盘里的肉喂给大黄后，便走向了琼那边的营帐。
杰洛斯眼皮一跳，不由得给西秦发了条讯息：「你再生气，她就生气了！」
歌莉娅远远地看着十三过来，眼眶似乎还有些泛红。
“爱丽丝？”她连忙迎上去：“这是怎么了？”
“歌莉娅，你能带我打游戏吗？”十三掏出口袋里的老式游戏机。
歌莉娅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瞥向不远处的羽樱等人，似乎明白了什么。
“好呀，走，去我帐篷里玩，这里太冷了。”
…
等西秦出来的时候，就见羽樱和杰洛斯都在用一种或鄙夷或嫌弃的眼神看着他。
“十三呢？”西秦低头看看桌上的餐盘，一份也没给他留。
“老大，装装样子得了，别弄得跟真的似的，小心适得其反。”羽樱一副无语至极的表情。
西秦没理他，又看向伊安。
伊安有些无奈：“她现在大概在歌莉娅的帐篷里。”
西秦皱起了眉：“怎么跑那边去了？”
“这要问你自己。”杰洛斯淡淡道。
西秦心头一紧，才发现自己好像搞砸了。
他快步走去隔壁营地，结果被琼告知，十三并不在这里。
“切，好好笑哦，自己气走了人，反而来找我们要。”歌莉娅侧着身子靠在帐帘边，好整以暇地欣赏西秦焦急的表情。
西秦余光瞥见对方营帐里几乎不见取暖器，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就朝小超市走去。
歌莉娅望着他的背影嗤了一声，对琼道：“要是明天他俩没和好，我们就可以趁虚而入了，对吧？”
琼无奈地笑了笑，抬头瞥了一眼天台，没有反驳。
十三拿了条毯子坐在天台边缘，双腿晃晃悠悠地挂在外面，身后摆满了嗡嗡作响的取暖器。
检修口的盖板已经被她锁上，梯子也扔了，这里没有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游戏机屏幕不断变幻的色块照在她脸上。
十三专注地按着操控按键，耳边是像素蛇吃掉黄豆的吧唧声。
西秦不理她，那她也不要理西秦了。
他不让上天台，她就偏要上天台。
十三其实明白西秦为何生气，只是她并不觉得这是个值得他忽视自己的理由，她明明都道过歉了，可他依旧忽视她。
这种感觉很不好，为了摆脱这种令自己难过的感觉，十三决定远离源头，找个安静的地方打游戏转移注意力。
检修口的盖板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十三手指一顿，没理会，继续游戏。
敲击声只响了一声就停了，下面没了动静，但很快，身后就传来了翻越平台的声响，随后是靴子踩在厚厚灰土上的脚步声。
十三赌气似的挪了挪屁股，背对着他，这小动作也导致她整个身子几乎悬在夜空里，摇摇欲坠。
身后的脚步声加快了，十三才刚回头，就被一把抱起，远离了天台边缘。
“十三……”他的尾音似乎打着颤。
十三不想理他，挣扎着要下来，箍在腰间的手臂却像铁钳似的。
银丝幽幽飘起，攀上了西秦的手臂，肌肉在一点一点的挤压中胀红，再继续下去，银丝就会转变成锋利的攻击状态。
腰间的束缚依旧，十三捶打着他的肩膀，无声控诉。
“……对不起。”西秦的个头比她高，此刻却在低头恳求。
片刻后，十三像是放弃了抵抗，银丝落下，重归柔顺，只留下西秦手臂上的条条红痕。
她不再挣扎，也不再理会，自顾自地重新开了游戏，按键在她手里发出报复性的脆响。
西秦心里咯噔一下，这反应比拿银丝绞他还要严重。
“抱歉宝贝儿，我并不是想生你的气，我只是怕你受伤，”西秦柔声解释：“四层楼的高度，你没提前告诉我就跳，万一我没接住你怎么办？你的翅膀才刚恢复……”
十三一声不吭。
西秦双臂微微用力，直接将十三托举到与自己视线平齐的高度，他仰着头，这个角度能看清她睫毛上挂着的细小泪珠。
她哭过了……？
这个认知令西秦慌乱了一瞬，心口如同被针扎一般。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话的……”他仓促地用指腹去蹭她泛红的眼角。
十三撇过头，避开了他的触碰，西秦的手僵在原处，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酸疼。
他一言不发地抱着人下了楼，在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里上了车，取暖器都被十三拿到天台，帐篷反倒没有车里暖和。
整个过程十三都不挣扎不反抗，完全不理他，眼睛就只盯着游戏机，拿他当空气。
“宝贝儿……”西秦将人放到后座，弯腰观察她的表情：“哥哥错了。”
十三撇开脸，避开对视。
“宝贝儿不想理我的话，揍我一顿怎么样？”西秦试图牵过十三的手，但她还死死地攥着游戏机。
有那么一瞬间西秦都想直接丢掉这个抢走她注意力的东西，但他不敢，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真这么干了，那就永远别想哄好了。
见十三依旧紧紧盯着游戏机，西秦有些头疼，他脱掉了十三的鞋子，把她的脚放进怀里捂热。
刚刚在天台晃悠，她露在外面的脚踝早就一片冰凉。
“十三……”
西秦刚开口，就被十三打断，只见她红着眼眶，眼神却比以往淡漠：“西秦，你让我不舒服了。”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十三声音闷闷的：“这会让我很难受。”
西秦浑身一僵，连忙倾身抱住人，喉咙阻塞：“……对不起。”
“但是，十三……”他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处：“在你跳下楼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并不比你好多少。”
“……”十三沉默片刻：“我有把握，我又不是傻子。”
