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已经记不得上一次睡得这样沉、这样舒展是什么时候了。
酒在某些时候，还真是一个好东西。
她慢慢睁开眼，房间里是一种灰暗的色调。她知道，夜色还未完全褪去，但很快就会褪去。
想起昨晚，周清唯一觉得遗憾的就是自己后来是真的醉了，醉到没力气再跟祁让拉扯，不然一定能将这块儿又冷又硬的石头给融化。
周清翻了个身，正打算睡一个回笼觉，她闭上眼的瞬间，忽然听见极细微的动静。
吱呀两声，间隔了两秒。
她蓦地睁开眼，立马就翻身坐了起来，呆愣两秒，周清开始穿鞋。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灰扑扑的天色透着一股滞涩。
周清暗暗嘀咕，“跑这么快。”
她正打算关门，眼角突然瞥见一个人影，瞧过去的瞬间，祁让也看过来。
他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正拿着烧水壶，见了她以后，脸色有点绷着，又带了点松垮。
周清看到他喉结动了动，但始终没有出声。
她含笑走过去，“你怎么起这么早？”
祁让“嗯”了一声，掉头往里走，把水烧上。
两个人并排站着，安静等水开的场景很奇怪，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周清问：“你每天都起这么早？”她之前好像从没听见过。
祁让说：“也不一定，醒了就会起来。”
“看来你昨晚睡得不怎么好，有心事吗？醒这么早。”周清歪头看着他，用肩膀轻轻碰了碰他胳膊，“嗯？”
祁让眼里的无奈一闪而过，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她的这些小动作，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基本上能做到无动于衷。
他说：“睡得挺好的。”
周清没追究真假，点点头，安静看着水壶，呜呜声不断传进耳朵里，她用余光观察身边的男人，发现他此刻挺放松的。
她使坏，突然说：“你昨晚把我送回房间后，没发生什么事吧？”
祁让果然上当，眉头都能夹死蚊子了，“什么意思？”
周清耸耸肩，“没什么意思啊。”她望着他笑，话里带了点促狭的调侃，“我昨晚醉得厉害，对着喜欢的人管不住手脚，没对你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吧？”
祁让看着她，半晌才说：“没有。”
声音低低的。
“真的？”周清偏头寻他的眼睛。
祁让说：“你醉了挺安分。”
“安分？”周清咀嚼这两个字的味道，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算是夸奖吗？”
祁让说：“这算优点。”
周清转身，面向他的侧脸，双手交叉在胸前，带了点从容的压迫感，“那你说出我的五个优点。”
她总觉得祁让看不见自己，不是眼睛看不见，而是心看不见。
他把她当成一个游客，一个导演，一个女人，但并不在意她是从哪里来的游客，是什么风格的导演，是什么类型的女人。
他对她不好奇。
而周清，她要他思考，思考关于她的一切。
祁让想了想，说：“聪明……得体。”他说完“得体”两个字的时候，下意识地瞥了周清一眼。
周清抓住这个瞬间，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琢磨“得体”两个字，眼睛直勾勾看着祁让。
“继续。”
“善良、正直、能干。”祁让一鼓作气说完，提起烧好的水壶往杯子里倒。
他的杯子很大，像个大水缸，能装很多水，不怎么好看，但实用。
周清突然觉得这男人很聪明，他说的这些词也可以用在其他人身上，太空泛、太中性，像一层纱，飘忽着若有似无的。
祁让把他的大水缸灌满后，扭头问：“你要不要？”
周清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想泡点东西 。”
祁让说：“家里只有绿茶。”
周清摇摇头，“我要泡玫瑰花茶。”缓了缓，又说：“不过……绿茶也可以。”
她转身走出厨房，走了两步又回头，扒在门口，“我知道你在骂我。”
祁让：“……”
“骂我爱对你动手动脚。”周清抿抿唇，双手离开门，退出了祁让的视线。
过了一会儿，她再次出现，手里拿了一个杯子，白色的，不大不小，很简洁的款式。
“绿茶呢？”周清问。
祁让弯腰从一只小矮柜中拿出茶叶，茶叶袋子被他用夹子夹得严严实实，就连褶皱都是漂亮的。
他取了夹子，打开袋子，伸手去捏，周清忙把杯子递过去。
“要浓一点，还是淡一点？”他问。
