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无人区只剩几公里了。
车队在崎岖不平的荒原上行驶着，昏黄压抑的天空下着蒙蒙细雨。
西秦看了眼车载显示屏上疯狂跳动的乱码，抬手关掉，耳麦里传来呲啦呲啦的电流杂音，混着琼的声音，听不真切。
“西边和东北边的黑域都离我们很远，不用管。”琼说道：“只需要绕过中间的这一个，剩下的路程应该就不会有太大问题了。”
无人区里目前已知的有三条黑域，大致方位也已知晓，只需要按照规划好的路线行进，不出意外的话，只需三天就能从这里出去。
但区域内磁场紊乱，一切电子设备都将瘫痪，为了安全，他们必须日夜兼程，不能停车。
因此，杰洛斯和伊安羽樱换了位置，以便交替开车。
自从十三北上的消息传开，北境周边的安全路线几乎都被新绿洲恶意截断，充满了未知危险的无人区反倒成了最方便快捷的一条道。
“十三还好吗？”琼又问。
毕竟离黑域越来越近了，在她的印象中，就连无名也会对黑域表现出一定的抵触。
西秦看了眼后视镜，那颗银色的脑袋正枕在大黄的肚子上，睡得安稳。
“睡着呢。”
“好。”琼应了一声：“希望我们一切顺利。”
说完，便关掉了耳麦。
车外飘着冰冷的雨，车内的恒温系统稳定运行，十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揉揉眼，坐起来。
“醒了？”一只温热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她的体温。
十三嗯了一声，懒洋洋地靠过去，把脸埋进对方胸膛蹭了蹭，不想睁眼。
“我们进无人区了吗？”十三的声音闷闷的，好似还没醒。
“嗯，刚过第一个坐标点。”西秦答道，顺手将毛毯扯过来盖在她身上。
杰洛斯开着车，看了眼显示屏上提前保存的地图，估摸着剩下的距离：“十三，你现在能感知到黑域吗？”
十三缓缓睁开眼，回神了好半晌，才爬起来：“我不确定是不是……”
她转头看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这感觉挺奇怪的。”
“怎么个奇怪法？”杰洛斯又问。
十三歪头想了想，指着右前方：“在那边，不像是汇集了能量的源头，倒像是……一个洞。”
“洞？”杰洛斯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十三指的方向确实是地图上黑域的位置。
她的感知没错。
“对，就像一个，无底洞……”十三定定地看着窗外，目不转睛。
那边是黑域，是天灾的具现，是孕育了所有异种的巢穴，也是涌动着近乎实质化能量的地方。
可十三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排斥，或者吸引，只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平静，似是虚无，更似来自亘古的沉寂。
黑色的瞳孔微微扩大，葱白的指尖无意识地贴上了冰冷的车窗。
窗外那片扭曲的黑暗仿佛具有生命，将她的视线吸引过去——直到西秦的手掌忽然覆住她的眼睛。
十三呆了几秒钟，回过神来。
她垂眸，顺着那条胳膊的力道重新蹭进西秦的怀抱：“我没事。”
“好。”西秦亲了亲她的发顶。
雨越下越大，到后半夜竟隐隐滚起闷雷，夜幕时不时被闪电撕开一道裂口。
轰隆——
一道炸雷劈落。
正小憩的十三吓了一跳，她第一次遇见这么响的雷。
察觉到怀里的人受惊，西秦适时地收紧手臂，捂住她的耳朵。可十三却扒开他，好奇地盯着窗外的天空，像是在数闪电和雷声之间的时差。
大黄也被这声炸雷吓醒了，嘤嘤叫着，用脑袋拱了拱十三的小腿。
看着大黄可怜兮兮的眼神，十三眨了眨眼，随后果断抛弃了西秦，转而将大黄抱住。
“宝贝儿……”怀里的温软陡然一空，西秦略带幽怨地看向十三。
谁成想十三看都不看他，还用脸蛋蹭了蹭大黄毛茸茸的脑袋：“大黄害怕。”
“我也害怕……”
前排的杰洛斯瞥了眼后视镜，西秦却毫不在意，厚着脸皮靠过去。
“你才不怕。”十三毫不留情地揭穿：“你只是想要抱抱。”
西秦一顿，笑了：“不可以抱抱吗？”
十三犹豫了一下：“可是现在大黄更需要安慰。”
西秦眯起眼睛，没好气地伸出手使劲揉搓了一下狗头，大黄舒服得直哼哼，还冲他咧出个胜利般的傻笑。