“我没把握。”西秦将她额前碎发撩到耳后，指腹摩挲着她的耳垂：“我怕来不及。”
十三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来得及，你总能接住我的，不是吗？”
西秦无言以对，提前准备好的说教全部卡在齿间，最终也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闷的“嗯”。
车内的恒温系统安静地工作着，十三动了动脚，温度在慢慢回暖。
“下次……”半晌，西秦才轻轻开口：“至少提前通知我，让我掌握你的动向。”
十三垂着脑袋：“嗯。”
西秦把人搂进怀里，无声叹了口气。十三听着他逐渐平复的稳健心跳，吸了吸鼻子，郁闷的情绪也跟着消退。
“以后，不许再凶我……”
“抱歉，今天是哥哥态度不好，没控制住情绪，下次不会了。”
额头上忽然传来一阵温暖的触感，十三抬眼，正对上他温柔的目光。
“今后要是再生气，就直接揍我吧，别自己跑走了。”
十三撇撇嘴：“我才不要。”
柔软的触感逐渐下移到了眼睫，十三被亲得闭了闭眼，就听西秦道：“道歉不是每次都有用的话，那我只能换个更好的方式来哄小十三了。”
触感移到了鼻尖，十三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闷闷地哼了一声。
“接受吗，宝贝儿？”触感挪到了嘴唇。
十三依旧不说话，只是突然丢掉游戏机，揪住他的衣领，一口咬在了对方下唇，力道不大。
西秦的喉结悄悄滚动两下，嘴角带上了点笑意：“我就当你接受了。”
这一次的吻格外温柔，像是刻意讨好，可十三不满意，泄愤似的咬了好几次他的舌尖，仿佛要将不久前的委屈与难过都化作惩罚。
然而这举动却将西秦的火撩了起来，惹得他越吻越重，十三对此毫无所觉，还在继续使坏。
“原来宝贝儿喜欢这样的……”唇齿相依间，西秦声线模糊。
“？”
十三一愣，还没思考明白便被抱到了腿上，随即发觉屁股下出现了硌人的东西。
西秦很快又将她往上抬了抬，让她叉腿坐在自己腰腹上，远离了那个硌人的东西，发烫的掌心绕到背后，再次捏着她的后颈，缓缓按下。
“专心，宝贝儿。”
湿热的东西再次缠了进来，强势又霸道。
十三处在上位，却完全抢不回主动权，重力加人力让她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她不由得有些气闷，于是在西秦又舔上她的敏感点时咬了他一口，这次力道不小，稍稍出现了点铁锈味。
然而这一口不仅没让西秦退缩，反倒彻底激起他的侵占欲。
“只要宝贝儿觉得解气……”暧昧不清的水声中，西秦吞下她滚烫的喘息：“哥哥今天让你咬个够。”
西秦的血对十三而言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知道，她也知道，所以这一回，他是故意的。
热吻来得又急又猛，十三下意识地抬手抵住他的胸膛。
“别怕，只是一点点……”西秦勾缠着她的唇舌，哑着嗓音诱哄：“我喜欢你咬我。”
银色的发丝垂下，落在西秦脸颊两侧，遮住了车窗外细碎的灯光，十三却仍能看见他眸底那簇灼热的亮。
滚烫的鼻息喷洒在脸颊，染红了耳垂，十三放松了身体，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他肩头的衣料，收敛起尖牙，开始学着回应。
察觉到对方的纵容，西秦心底那根名为克制的弦骤然断裂，吻得愈发动情。
这场争执最终以互相较劲般的接吻结束，不过，是十三单方面的较劲，她还不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咬，对西秦来说，都只会是变相的奖励。
……
…
夜空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敲击越野顶棚，车里逐渐恢复了静谧。
十三睡着了，微弱的呼吸喷洒在西秦颈侧，睫毛偶尔因雨声的打扰而轻颤，她的唇瓣微微肿起，在昏暗光线中泛着湿润的蜜色。
覆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抚过，西秦眸色暗了暗，脑子里止不住地回味，这样的“惩罚”要是能多来几次……
算了，惩罚是建立在犯错上的，他可不想再被讨厌了。
西秦将仍带有体温的外套裹在十三身上，手臂收拢，鼻尖蹭在散落的银丝间，嗅着这令他上瘾却又能安抚他的气息。
挡风玻璃上的雨痕影影绰绰，西秦听着雨声，打算等身下消解了之后再回帐篷里去。
叮——
通讯器的光屏微弱地亮了一下，西秦拿起来一看。
「这是她成长的必经之路，过度的保护只会让她停滞不前，西秦先生总不能在每个屋顶都铺上气垫吧。」
是琼发来的。
她在提示他不要过多干涉十三的行为，不管是学飞还是跳楼。
西秦的眼底泄出一丝戾气，随手将通讯器按熄，丢在一旁。
琼只要结果，这个女人并不在乎十三在此过程中会经历什么，牺牲什么。
过度保护？西秦从没觉得自己有任何一次真正保护过十三。
在很多人眼里，十三只需要靠“吃”就能获取力量，还上不封顶，简直是轻松得过头，就连羽樱等人有时候都觉得他对十三太过溺爱。
可他们都不知道，十三的四肢是重塑过的，皮肤是换了好几层的，她甚至在窒息中也无法死去，血液凝固的痛楚更是无人能共情。
自愈力并不能掩盖疼痛，她活生生承受了所有。
这代价，难道还不够大吗？
“天选者”不过是被捧上高位的枷锁，而十三被逼着不停往前……
胸膛上的小手忽然无意识蜷缩了一下，引得西秦回神。
他轻柔地将那只手包进掌心，眷恋地吻了吻，然后放进怀里捂热，掩盖掉了心脏泛起的细细密密的酸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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