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沙尘暴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周清并不知道,她只记得凌晨两点起来喝水时,外头的风还没停止,呜呜吹着,不过声音是小了些。
清晨醒来后,她拉开窗帘,阳光顿时充盈满房间,视线里的细小灰尘裹着金光在空气中浮沉。
周清打了一个喷嚏,回浴室洗漱。出门前,她想起昨天答应祁让要去施肥的事儿,又折返回去,仔细在脸上,脖子上涂抹防晒霜。
这里的紫外线她已经领教过了,不敢再大意。
周清长衣长裤地出现在院子里,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天空湛蓝,清透。在经过一整晚的沉淀后,黄沙均匀铺满院子的所有角落。地面、窗户、树叶、长桌……无一幸免。
真正的万物蒙尘。
何姐拿着扫帚从工具房出来,一见周清就笑,快步走近,她压着声音说:“刚才就想扫了,祁让说待会儿再扫,我估计啊,他是怕吵到你。”
“你说对不对?”
周清还沉浸在沙尘暴过后的疮痍景象中,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人类的渺小超乎想象,如果这黄沙再大一点,吹得时间再久一点,完全可以抹去文明的痕迹。
许多年过后,人们可能会遗忘这里也曾有人类的烟火气,也曾有过这绿水青山的一隅。
他们肯定不敢相信,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庭院,被荒漠包围的庭院。
周清咽咽口水,“他去哪儿了?”
“院子里。”何姐伸手一指,“豆角架子吹倒了好几个,他正在扶。”
周清走过去,每踩一步,地上就一个印子,这让她想起下雪的时候,也是这样处处留痕。不同的是,雪令人高兴,带来好运。
而这黄沙,摧枯拉朽地妄想吞噬一切。
周清到菜园里的时候,祁让已经把架子扶正了,几条藤蔓被吹在地上,蔫蔫的,他牵起来再次往架子上缠。
周清看见上面已经结了豆角,短短一截。
“还能活吗?”她问。
“可以。”
祁让一个眼神都没给她,一心扑在拯救菜园的行动中。
“我帮你。”周清说。
他终于看来一眼,一如既往地干脆拒绝,“不用。”
周清都已经习惯了,懒得跟他再废话,走到一旁,动手摇了摇茄子树,又去拍叶子上的灰。
两个人都没理对方,过了好一会儿,祁让突然说:“你别摇那棵番茄了。”
周清眼睛一眯,回头看他,也不说话。她冷冷的样子像在控诉他不知好歹。
祁让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被她回呛,索性就不说了,背身继续忙自己的。
他那双细长的眉眼在平时看来就淡漠,更别说在这时候了。
周清觉得他在跟自己冷战,她最讨厌冷战,冷战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几步走过去,掰他肩膀,“你说话啊。”
“说什么?”祁让有点懵。
“不是不让我摇番茄,那摇什么,你说啊。”
两人离得极近,她高高抬起头,眼睛充满怒火,双手扣在他臂膀上,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祁让脑袋往后仰,刻意拉开距离,“撒手。”
“撒手?”周清重复他的话,她嘴角勾起来,“抱都抱过了,这算什么。”
祁让懒得废话,要不是怕弄疼她,他早就动手了,既然她都这样说了,他也没必要客气。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摆脱了桎梏,转身大步往前走。
“你站住!”周清突然出声。
祁让都被她吼懵了,扭过头来时,眉宇皱着。说实话,他从来没被人这么吼过,更别说是女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俩一个不像老板,另一个也不像客人。
没有老板会这样冷淡的对待客人。当然了,也没有哪个客人会天天粘着老板。
周清其实有点心虚,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哪有这么凶的喜欢,她方才怒火中烧,一下没控制住,把在片场的脾气带到了这儿。
她看祁让那样子挺平和的,态度立马转变,柔声柔气地说:“你等等我啊。”
祁让:“……”
周清从何姐口中得知,施肥的地方在距离农场十多公里外的地方,她们先后种植了两批梭梭树,其中一批已经到了施肥的时间,而另外一批到了浇水的时间,正好可以同时进行。
周清的目的虽是拍摄人物传记,除了人物很重要外,围绕着人物的事儿也很重要。
她需要做功课,这是基本的职业素养。
周清了解到,这周围遍布着许多村落。这些年来陆续开展了不少义务植树活动,但对广袤无垠的荒漠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村民有自己的农务活动,四五月份是植树的好时节,可也是播种的好时节,在这种冲突之下,放弃植树很合理,毕竟要生存。
可祁让不一样,他好像把植树列入了像种庄稼一样的活动,特别务实。
皮卡车里放置着一个大水箱,像是定做的,尺寸和车斗完全匹配,里面灌满了水。
周清主动要开车,被祁让拒绝了,非常坚决地拒绝。
“不行。”
周清撇撇嘴,上了副驾驶。
车子在柏油马路上行驶了十几分钟,然后朝右一拐,驶入一条土路,路况开始变差,磕磕绊绊的,再加上水箱的重量,操控起来十分费劲。
周清一手紧攥着安全带,一手握着头顶的把手,庆幸自己刚才没跟祁让犟,不然这车她指定会开翻。
祁让开得小心,车速很慢。周清得以观察起窗外的景象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视线里已经没有绿色了,近处的荒漠呈现灰黄色,而远处则是橙黄色,浓郁厚重,像画作一样有深有浅,过渡得很自然。
突然,视线里出现了一抹绿,周清眯眼指了指,问祁让,“那是梭梭吧?”