西秦：“……”
傻狗。
车队行驶了一天一夜，除了雨势越下越大外，什么意外都没发生。
十三睡饱了，靠着大黄玩游戏，她把脚搭在西秦的腿上取暖，西秦温热的指腹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她的脚踝，不觉得痒，反倒生出一种无言的安心。
杰洛斯在前排开着车，他已经开了近七个小时了，再过一会儿就会和西秦换班。
按照时间，此刻已经快到中午，天色应该大亮，但车队头顶依旧乌云密布，光线昏暗，整条路被笼罩在灰蒙蒙的雨雾中。
西秦的目光一直锁定在远处的灰暗中，心里隐隐感到了不对劲，那是一种多年直面危险所淬炼出来的直觉。
忽然间，十三坐了起来。
“有东西。”
“杰洛斯，停车。”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杰洛斯本能地踩下刹车，还没来得及询问，就见西秦按下操作按钮，四面的玻璃挡板迅速盖下，车内陷入黑暗。
西秦伸手关掉了雨刷器，又对杰洛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杰洛斯咽了咽口水，沉默地握紧了方向盘。
后面的车队发现第一辆车忽然停下，并拉下了挡板，也反应迅速地照做。
这种无声的默契早在进入无人区之前就演练过了。
咔嚓——
一道闪电劈开了雨幕。
瞬时的光亮将一道道细小的黑影映射在了挡风玻璃上。
隔着单向挡板，十三看见了那些东西——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体，弯弯的尾巴，以及……咧到耳后根的嘴角。
唾液从泛着寒光的尖牙上滴落，全黑的眼球从眼眶中凸出，好似快要爆裂。
这些东西攀爬上了车顶，一只，五只，十只……直至爬满。
它们在车顶东张西望，像是在搜寻刚刚听见的声音。
车内寂静无声，整个车队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十三看见西秦的手已经放在了弯刀和枪托上，她思索了会儿，然后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西秦转头，就见十三背后飘起了无数透明丝线，她指了指车前的通风孔，又绕了个圈，指向头顶的黑影。
最后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西秦沉吟了一下，点点头。
丝线从通风孔钻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缠上一只，然后……直直地刺进了耳朵。
尝到了，是很清淡的味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凄厉的惨叫从那东西的嘴里发出，仿佛被虐杀的人发出的无比恐怖的哀嚎，吓了十三一跳。
这东西居然还会模拟人声。
十三定了定神。
手腕忽然被握住，只见西秦做了个扔东西的手势，十三心领神会，立即控制着丝线将那只异种使劲往远处一甩。
随着惨叫的源头被抛远，部分异种也跟随着蹦跳过去，车顶顿时少了一大半黑影。
远处传来了更加令人胆寒的咀嚼音，那些东西撕扯着曾经的同类，将其吞食入腹，几秒后，那惨叫便戛然而止。
十三如法炮制，又抓了十几只异种往四面八方甩去，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响起，这堆东西似乎也意识到了隐藏在暗处的危险，慢慢散去。
一小时后，确认周围的异种都离开了，车队才重新启动，撤离了此地。
在高速行驶过程中，十三的丝线无法扎根地下，也就没办法探查周围是否存在异种，暴雨掩盖了大部分的气味，他们必须找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临时停驻。
车辆停下后，十三立即检查了方圆几里的地脉，并没有发现异动。
“刚刚那是棺材猴，群体性很强的异种。”杰洛斯神色严肃：“它们通常依靠听力狩猎，速度极快，但视觉上却对静止的物体完全失敏。”