周清说：“淡一点。”
茶叶从他指腹间漏出来，暗绿色的一小簇，铺在洁白的杯底。
开水倒进去后，皱缩在一起的叶子立刻舒展开，奔涌向水面，又缓缓下沉。
周琴端起茶杯，主动邀请，“一起去院子里坐坐？”她笑笑，“反正现在还早。”
祁让没点头也没摇头，率先朝外走，他本就有这打算，在清晨时分的院子里坐一会儿，不过没包含周清，当然她要跟着，他也没话说。
两人并排坐在一起时，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洇着一层极透亮的白，视线里是长势喜人的菜园。
周清忽然说：“要是有个椅子就好了，靠在这儿，得有多舒服啊。”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来。
周清觉得这样的时刻很难得，只有他们两人。
这种感觉很奇特，周清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语去形容，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便起身就走。
而现在，他不仅会回答，还暗戳戳地表达不满。
居然说她得体，周清越想越觉得好笑。
祁让听见她的笑声，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纪录片导演和电影导演有什么区别？”
“区别？”周清止了笑，认真道：“纪录片导演是拍真实的故事，而电影导演拍的是虚构的故事。”
她看着他，“你更喜欢真实的，还是虚构的？”
祁让说：“我不太懂这些，说不上更喜欢哪个。”
周清眉头凝起来，“你是因为身边坐了个纪录片的导演，所以才说不上吧。”
她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下一秒又高兴起来 ，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到祁让跟前。
手指在上面滑动，“这是纪录片的拍摄现场，怎么样？”
祁让实话实说：“人很多，机器也多。”
离得近了，周清能清楚看到他下巴处隐隐透着青色的胡茬，这份不加修饰的疏懒，让她觉得亲近。
这很奇怪。
周清想摸一摸，又想到他夸自己“得体”，便硬生生忍住了。
她问：“你有喜欢的明星吗？说不定我知道她的八卦，可以讲给你听。”
祁让摇摇头。周清说：“也对，你这种性格的人怎么会追星。”
气氛安静几秒，祁让问：“我是什么性格的？”
周清想了想，说：“我搞不定的性格。”
祁让愣了愣，追问：“搞不定？”
周清挑眉，不疾不徐地说：“是搞不定呀，追了你这么久，都摸不清你的心思。”
话说完，她也没看祁让，低下头，吹了吹茶，轻叹一声，“真香。”
“不过……我还是更喜欢花茶，你带我去买点吧，集市上应该有吧？”
“有的。”
每当他无话可说的时候，周清总会把话题接下去。
她问：“你会一直待在农场吗？”
祁让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还要在农场待多久？”
周清眉头一皱，犀利看过去，“赶我走？”
“不是，”祁让说：“梦梦一直没回来，没人陪着你，何姐再过段时间也要走了，到时候农场就只有我和小马，会照顾不周的。”
周清放下杯子，“我不介意。”
祁让觉得自己该说的已经说了，他半低着头喝水，没有再开口。
天色亮了点，周清伸伸懒腰，随手把手机放在长桌上，对祁让说：“我去上个厕所。”
祁让点了点头。
周清刚走，桌上的手机就开始震动，祁让垂眼喝水时，很自然就瞥见了。
来电显示，是一个叫聂朗的人，看名字，是一个男人。
祁让移开视线，看着正前方，直至手机恢复安静，他才收回视线，可在下一秒，屏幕上就接连跳出两条消息。
他其实并不想看，可还是看见了。
那两条消息分别是：怎么不接电话？还在睡懒觉呢？
彻底安静下来时，周清从房间出来了，远远地，她问：“早上吃什么？”
祁让看着她走近，说：“有你的电话。”
周清愣了下，拿起手机一看，便转身往回走，她很快就播了回去，而那头应该也是秒接。
祁让听见她喊那个男人的名字，很清脆的一声。
她拧开门走进去，反手又把门关上。
祁让放下杯子。何姐从房间走了出来，看见祁让后，表情有些奇怪。
迟疑问道：“周清昨晚还好吧？”
祁让表情很淡，“挺好的。”
何姐点点头，往厨房走，想到什么又回头问：“你们……”
“我们没什么。”祁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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