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让出了周清的屋子才想起最重要的事儿还没做,他折而复返的主要目的是想把买肥料的钱还给她。
结果钱还在兜里,不过他不打算再回去了,找个合适的时机再给也不迟。
治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并不是每时每刻都能进行。为了保护野生动物,早晚的六点到八点都不能作业。
而中午温度升高,也不适合作业,尤其是浇水,很容易导致植物根系受损。
仔细规划后,作业时间定在早上的九点到十二点,最多到一点。
落日时分,院子里的暑气已所剩无几,这里昼夜温差大,猎猎风声已经响起。
祁让穿上外套,拿着车钥匙就要出去,被眼尖的周清看见了,她推开窗户,趴在窗口问:“你要去哪儿?”
祁让没做声,径直往前走,周清立马就追了上去,一把夺过挂在他指尖的车钥匙。
车钥匙串在她食指上,她举着手转圈圈,叮呤当啷的响个不停。
“给我。”祁让说。
周清直面他,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往后退,一脸的笑意。
“你要去哪儿?我当司机。”
祁让还是那句话,“给我。”
周清嘴角往下撇,“还生气呢?”她解释说:“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骗你的,我骗你只是想要你抱抱我。”
祁让有点怀疑自己之前对这女人的认知了,他很新奇地盯了她一眼,然后停下脚步。
周清也停下,眼眸一转,“我猜……你要去拿快递。”
祁让抿住唇,认输。
“走吧。”周清转身就上了车。
祁让坐上副驾驶,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身旁女人的眼神一直落在他身上,他没管,抱手在胸前等着她开车。
周清确实看着他,心想这男人气性还真大。她凑近,肩膀挨着他的肩膀,去拉安全带。
“我自己来。”
祁让抬起一只胳膊挡在她身前,单手扣上安全带,“咔哒”一声后,他抬眼看她,“你不想开的话就我来。”
这是嫌弃她磨蹭了。
周清坐直身体,发动了引擎,车子停在快递点门口,她正要解安全带,祁让突然出声,“你别下去了,我自己去拿。”
周清下意识想问为什么,扭头看见车窗外的景象,便闭了嘴。风忽然变大,地上的沙粒被卷起来,整个天地都变得昏黄。
她还没换衣服,仍旧是短袖短裤,其实已经觉得有点冷了,便没有逞强。
祁让回来的时候,肩上扛着一个袋子,他径直从周清眼前走过,直奔车斗,然后往上一颠,将袋子扔了进去。
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他的外套被风吹得鼓胀起来,肩头和后背的布料高高隆起,像船上的帆,会飘得很远。
他眼睛微眯,嘴唇血色浅淡,紧紧抿住。
周清视线追随他,看着他一路绕过车头,再次坐进副驾驶。
她问:“买的什么?”
“冰草种子。”
“明天播吗?”
祁让摇头。
周清刨根问底,“那什么时候播?”
祁让看来一眼,那神态像是消了气,不咸不淡地说:“等下雨。”
“沙漠里还会下雨呢?”
“会,”祁让说:“会下暴雨。”
周清点点头。
密闭的空间里,并不完全安静,风裹着沙粒不断拍打在车窗上,那声音密集,不绝于耳。目光尽头的夕阳已经彻底消失,整个世界都暗了几分。
周清双手扶在方向盘上,眼睁睁看着挡风玻璃上逐渐附上一层薄薄的黄色灰尘,视线更加模糊。
手机忽地震动一下,她低眼去看,是一条秦按发来的消息,说之前让她盯着剪辑的那部片子已经上映了,反响不错。
周清息屏,手机被随意搁在了一旁。如果没有停职这回事儿,那么在纪录片的结尾处会出现她的名字,眼下……她不确定。
祁让催促了一声,“还不走吗?”这样的天气待在外面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走。”
周清心境还算平和,只是莫名加快了行车速度。现实的路和心里的路都似这般难辨,她却觉得无所畏惧,不管不顾往前冲,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团黑点才慢了下来。
绿禾农场是一个黑点,贴在土黄色的世界里,风一吹,便摇摇曳曳,以为会被吹跑,却始终在那个地方,不曾偏移半分,固执得像身旁坐着的这个男人。
这样的画面对一个用镜头认识世界,记录世界的人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周清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翻涌,但被她死死按捺在平静的表面下。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在整个天地间,只有这一辆车在行驶,只有他们。
她又想,如果她此刻能化身为摄影机的镜头,那该多好。
她会记录这一切,记录自然的伟大与残酷。
车子停在院子里。
周清像有些着急,解了安全带就要下去。
“手机。”祁让提醒了一句。他看着她的穿着,迟疑说 :“你最好换身衣服。”
“我知道。”
周清下车的那瞬间,被风狠狠掼在车门上,她埋下头,睁不开眼,也呼吸不了,头发胡乱飞舞,裸露出来的皮肤像被刀子划拉后的刺痛。
耳朵里听见“砰”的一声,过了几秒,忽然感到风从身体两侧掠过,她抬起头,短促呼吸,发现祁让站在眼前。
他微微低着头,鼓胀的衣服显得身形更加高大宽阔,像一堵结实的墙挡在她前面。
“走啊。”他提高音量说。
周清觉得嗓子干痒,皱着脸回他,“你先走。”
祁让没听清,头更低了,侧着脑袋问:“你说什么?”