“也就是说，只要不动，不发出声音，就不会引起它们的注意？”歌莉娅撑着伞，站在车外，她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异种。
琼点点头，又摇摇头：“话虽如此，但我们不可能不动，它们成群结队地堵在这里，如果绕路……很麻烦。”
“再往西绕十公里。”西秦开口，直接拍板：“这个距离既能保证不脱离原路线，也能最大限度地远离棺材。”
“那如果……十公里外依旧有棺材猴呢？”杰洛斯眉头微皱，有些悲观地想：“棺材产猴的速度你是知道的，源源不断，当看见一只的时候，就说明附近已经有成千上万只了。”
“除非那些猴子拖着棺材追着我们跑。”西秦说道：“棺材最大的覆盖范围也就几公里，如果绕路后依旧有猴子，那就只能……”
“找棺材。”十三回答。
“嗯。”西秦揉了揉从车里探出来的银色脑袋：“销毁本体。”
棺材猴的本体是一具轮廓形似棺材的肉箱子，箱内中空幽暗，每一分钟都会从中产出五六十只衍生体。
这些外表酷似变异猴子的衍生体攻击性极强，但躯干却极其脆弱，可以说是光靠肉搏都能弄死的存在，然而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它们的数量几乎是无限的。
只要本体还存在一秒，棺材猴的数量就永远不会归零。
车队按照西秦重新设定的路线又继续开了半小时，暴雨和未知的前路影响了行驶的速度。
密集的雨线织成白茫茫的帘幕，几座建筑物的尖顶慢慢显现——前面是一座废弃的小镇。
西秦猛地踩下刹车，惯性差点使杰洛斯一头撞上副驾驶的仪表台，好在安全带将他拉了回来。
“不能走了。”西秦沉声说道。
杰洛斯闻声望去，眼前的一幕令他后颈的汗毛瞬间炸立——
目光所及之处密密麻麻的全是棺材猴，至少上千只，它们或蹲在路边，或倒吊在屋檐，还有不少刚从屋里跳出来的，更别提视野之外的地方。
此时，隐匿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所有的棺材猴都齐刷刷地转头，漆黑的眼球直直地盯向这边。
西秦当机立断，猛打方向盘掉头。
同一时刻，这群棺材猴都如同发现光源的飞蛾一般疯狂地扑上来。
后面的几辆车也迅速反应过来，急忙跟着撤离。
只可惜，棺材猴的速度还是太快了，仅一分钟便追上了落在最后的一辆车。
一只接一只的怪猴子跳上了车，用尖牙刮过挡风玻璃，发出令人浑身发毛的嘎吱声。
驾驶座的司机猛踩油门，车身一个暴力甩尾，将遮挡视线的棺材猴狠狠甩飞，接连不断的沉闷撞击声从底盘传来，掉下去的异种被卷进车轮，碾成了肉泥。
道路崎岖，但此刻车辆越来越剧烈的晃动明显不是路面导致的，上百只棺材猴蜂拥而至，尖锐的爪牙撕碎了轮胎橡胶，车窗上爬满了苍白而萎缩的手指。
下一刻，车辆彻底失控，在泥泞中打滑翻滚。
数量太多了，挡板支撑不了多久，前面的几辆车同时急刹，歌莉娅第一个从车顶冒出头来，拉栓上膛，机枪的火光撕碎了雨幕。
连续不断的枪声引来了更多的异种，近千只棺材猴压在那辆翻倒的车身上，密密麻麻、重重叠叠。
“十三！”杰洛斯不禁大喊。
“别吵。”十三微微蹙眉。
无数银枝从地表突出，撞散了那堆肉山，挡风玻璃在不停歇的挤压下不堪重负，产生裂纹，几只体型较小的棺材猴已经挤进了挡板缝隙，车内顿时传出了痛苦的尖叫。
咔嚓——
玻璃碎了。
张着血盆大口的脑袋黑压压一片，不要命似的往里挤，即使被玻璃边缘扎破了眼睛、被同类误咬断了四肢也在所不惜。
“啊啊啊啊啊啊——！！”
一时间，竟没人能分清这惨叫究竟是车里人发出的还是棺材猴发出的。
琼目光一凌，正打算放弃救援，就见无数银丝从底部升起，像是一张银色的大网，缓缓包裹住了这上千只棺材猴。
更加凄厉的尖叫从银网中传来，伴随从网眼中溢出的腥红血肉，众人惊恐地抬头，呆愣愣地望着这高达十几米的银色绞肉机。
仅仅半分钟，所有被包裹住的棺材猴全部化作了脓水，混合着碎骨和毛发，在雨水中蔓延成腥臭的血池。
“十三，把他们拉出来，我们得走了。”
西秦单手猛打方向盘，另一手持枪连续点射。
他们不能在这里继续耗着了，更多的棺材猴从黑暗中涌出，没人知道后面到底还有多少。
银丝瞬间暴涨成小臂粗的触手，缠上了车内的人，时间紧迫，攻击状态下的触手并不柔软，十三也没想过要控制力道。
四具躯体像破布娃娃般被暴力拽出，车窗玻璃在拉扯中爆裂。
三具残破的躯体早已冰凉，只剩一人的胸膛还在微弱起伏，十三将幸存者甩进最近的车辆。