祁让看都没看,点点头。
一些喜阴湿的植物很难在这里生存,而那些耐旱的植物却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它们在烈日与干燥中仍然保持鲜绿,在流动的黄沙中,保持自己的位置。
周清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她不太满意,但又不能带相机,怕祁让怀疑她来植树的意图。
他本就不乐意她来,她自然要小心一点。
出发时间是八点四十。
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是九点二十。
周清跳下车,像踩着了什么,她移开脚,发现一株小小的植物慢慢直起了腰,她辨认出沙蒿,细小的叶片灰扑扑的,如此脆弱,却也如此鲜活。
何姐和小马也下了车。
小马不太高兴,他一心想着要去放羊,被何姐骂了一顿,说他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周清趁机提议,“那就让小马在家吧。”
“不行。”祁让说:“他一个人不能在家。”
“那就让何姐也在家。”周清想跟祁让有个二人世界。
这下何姐不干了,她说自己过几天就要走了,必须得去看看之前种的梭梭长势如何。
视野所及,一整片荒漠上的梭梭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孱弱一些的已经被风沙掩埋,还有的根系外露,好像随时都可以死去。
在灰黄的色调基础上,零星的绿色点缀在其上,像微弱的生命信号,注解出希望的可能。
祁让从座椅底下掏出一卷长长的水管,与水箱接在一起,然后便拉着水管往前走去。
周清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今天很不一样,颇有些电影里西部镖客的形象。
一样的沉默寡言,冷脸示人。像身份不明的独行者。
唯一不同的是穿着打扮。他头上戴的并非是牛仔帽,而是渔夫帽,迷彩的。
身上穿的也不是衬衫,而是一件黑色的冲锋衣,领口高高立起,遮挡住下巴。下身是宽松的黑色工装裤,裤脚塞在靴子里,整体看来十分干净利落。
周清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她觉得他大腿上应该系上手枪套,再配一把柯尔特左轮手枪。
再想想……
对了,嘴里还应该叼一根雪茄,烟雾缭绕时,突然掏出枪,百发百中地干掉对手,然后冷脸离开。
她想得有滋有味,祁让突然回头看来,帽檐遮着他的眼睛,显得那鼻梁很是高挺,而抿住的嘴唇很性感,这人怎么干什么都觉得是一幅电影画面。
周清敛了笑,小跑着追上去。脚下沙子松软,跑着费劲。
她埋着头,一鼓作气。
近了,才仰起头看祁让,他的眼睛在暗色里闪着像鳞片一样的光。
祁让说:“你可以上车坐着。”
“我要跟你一起。”周清说:“吩咐吧,我负责什么?”
她那样子更像是吩咐人的。
“你确定?”
周清一把抢过水管,“我浇水。”她雷厉风行的,推他胳膊,“一棵浇多少?”
祁让沉默片刻,算是彻底妥协了,他拧动开关,示范了一次。
“浇这么少?”
“一点水就能活。”祁让说 :“梭梭耐旱,浇多了根系反而会腐烂。”
周清自己尝试了一次,抬眼看他,静等夸奖。
祁让没如她的意,点一下头,朝前面的沙丘走去,他站在最高点观望了几秒,然后回头,正好看见在浇水的周清。
她做事的时候很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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