“我说!”周清凑近他耳朵,“你先走!”
祁让耳朵炸了一下。拉开距离,他一把抓住她手腕,拉着人往里带,含混的话音传来,“一会儿被吹走了,还得耽误我去找。”
周清:“……”
她被推进了房间,门瞬间关上,隔绝了外头的风声。
周清渴得不行,嗓子眼儿里全是灰,她灌了一大杯水才缓过来,然后立马拿出相机,拉开窗帘,对着窗外拍摄。
祁让的身影从车尾绕出来,他肩上扛着冰草种子,快步走进屋子里,然后关上了门。
拍摄画面模糊却又清晰,模糊于他的面容,清晰于他黑色的身影。很坚定,好像无论多大的风也吹不走。周清反复播放了几次,才放下相机。
她琢磨着,如果是这个画面出现在片子里,应该配上什么样的旁白,或者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最原始最自然的风声就够了。
周清第一次碰到沙尘暴天气,对于她来说,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她洗完澡,换上保暖的衣服,然后沿着屋檐走到厨房门口。
透过玻璃,可以看见何姐和小马。
何姐很快就发现了她,连忙打开门,嘴里念叨说:“这鬼天气,不知道会不会停电。”
她脸上的愁绪沉沉坠在眉梢眼角,忙忙叨叨地在厨房里走来走去。
饭菜早已上桌。何姐到底拿周清当客人,“饿了吧,你先吃。”
周清摇头,“等祁让,他去哪儿了?”
“他马上就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玻璃上突然出现一张人脸,周清赶忙去开门,祁让进来后,站在门口捋了一把头发,接着又拍身上的灰。
大家都没有讲话,默契入座准备吃饭。
方形木桌,四个人刚好各坐一方。周清坐在祁让左手边,她殷勤给他递筷子,又往他碗里夹菜。祁让只是沉默的接受。
既不排斥,也不欣喜。
她猜测他应该是在想其他的事情,所以才这样心不在焉。
耳朵里除了自己的咀嚼声外,还能听见风声,一阵一阵地撞在门板上,咯咯作响。
饭后何姐去洗碗,刚洗到一半果然就停了电。
厨房里伸手不见五指。周清半趴在饭桌上,听见祁让的脚步声,沉稳地一步一步从身边经过,抽屉被拉开,窸窣响动。
步子重新发出,来到桌边,打火机“呲”的一声冒出火光,她看见祁让手上拿着一支红烛。
他点燃红烛,一手左右偏转着融化出蜡,滴在桌面,然后将红烛放了上去。
微弱的光使得视线朦胧,周清闭眼,再睁开,祁让已经坐在了对面,他背脊微弓,身体歪斜着看向玻璃外的世界。
橙黄烛火使得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暖意,他格外松弛,让人觉得好说话。
周清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他看过来,她便展开一个笑容。
“这样的天气多久会有一次?”
“不知道。”祁让说。
“应该每年都会有吧。”周清觉得生活在这里的人应当有很多这样的寂静时刻,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做不了,就习以为常的等着。
气氛沉默……何姐擦着手走过来,坐下的时候,长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她打开手机,喔唷一声,马上息屏,节省电量。
不约而同的,大家的视线都看向玻璃窗外,那黑漆漆的天地不断传来嘶吼,暴躁地掀翻一切。
可坐在里面的人却很安静,平和安然的接受,任由它暴跳如雷,他们只静静的看着,无比宽容,也无比的听天由命。
百无聊赖中,何姐突然说:“这么大的风,先前种的树苗怕是……”
反应了两秒,周清倏然看向祁让。她想,她知道他在为什么而烦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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