触手收回，车队撤离。
只留下乌泱泱的棺材猴群逐渐消失在扭曲的雨雾中。
脱离险境后，车队在附近寻得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暂作休整。
琼撑伞站在车外，忍不住点了根烟，皱眉看向那位唯一的幸存者，罗萨和羽樱几人正在给他紧急处理。
他的体表被撕咬得支离破碎，面部皮肤更是狰狞，上肢还因触手的暴力拉扯而骨折。
“你觉得，会是巧合吗？”琼问。
以前这一片可没出现过棺材猴。
“怎么，想把这一切都怪到她身上？”西秦的嗓音像淬了冰，目光投向远方的灰蒙。
“当然不。”琼吐了口烟：“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呵。”西秦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转身时鞋底碾碎了几颗砂石，大步走向自己的车。
十三窝在温暖的后座，微亮的星点在她掌心摇曳，她闭着眼，静静地感受了会儿。
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循声望去，就见那张俊脸在眼前放大，随后，额头便传来了一抹柔软的热度。
十三习惯了西秦时不时的亲昵举动，此刻也只是往旁边挪了挪，让他能坐进来。
“大概率在那边。”十三指着他们刚刚离开的小镇的方向：“我无法确定，因为太多了，这附近都很多，而且还在增加。”
棺材猴最集中的地方，就是本体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
“我觉得可能……”十三想了想：“数量已经超过刚刚我们看见的，百倍了。”
百倍……那至少会是数十万只。
即使早已在心底做过最坏的估算，但当亲耳听见这个数字时，西秦还是深深地拧起了眉。
“我们没法再绕路了，对吧？”十三问。
“嗯。”西秦摸了摸她的脑袋，脸色略显严肃：“前路未知的因素太多，再绕的话，等着我们的恐怕就不止棺材猴了。”
“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
西秦打断她：“和你无关，宝贝儿。”
十三抿了抿唇：“我每次都尽量避开地脉了，但像刚刚那样的探查，我必须要用到地脉。”
那些异种只能是顺着地脉沾染的她的气息寻过来的。
西秦叹了口气，将人捞进怀里，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额角：“我知道，宝贝儿一直都做的很棒。”
十三直起身子，认真地看着他：“西秦，我们去找棺材吧。”
两小时后。
一行人终于商量出了对策。
十三负责引开棺材猴，西秦则带队搜寻并摧毁棺材，本来西秦想让伊安和羽樱跟着十三，留个保障，结果被十三严词拒绝。
“不要，我会分心的。”十三摇头，又对着羽樱道：“不是说你菜的意思。”
“嘿你——”羽樱刚要怼人，又瞥见西秦冷峻的表情，于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弯：“确实比我要强点……”
等西秦拉着十三离开，羽樱才蹭到伊安身边，捏着她的袖子轻轻晃了晃，语气抱怨：“伊安，你看她～”
伊安沉默片刻：“行了，去准备吧。”
“哦……”羽樱看似委屈地嘟了嘟嘴，却在伊安转身后，悄悄抬手闻了闻指尖，跟个痴汉似的。
刚刚伊安默许他贴了五秒！
整整五秒！
太特殊了，除了付小燕，他还没见过谁有这样的待遇呢！
羽樱的眸光闪了闪。
…
棺材猴部分设定灵感来源于艾斯西皮19
[红心][橙心][黄心][绿心][青心][蓝心][紫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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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棺材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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